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死!!”
危素唰地張開雙眼,房間裏灰蒙蒙的,像是顆粒過飽的老照片。
看樣子天剛亮不久,窗外傳來了鳥雀的啁啾聲,讓她一瞬間有些恍惚,弄不清自己置身何處。
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又失去了意識,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又睜開了眼睛。反正這一切都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
她只知道,此時此刻,她還是鄭敏,她還停留在鄭敏身體內。
老實說,危素一直覺得自己是屬于那種比較有八卦精神的,如果不是目前這種情況,她也很樂意一邊嗑瓜子一邊挖掘不為人知的豪門秘辛。
而現在,她只想一切快點結束,不管出去之後要面對的是什麽難題。
如果這個夢境是美好的,有着親朋好友春花秋月的,她也許還會有幾分沉溺,可惜的是,它跟“美好”一詞絲毫沾不上邊。
鄭敏微微轉動了一下腦袋,看向四周。
危素借着她的眼睛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鄭敏此刻并不是如她所想的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一張歐式風格的雕花椅子,坐姿很文靜,雙腿斜斜并攏,一雙蒼白的手交疊着放在腹部。
房間裏沒有床,有的只是一櫃櫃的書,應該是書房。
看這裝修風格,多半是她第一次通過夢境進入鄭敏回憶的地方,她和喬炜的家,或許不能“家”來稱呼它并不适合。
對于危素而言,這是一棟充滿資産階級腐朽氣息的小別墅;對于鄭敏而言,這只是一個存儲噩夢的空間。
危素感覺腦袋有些暈沉,或許是因為鄭敏并沒有怎麽休息,她很可能一整晚都只是坐在椅子上,間或小憩一會兒。
時間緩慢流逝,屋外的大挂鐘敲了七下,幾縷陽光從窗簾縫裏漫了進來,總算給房間添了幾分生氣。
鄭敏還是安安靜靜地坐着。
危素覺察到她的氣息有些虛弱,不知道她這尊思想者還打算坐多久。
她實在無聊透了,便研究起了鄭敏的視野範圍裏的一切事物,借着一絲絲暈開來的光,她看見寬大的書桌上的某個小角落裏,似乎擺放着什麽東西。
它躲在陰影處,屋子裏的光亮并不足以讓危素看清楚那個物體,但是幾年行路的經驗已經将她的直覺磨練得頗為靈敏。
直覺告訴她,那是個不祥的東西。
她能感受到那股隐隐約約的血腥氣。
一樓傳來了開鎖的聲音,接着是急促的腳步聲,噠噠地沿着地板一路敲了上來,駐足在房間門口。
鄭敏稍微動彈了一下,輕輕把頭扭向了那邊。
門半掩着,喬炜伸手一把推開,呼吸還沒平複過來,微喘着問道:“怎麽了敏敏,這麽着急把我叫回來?”
喬炜看上去風塵仆仆,臉色有些疲憊,顯然是剛從外地趕回來的。他身上還穿着板板正正的西裝三件套,像是剛參加完什麽重要場合。
屋子裏沒有開空調,不一會兒他便開始額角冒汗。
鄭敏晲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喬炜頓時感到心裏有些不舒服,他耐着性子:“究竟發生什麽事?”
“一件禮物,”鄭敏的語氣幽幽的,讓危素聯想到女鬼,“送給你。”
語畢,她擡起幾乎透明的指尖,指了指書桌上的東西。
“什麽?”喬炜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接到她的電話,匆匆忙忙大老遠地從北京趕回來,而她竟然只是——要送他一件禮物?
從醫院回來後,她一直很乖,做什麽也都配合,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無理取鬧了,不,應該說,就算放在更遙遠的從前,她也沒有這樣無理取鬧過。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壓制住心頭翻湧的怒氣。
“你會喜歡的,信我。”鄭敏擡起頭,沖着喬炜露出一個詭谲的笑容。
“好。”喬炜咬牙道。他大步流星地踏過去。
路過窗戶時,喬炜順手用力一把扯開了厚重的繡花窗簾,不知道是為了撕開房間的陰暗,還是為了用肢體語言表達憤怒。
鄭敏猛地把頭扭到一邊,似乎是在避開那突如其來的刺眼陽光。
于是,很不幸的,危素沒辦法看到喬炜那邊的景象。
她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什麽東西,是否像她所想的一樣。
鄭敏垂下頭,危素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落在她的雙手上。
這雙瘦骨嶙峋的手下,是她微微凹陷的小腹。
喬炜在拉開窗簾的那一剎那就後悔了。
他已經看清楚了眼前那樽大玻璃罐裏的東西,只是覺得不可置信而已。
就好像有什麽人扼住他的脖子,瞬間把他拉到一個虛幻之境中去,原本的世界一下子消了音,他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是假的。
喬炜的腳步變得緩慢,他垂下的手不停顫抖着,想擡又擡不起來,仿佛周身的力氣和血液都從腳底流走了。
最終他還是擡起了手,放在玻璃罐的封口上。
無色透明的福爾馬林在陽光的渲染下,湧動着淺淺的黃。
五個月,已經成型了,小小的,孱弱的一團生命,是個男孩。
頭發和指甲原本都正好好地生長着,眉眼也漸漸從模糊到清晰,突然一切都停止了。像初綻的花蕾被人從枝頭掐去,剛破殼的雛鳥凍死在暴風雨裏。
它不應該在這裏,它應該在它母親的子宮裏安穩地睡着。
它怎麽會在冰涼涼的玻璃罐子裏,這實在太沒道理了,喬炜想。
他重重地喘着氣,良久,轉過頭看向鄭敏,露出了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恐怖。
他啞着嗓子問自己的妻子:“……為什麽?”
