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番外（二）
酒岚并未待在王府，她住了三日後，尋了機會不辭而別。
泡泡異常乖巧，他們在尋找少年的路上跋山涉水，各種艱辛，泡泡小腳板上的水泡起了又爆，可愛讨喜的臉也變得憔悴，可他從不吭聲。
酒岚心疼他，想要将他寄養在好心人家，泡泡這才又哭又鬧，死活不依。
等母子倆找到少年的時候，已經過了二十多日，少年一手一腳都被削去，臉上一道長長的刀疤從額頭直至下巴，猙獰異常。
酒岚抱着少年，大哭一場。
一家人見面後，隐居在深山之中，第五日，少年離世，酒岚生生哭瞎了雙眼。
泡泡帶着瞎眼的酒岚，把少年埋在山頭的槐樹下。
十年後，泡泡取了當地獵戶的女兒，兒媳對酒岚很好，特別孝順。
又過了兩年，酒岚得了白白胖胖的孫子。她拿着撥浪鼓推着搖椅，嘴裏哼着不知名的歌，耳中是窗外風吹梧桐葉的沙沙聲。
她聽到了沉穩的腳步聲，停留在門口。
酒岚睜開眼，灰白的眼珠輕輕一轉，少年站在門口，陽光蒙在他周身，他朝酒岚伸出手。
“你來啦。”酒岚笑了笑，手裏的撥浪鼓落在搖籃裏。
小孫子被砸到小腳丫，“哇”地一聲哭出來，泡泡心中一痛跑了過來。
酒岚倒在屋內，已然斷氣。
一世完結，酒岚靈魂飄至鬼府，本欲問鬼差少年的下落，卻被輪回道直接吸了進去，連話都沒說上一句。
第二世酒岚成為一品大臣的嫡女，親娘很早過世，姨娘上位成了大臣平妻，酒岚在府中受盡欺辱。自小她就被按着大家族主母的規範來教導，養成了寬和的心态，也沒想過要去給她爹告狀。
十五那年，五年一次的選秀開始，她被二妹陷害掉入荷塘染上重病，沒能參選。二妹頂替她原本的名額，進宮成了貴妃之下地位最高的如妃。
選秀一過，就代表下一次選妃她已經20，注定不會再可能進宮。她爹為了彌補她，給她選了一門還不錯的婚事，對象是大将軍的小兒子，聽聞也是一表人才。
酒岚是标準的大家小姐，禮儀涵養堪稱貴女典範，在外風評一向很好，這門婚事很快就确定了下來。
怎料有一日，聖上忽然駕臨，彼時她正在前廳聽訓，和聖上撞了個正着。
年輕的君王看着恭敬低頭的酒岚，心底湧上一股劇烈的疼痛，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摸了摸酒岚的頭。
在嚴苛禮教下的國度，這一伸手，酒岚的清譽就不複存在。
大将軍府很快來退了親，她爹将她禁足，後娘撺掇着要把她送進尼姑庵。
酒岚恍恍惚惚，尚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只知道自家奶娘和貼身丫鬟從那日起眼淚就沒幹過。
“大小姐，您的命可真苦啊。”奶娘哭的喘不過氣來。
“哪裏苦？”酒岚很好奇，她并沒有覺得自己有多苦，她從沒餓過，也沒冷過。她讀了很多書，書上說世人皆苦，她卻不自知。至少，比起那些過了今日沒明日的人來說，她可幸運多了。
“若不是二小姐陷害，現在的如妃就是您了啊！”丫鬟也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現在連原本的小将軍也不要您了，您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有沒有嫁人，很重要嗎？”
她是一只養在深閨的金絲雀，尚不知天空長着什麽樣，自然也從不向往。她沒有朋友，不知何為友情；雖有家人，也不懂親情是何意；更從未見過外男，更逞論愛情。
