秦留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看見的只是危素的雙手突然機械地垂下,雙眼翻白,身體緩緩向上浮起,腳尖點地,像是被看不見的東西拎了起來。
在這不透風的密室裏,她的衣角竟然隐隐在飄動。
秦留歌叫了一聲,随後又趕緊捂住嘴,求助般地看向葉雉,卻見對方蹙着眉頭,剛上前一步便頓住了腳,停在原地。
葉雉雙手抱在胸前,眸子裏盡是她讀不懂的顏色。
“她怎麽了……”秦留歌抖着嗓子,朝葉雉喊道,“你,你快去幫她啊!”
“估計不需要。” 葉雉臉上的表情淡淡的。
果然,很快危素就像是掙脫了桎梏一樣,瞬間脫力,摔倒在地上,喘着粗氣。
葉雉看着眼前的一切,若有所思道,“她控制不了危素的身體。”
八成是因為危素的身體裏還有別的東西存在,否則鄭敏不會擠不進去。
很快他想起了什麽,臉色一變,往秦留歌的方向撲過去,可惜已經遲了。
秦留歌就跟剛才的危素一樣,雙眼翻白,腳尖點地,周身盤旋湧動着詭異的氣流,一瞬間将葉雉的身體朝外彈開。
葉雉往後踉跄了幾步,腳下使力,立定了身子。
危素扶着身邊的冰櫃站了起來,她眼瞅着秦留歌的雙足緩緩下降,回到地面,她把頭深深地垂下。
再擡起頭的時候,秦留歌一雙杏眼已經不再向上翻白,而是整個全變成黑色,分不清眼白和眼珠,卻又似乎瑩瑩地燃着兩點綠火。
她臉上挂着詭谲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喬炜,像極了某種嗜血的動物。
這女人的怨氣重得可怕,危素喊了一聲:“鄭敏!”
喬炜一聽見這個名字,就像是猛然從睡夢中驚醒一樣,狼狽地擡起眼看向秦留歌,他叫道:“敏……”
剩下那個字沒叫出來,就被他吞回了喉嚨裏。
危素覺得他是被秦留歌那猙獰的表情吓着了。
被鄭敏上了身的秦留歌就像一具試圖反抗掌控者的牽絲木偶,她關節僵硬,頭發淩亂,一面自我掙紮着,一面被看不見的手操縱,向喬炜滑行了過去。
“現在鄭敏的魂魄和秦留歌的身體還在磨合,”老鬼的話聽不出什麽情緒,“時間一旦拖得久了……”
“我知道。”危素低聲回道。
秦留歌現在體力不佳,精神狀态也不濟,時間一久,說不定她的身體就被鄭敏占據了,即便鄭敏最後離開,她的魂魄也很難複位。
就在這時,秦留歌卻開始了自言自語。
她的呼吸聲大得像在拉風箱,還時不時來幾聲桀桀怪笑,聲音嘶啞,吐字難辨。
“……不殺了他?”“讓他死……”
“你不恨他?”“恨……!!”
“那就讓他死——”“陪葬,要他陪葬!”
“我的孩子……”“殺了他——”
不,并不是自言自語,是秦留歌和鄭敏在對話。從危素能聽得清的對話內容來看,喬炜的兩任妻子成功地達成了一個共識:讓喬炜死。
危素頗感欣慰地笑了一下。
面對逼近的秦留歌,喬炜艱難地用鞋跟蹭着地板往後退。
這個平時看起來總是大局獨掌勝券在握的男人,此刻狼狽得就像一條落水狗。
“攔住她!”葉雉一邊朝危素喊道,一邊從腰後抽出了七玄古刀。
——攔住她?
開什麽玩笑,危素想,老娘現在誰也不攔,就攔你葉雉!
要她自己親自動手殺喬炜,她是一百個不樂意,可要是別人動手,她只是當一下助攻,她在道德層面上可不會産生什麽負罪感。
秦留歌已經撲到了喬炜身上,她整個人跨坐在他腰間,伸出一雙青筋暴漲的手,狠狠扼住他的脖子,他幾乎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四面牆壁上的燈盞裏,燭芯啪的爆開,燈全滅了,地下室裏的人與鬼仿佛都在一瞬間陷入了空空茫茫的黑色大洞裏。
危素什麽都看不見,只聽到喬炜還在咆哮着,和他的兩位妻子搏鬥,然後又聽見什麽東西咕嚕嚕地滾落在地的悶響。
葉雉凝神打了個響指,蠟燭又全部重新燃起。
危素在盯着他的空隙裏斜眼瞅了一下喬炜那邊的戰況。
秦留歌意識混亂,打鬥之中全憑一股蠻力,而喬炜應該學過格鬥,技巧更足,不過他兩只手都不好使力,尤其是左胳膊,之前已經被葉雉卸了。所以總的來說,秦留歌還是占上風。
不,用“占上風”這仨字不足以形容整個形勢。
應該說,勝利的曙光就在前方。
當務之急,自然是擋住越走越近的葉雉。
危素心底裏焦急地像熱鍋上的螞蟻,她被毫無預兆地綁到這裏來,身上壓根沒來得及帶上什麽武器,她的桃木釘還在枕頭底下壓着呢……
雖說她認為自己有武器也幹不過葉雉。
突然,她瞥見了地上的手.槍,靈機一動,一把撿起來,把槍口對着葉雉:“你別過來!不然我一槍崩了你。”
葉雉頓時被氣笑了:“你他媽會用嗎?”