鄭敏也轉過頭去迎視他,于是危素眼簾裏霍然撞入了他這麽個扭曲得能吓死人的表情,頭皮不由得一陣陣的發麻。
鄭敏看着喬炜的表情,心頭不可抑制地湧上了一陣陣報複的快意。
她根本不想回應喬炜的話。
她被淹沒在這種快樂的感覺中,仿佛自己所有的怨恨與疼痛都在一瞬間得到了補償,她恍惚間竟然覺得有些幸福。
從醫院回來,她就開始期待着這一天的到來。
她要喬炜痛,跟她一樣痛,甚至比她更痛。
所以她沒有起訴離婚,她選擇了留在他身邊,對他百依百順,偶爾賣乖讨好,然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面無表情地紮破安全套,最終懷上了他的孩子。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算什麽,她把命賭上,自損三千也要做成這件事。
人們往往覺得男人要更心狠手辣,因此有所謂的“無毒不丈夫”。事實上,女人一旦走上這條路子,手下的殘暴血腥往往能更勝一籌,結果也更慘烈。
大概是因為,女人除了做母親之外,做的最多的就是殺戮者。
殺雞殺魚殺鴨,還有土豆茄子青瓜,剁成一塊塊,切成一片片,整齊細致。
就像現在玻璃瓶裏的那個還沒睜眼的小東西一樣,顯然是被人細致地處理過,身軀上竟然沒有一絲血污,幹幹淨淨的,好像那些将它淹沒、浸泡、包圍的液體,不是福爾馬林,而是母親溫暖的羊水。
鄭敏當真是要把它包裝成一份大禮,送給他,作為一生的紀念。
喬炜的胸膛劇烈起伏着,他瞪起布滿血絲的雙眼,一步一步向鄭敏走去,走得沉重而緩慢,身子像是随時要支撐不住了似的,晃了兩下。
不了解他的人看他這副模樣,也許會覺得這是頭受了重創的野獸。
但是危素并不這麽覺得,在她眼裏,這時候的他不是脆弱的,而是在積攢着自己的怒火和悲憤,很快他就會爆發,會撲上來撕開鄭敏的喉嚨。
危素屏住了呼吸,她知道接下來鄭敏絕不會好受,鄭敏身體裏的她也會連帶着遭殃,但她無法預料喬炜具體會做些什麽。
喬炜盯着鄭敏看了一眼,只有一眼,鄭敏臉上還凝結着痛苦而又快意的表情,下一秒,便被他的大掌一下子摁住腦袋,掼在了地板上。
危素腦子裏頓時嗡嗡作響,她感到欲哭無淚。
又來了,又來了,又是這樣子。
鄭敏動了動,雙手撐着地板,想要爬起來,喬炜已經欺身過來,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狠狠地重新摁回地上,另一只手将她的睡裙往上一掀。
危素感到下半身一涼,好像明白了什麽,一瞬間她渾身都僵住了——事實上,她已經分不清僵住的是鄭敏的身體還是她自己的意識。
她整張臉大概有四分之三都緊緊地被壓在地板上,呼吸得很艱難。
有那麽一秒鐘,危素想起了1703天花板上的那張臉。
對,那張臉就是這樣的。
她知道了,鄭敏就是這樣被喬炜折磨死的,就在這一次。
喬炜垂下頭貼在她耳邊說話,嗓音嘶啞:“沒關系的敏敏,這個孩子沒了,我們可以再要一個……你以為事情都結束了是嗎,你以為……”
說到後面越發的語無倫次,聲音也越來越小,最後發出了兩聲桀桀怪笑。
危素不傻,立刻就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霎時間全身心都涼透了,像是有人揭開她的腦袋灌了一盆冰水下去。
鄭敏也不傻,掙紮得愈發用力,可是她原本身體就瘦小且虛弱,加上昨天剛做完了引産手術,用那點微薄的力氣對抗喬炜,根本無異于蚍蜉撼樹。
喬炜暫時松開了對她脖子的桎梏,他解開皮帶,用它捆住了鄭敏揮動的手。
鄭敏試圖轉過頭,很快喬炜又将手重新扼上她的後頸,把她摁在地上。
鄭敏悶哼一聲,她的臉再一次狠狠撞上地板。
一小股熱流從鼻腔裏湧了出來,危素覺得喉頭一陣腥鹹,是血的味道。
她敢保證,鄭敏的鼻梁骨已經斷掉了。
但現在,她既沒心思同情鄭敏的遭遇,也沒時間怨恨喬炜的變态,她只想在喬炜對這具身體做什麽之前趕快脫離這個夢境!
危素知道自己會接收到鄭敏身體上的一切痛苦,她控制不了這一點,所以她咬牙忍過來了。但是,在這種事情上,危素一點也不願意跟她感同身受,這已經大大地超越她的底線了。
就算是在夢境裏,她怎麽可能放任自己被人……強.暴?
“鄭敏,夠了。”危素一字一頓地說,她腦子裏一片混亂,牙齒都要被自己咬碎了,只能勉強吐出這四個字來。
依舊是石沉大海般毫無回應,危素幾乎要哭出來。
她只知道自己心裏一百個抗拒,卻不知道怎麽終止正在發生的一切。
鄭敏撕心裂肺的叫聲和哭喊聲,喬炜絮絮叨叨神經質一般的低語聲和喘息聲,還有不知從哪裏來的嗡嗡聲,在她腦袋裏混亂交雜連成一片。
在這堆嘈雜中,危素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點細微的聲響。
那是身後喬炜拉開褲鏈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危姑娘的第一次岌岌可危……
不過有我這個親媽在,這種事情是不會花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