酒岚耳邊仍是奶娘和丫鬟的痛哭聲，腦海裏卻忽然想起那日，那個被稱為聖上的男子，一雙幹淨的手忽然摸上她的頭頂。
那手上似有神奇的力量，至少很久以後，她都還記得當時頭頂的觸感，一股莫名的安心。
聖上摸頭後的第五個月，封後聖旨到了她家，她爹面色複雜，後娘卻差點攪碎手帕，恨恨地瞪着她。
她成了皇後，嫁給了一個連臉都沒看清楚的男子，莫名其妙。
民間皆傳，當今聖上是千古明君，他幼年登基，卻迅速手握重權，外抵賊寇，內治佞臣。施行仁政，推行科舉，扶植良商，重視農業，友愛外邦。
在史官筆下，他甚至成了神話一般的人物，毫無瑕疵。唯一的缺憾，不過是登基十多年，尚無子嗣，後位空懸。
這個在私人生活上有些“任性”的君王，沒通知欽天監、內務府、勤政院，突然下旨要封後，着實吓了百官一跳。
百官對這位聖上一向又懼又敬，生活沒敢把反對的話說出口。
酒岚成了皇後，第一個跳出來不滿的，自然是她的二妹如妃。
如妃刁蠻肆意，在後宮也未見收斂，聖上從不過問後宮事務，貴妃早就起了捧殺的念頭，任由她把後宮中人得罪個遍也不處罰。
封後大典那日，聖上興致很高，跟百官喝到深夜還不見撤離。如妃坐在一衆妃嫔間，恨得咬牙切齒，貴妃稍一撩撥，她就氣沖沖地去找新娘子。
酒岚披着紅蓋頭，在床邊一坐就是四個時辰，如妃一腳踢開房門的時候，她已經坐着睡着了。
如妃一把掀開紅蓋頭，底下的人塗脂抹粉，比起平日的美貌更添了幾分風情。如妃氣得目呲欲裂，一個巴掌就狠狠甩了過去。
“賤.人！”
“為什麽你要來跟我搶？”
“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我現在成了大家的笑柄，你滿意了吧！”
“你還要不要臉，聖上就去了咱們家一次，你就勾.引他，你不是已經有小将軍了嗎，還不滿足！”
“我真恨當初沒直接把你淹死在荷塘裏！”
如妃氣得神智混亂，她從出生到現在從未栽過這麽大的跟頭。她只知道自己費盡力氣，頂替酒岚的名額入了宮，聖上卻連看都未曾看過她一次。而她這個嫡姐，卻輕而易舉成了皇後，她恨她恨到了骨子裏，那股瘋狂的情緒在她心頭橫沖直撞，幾欲毀滅。
“來人，将如妃關入冷宮。”夜風微涼，聖上站在門口，看如妃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死人。
聖上喝了很多酒，他指尖挑起藥膏，一點點給酒岚擦拭臉頰，酒氣噴在酒岚的臉上：“疼嗎？”
酒岚問他：“為什麽是我？”
聖上嘆息一聲，将她抱進懷中：“你不必知道那些，你要信我，我會護你永生永世。”
聖上對她很好，太後也很喜歡她。酒岚對感情懵懵懂懂，卻有一身良好教養，後宮在她的治理下一切都很和睦。
除卻妃子們沒事喜歡給她暗地裏使陰招，下絆子，她總能化險為夷，也不嚴懲深究。再加上聖上對她寵眷不衰，妃嫔們也只能咬碎銀牙，奈何不得。
後來不知聖上從哪兒聽聞了後宮中事，順手處罰了一個妃子後，就以南巡需皇後一起為名，帶着酒岚出了宮。
一路上夫妻倆受到百姓愛戴，酒岚憑借自己的知識也解決了不少路上遇見的難題，甚至路過某個爆發瘟疫的府城時，她還親自慰問陪同當地醫官，共同研制解藥。
酒岚染了風寒，陪同的官員卻以為她得了瘟疫，堅決阻止聖上靠近她。聖上大怒，殺了那個奮力勸谏的言官，日日陪護在酒岚左右。
酒岚終于動心，她病漸好後，民間卻開始傳言她是妖後，美色誤國，迷惑聖上無故殺害朝廷命官。