話雖如此,他還是停下了腳步。
危素也氣,氣他這樣看不起人。從前她可是跟謝憑在一起看了不少槍戰片的,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麽!
她咬牙,摸索着拉開保險栓,微微哆嗦着,擡起手臂朝天花板扣下了扳機。她記得電影裏的銀行劫匪都是這樣恐吓人質的。
“砰——”老天爺終于給了她個面子,天花板成功地破了個不大不小的洞,危素也被後坐力震得差點沒一屁股坐地上。
灰塵嘩嘩地墜下來,有些飄進了危素的眼睛,她顧不上去揉,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她站定了身子,重新把槍眼對準了葉雉。
葉雉看着她那眼淚花花的模樣,臉上的神色不由得一滞,頓了頓開口說道:“我知道,你就是為着肩膀上那詛咒,鄭敏用來要挾你殺了喬炜的吧?”
危素沒有說話,也沒有搖頭或點頭,就那麽看着他。
“好,我實話告訴你,按葉家家法,喬炜的确不會死,他會受盡折磨。但你如果要這樣做,他是沒命了,你也得罪了整個葉家。”葉雉繼續說,“你把那玩意兒放下,詛咒的事情,我替你想辦法。”
這人不去當談判專家真是可惜,危素不得不承認自己心動了。
可她賭不起,她這一秒可以放下槍,下一秒葉雉就可以拍拍屁股轉身帶着喬炜走人。
就算葉雉履行承諾給她找辦法解決詛咒,那萬一要是找不着,她豈不是死路一條?
這條命是她自己的,謝憑還等着她,她不能給自己擔上半點風險。
“我憑什麽相信你,”危素搖頭,“換做是你,你會拿自己的命來賭嗎?”
“你瞧你說的話也太見外了吧,”葉雉嘴角扯出一抹熟悉的壞笑,“一夜夫妻百夜恩,這不是你的原話麽。”
危素眼眶裏還含着淚就一下子笑出來了,笑完她罵:“滾!”
她側頭用餘光掃過一旁,秦留歌被喬炜用膝蓋頂在了地上,但他自己也正被對方用手掐着,整張臉憋得發紫。
危素情不自禁地喊:“快!留歌敏敏,殺了他!”
喊完她覺得非常不妥,先不論叫得這麽親熱适不适合,再怎麽說,這種給場上運動健兒加油的語氣用在這裏……挺怪異的。
秦留歌和鄭敏都沒有回話,于是氣氛變得有些尴尬。
葉雉忍不住輕笑出聲。說實話,他來之前已經知道了喬炜做過的所有事,對自家表弟目前的遭遇并不抱有什麽同情心。
在場三個女人,三個都想要他的命……他做人真是失敗透頂。
秦留歌突然松開了對喬炜喉部的鉗制,喬炜大口吸氣,還沒舒服多久,秦留歌也不知哪來的力氣,身子往上一掀,就把他甩到了旁邊長方形的大坑裏。
危素知道,這鬼上身的人力量是會變大些,但秦留歌這一手還真是叫她大開眼界。
危素剛想到這,就看見秦留歌緊跟着飛撲了過去,用拳頭狠壓長坑外沿的一塊土地,那個地方凹陷出一個小小的圓形——
頓時,長坑底部彈出來一根粗長的刺,将喬炜從頭到尾貫穿。
一瞬間喬炜雙眼圓睜,眼珠子都要爆出來了,他嘴裏開始噗噗地往外冒血,跟趵突泉似的,流得整張臉都是。
他條件反射性地想大叫,可喉嚨也被長刺穿過去了,只能呼出幾道細微的氣流,來來回回地割他的聲帶。
他的身體緊繃地就像一條僵硬的蛇,整個顱骨像是要爆炸一般,骨頭、皮肉、神經,每一寸每一分都碾着鑽心的痛。
渾身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之後,喬炜終于咽了氣。
死不瞑目。
秦留歌在旁邊盯着他死去的樣子,面無表情,眼睛裏漂浮着虛無的暗火。
她輕輕松開了手,地面慢慢恢複如初,平整得看不出什麽痕跡,而那根可怖的長刺,也慢慢地從喬炜的身體裏退了出來。
于是,喬炜的鮮血呼地一下子就從頭頂的口子裏湧了出來。
那些血液順着連通中央的細溝,流進冰櫃特制的開口裏,又順着一早他親手連接好的軟膠管,輸送到了鄭敏屍體胸前裝着返魂香的木盒裏。
血在木盒裏越漫越高,浸透了返魂香,可始終沒有從裏面溢出來。
喬炜死了,誰都沒料到。
鬼使神差的,他最後竟然成了血祭返魂香的人。
事情發生得過于突然,電光火石之間就已經結束,而場面又太血腥,連葉雉的臉色都唰地黑了下去,良久沒做出反應。
危素則在倒吸了一口涼氣之後,全程保持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只有秦留歌癱在地上,在她丈夫慘不忍睹的屍體旁邊,打着顫,連同牙齒一起震震作響,無比快活地笑了起來。
或者說,是她和鄭敏一同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喬渣便當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