受過她恩惠的百姓卻為她正身，聖上也堅決不肯廢後，有心之人幹脆鼓動不明人士，舉戈起義，號稱要清君側，誅邪佞。
浩浩蕩蕩的起義軍一路糾結人手，開始向皇城逼近。後宮的妃嫔們日日在酒岚殿前哭罵，唯有太後信她如一。
聖上站在皇城之上，仿佛看見萬千軍馬腳踏浮塵，眼中嗜血，口中喊着：“殺了她，燒死她！”
背負在身後的五指捏成拳頭，憤怒得青筋暴起：“卑微的……蝼蟻……”
“朕再不會放過你們。”
言官死後，他的親眷好友到處哀嚎，要激起皇城中人的民憤。
皇城中卻無一人回應，那個養在深宮中的皇後，比施行仁政的聖上更受他們喜愛。
酒岚教會他們“女子有才也是德”，開設教義坊，教導貧苦讀書人；建立福義院，收留鳏寡孤獨及殘幼百姓；允許宮女提前到二十就可出宮嫁人；廢除官奴強妾制；收購民間優秀紡料……
聖上治國，皇後育家。帝後和鳴，豈有怨怼？
可是總有人不甘心，當聖上拿出身亡言官勾結外番意圖謀權的證據時，那些叫嚣着聖上失德的官員個個噤聲不語。
然反賊卻并未消停。
于是聖上下令，屠盡逆反之人。
“辱我妻者，我必弑之。”
朕是聖上，不可濫殺；我是丈夫，率性而為。
酒岚聞言，急忙趕去，跪在朝聖正殿的烈日下，請求聖上收回成命。
“謀逆确系死罪，然追從者卻并非不可饒恕。屬下聽命是死，不從亦是死。您是聖上，若您犯錯，豈不是要天下人陪葬？”
百官聞言皆面露驚恐之色，普天之下，也就皇後敢這樣對聖上說話了。
“朕若放了他們，無異于放虎歸山。”聖上看着她，“朕，賭不起。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可能，朕也不願賭。”
後來反軍盡皆被俘，到底還是只砍了反賊頭目，只因酒岚一句：“你說要護我永生永世，若你殺孽太多，又怎能陪我輪回永生永世？”
大家都只當皇後瘋了，竟然說出怪力亂神來了，聖上卻垂下眼眸，良久才道：“好。”
反賊風波過去，酒岚與聖上的感情與日俱增。
來年初春，酒岚懷孕了。聖上大喜，下令要遣散後宮。
這時，天下人才知，聖上從未寵幸過其他妃嫔。那些日日為了聖上名争暗鬥的可憐女子們，其實沒有一個成為聖上的枕邊人。
舉國震驚。
卻仍是拗不過聖上，他一旨聖書，賜封三王長子為太子，并接他入太學，開始教授治國之道。
後宮中女子一半走了，一半死活不願走，其中包括酒岚的二妹，當初的如妃。
如妃已經變成了如美人，聖上放她出了冷宮，饒是妝容仍舊精致，眼下的滄桑還是遮掩不住。她見到酒岚時表情平靜，甚至還祝她的孩子健康長壽。
如美人敬她一杯茶，酒岚心中欣喜，接來喝了。
那一口，就要了她的命。
酒岚中了毒，那毒只能落胎，并且會導致終生不孕。
酒岚不願意，她偷偷瞞着聖上，直到臨盆那天。
一盆盆的血水從産房端出，濃重的血腥氣快把聖上的理智湮滅，他始終沒聽見酒岚的聲音，自然也不知道酒岚是何時……落了氣。
孩子的啼哭似要劃破天際，聖上闖進産房，那個他放在心頭的女子，卻再也不會擡頭朝他笑了。
酒岚又到了地府，忘川河邊排了長長的隊，表情麻木的鬼魂一個個走向忘川河對面，他們走之前，都會接過一個中年女子遞給他們的碗。
“你要喝什麽湯？”那女子會不厭其煩地問。
大多數鬼魂會沉默，女子就随意盛上一碗。
有些鬼魂都似還擁有記憶，便會回答——
“番茄雞蛋湯可以嗎？”
“我想喝銀耳湯。”
“燕窩有嗎？”
“我只想喝汽水……”
女子面前有一疊碗，不管她用了多少，碗的數量都沒變，她面前只有一盆湯，點湯的鬼魂卻能喝出自己說的那個味道。
“你要喝什麽湯？”女子問她。
酒岚搖搖頭：“我不渴，謝謝。”
女子拿勺的手一頓，望了她一眼，片刻後低下頭：“是你啊，你去吧。”
酒岚走過女子，又聽得她說：“放心吧，苦樂皆有定數。”
酒岚點點頭，繼續排隊。
人間二三事，牽挂和惦念的，似乎跟她再也沒有關系。
她卻不知，在她死後，聖上忽的瞳孔赤紅轉黑，陣陣黑氣從他身體周遭冒出。抱起她的屍體，就原地消失不見。
千觞是只不知道多少歲的魔，魔界選定他為魔君，需去人間歷三世劫，與成仙歷劫不同的是，他只有第一世沒有記憶，接下來的兩世都會帶着記憶。
在酒岚死後的同時，巨大的悲痛讓她覺醒了魔族記憶。
千觞抱着酒岚的屍體闖入地府，要求冥判官給他生死簿，要改酒岚的壽命，他無法忍受眼睜睜看着酒岚在他面前死去，就連靈魂都沒來得及抓住。
判官被揍得鼻青臉腫，生死簿上卻翻不到酒岚的信息，千觞大鬧地府，引來冥王。
彼時六界和順，魔界一向是約束世間邪惡的存在，在六界中的地位奇特，冥王也不敢輕易得罪他。但酒岚的來歷卻始終查不到，冥王只能告訴千觞，酒岚要麽是已經灰飛煙滅，要麽就是下凡歷劫的準仙。
冥王沒說仙的凡間歷劫記錄不在生死簿上，卻在司命星君的命書上，他怕這位準魔君會大鬧仙庭，最後天帝怪罪于他。
千觞不信酒岚灰飛煙滅，所以只知她是仙，這一世他覺醒了魔君力量，本無需再次歷劫，他卻飛身進入輪回道，去找酒岚。
“等等我。”輪回道外，一個身穿橘紅小褂的小孩飛身而來，走到千觞面前，“我也要去找主人。”
千觞感受到小孩的信息，震驚道：“你是我兒？！”
“我呸！”小孩瞪千觞一眼，“誰是你兒！”
輪回道中，千觞問小孩：“你一直帶着記憶？上一世的泡泡也是你？”
泡泡頭一昂：“怎麽，不服？”
千觞一掌打向泡泡：“一身臭仙氣，你明明有記憶，卻為何袖手旁觀，還害得岚岚慘死？！”
“你以為我想！”泡泡捂着發疼的心口，吐出一口血來，恨恨道，“不過是天道抑制我的修為，也不準我插手主人歷劫，若我強行改變，必隕落當場。”
千觞嗤道：“怕死之輩。”
泡泡卻不理他，自顧自道：“拜你所賜，七情六欲主人已度過大半，下一世，她便只剩喜、樂、甜了。”
千觞不語，泡泡卻扯了扯他的衣角，道：“我把主人交給你，這一世，你能保她喜樂嗎？”
對于法力無邊的魔君來說，保一個凡人喜樂，簡直是易如反掌的事。他想的是，不僅要保她喜樂，還要拐她做魔後。
從此以後，永生永世。
千觞卻不知道，酒岚的三世，也是泡泡的三世。
他所答應的永生永世，始終沒能做到。
【作者的話】：QQ閱讀的小天使，你們好，十分感謝你們對我的鼓勵，雖然起點這邊沒人看2333。關于我答應的番外，因為本書已經停筆多年，所以很難找到當初的感覺，所以有些糾結不知道該怎麽下筆，很抱歉讓你們久等了。這是遲到的番外，後續還會慢慢添上，你們想要誰的番外，我也會努力完善起來。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本長篇，當年沒能堅持我很遺憾，希望現在還能努力讓它看起來不那麽糟糕。
請原諒我話這麽多……
寫的這兩個番外分別是酒岚跟魔君的前兩世，接下來會慢慢寫第三世。希望懶作者不會讓你們等太久，嗯，想要看誰的番外就留言吧，我看得到的。
最後，謝謝你們，嬌羞灑淚.jpg~~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