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本殿甘願自毀,送你入輪回。助你得道成仙,免去疾世之苦。”
猶似在天邊的聲音缥缈而來,震在姬寧耳畔。
姬寧猛地驚醒,入目是她已經待了十八年的紅棺材。
為了空氣流通,棺材板子沒有蓋上。她能看到牆壁上的一盞油燈。
還好是夢。
不過,又是那個夢。
姬寧坐起身,擦擦額頭上的冷汗,癱在棺材裏出神。
這十八年來,她每晚都做這個夢。
夢裏她是只十惡不赦的女鬼,遇到第六殿的閻王畢元賓。她動不動就闖禍讓他背上負擔。
畢元賓應當是讨厭她的,畢竟他哪裏應付過她這般女鬼。
但不知為何,從夢境裏那次面見酆都大帝之後,他送她去投胎了。
以夢中邏輯,她是不死魂,又犯下大錯,根本沒有資格投胎轉世。
姬寧無數次想看清,夢裏的畢元賓到底用了什麽法子送她進入輪回。
可夢境每每一到她在第五殿被金雷霹得吐血的那一段,她就會醒來。
這次的夢多了句話——畢元賓說要送她入輪回,幫助她得道成仙,免去疾世之苦。
但她仍看不到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畢元賓又做了什麽送她去投胎。
她只是隐約能感覺得到,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定還發生了許多事。
‘叩叩——’
有人來了。
敲門聲有節奏,先一下,再三下。
是謝晉圓。
姬寧撿起棺材旁邊的木棒,就着灰暗牆壁上的油燈照明,拿木棒捅開了地窖的門鎖。
頭頂的方向地窖口嘩啦地被人撥開,謝晉圓在上面探出半個腦袋,他提起一個花燈展示給姬寧看:“寧娘,今夜是七月半。”
“我給你帶了花燈。”
“你快下來,我又做那個夢了。”姬寧仰頭望着他喊。
謝晉圓咚地從上面跳了下來,拉了條長凳坐在姬寧的紅棺材邊。
“還是夢到第六殿的閻王?”謝晉圓把花燈遞給姬寧,兩手搭在棺材邊上,眨眼看她。
他與姬寧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但姬寧出生的那日,有個高人來到府上,說她命裏帶咒,需要養在這口紅棺材裏且不能見陽光才能平安長大。
姬寧的爹娘皆是讀書人,不信這些鬼神之說,便沒有照做。
然姬寧在襁褓中夜夜啼哭,不肯吃母乳的奶,抱過她的人都重病七竅流血而亡。數日過去,姬寧跟着生重病,一啼哭就會七竅流血,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有大夫說她活不了多久了。
姬寧的爹娘這才想起那高人所說的話來。
他們匆匆找人打造了一口紅棺材,把尚在襁褓中的姬寧放到了裏面,将她養在地窖十幾年。
姬寧的病慢慢好了,也不愛哭鬧,很是乖巧。
爹娘每日都會來陪她幾個時辰,又找了幾個丫頭來照顧她。
她雖長在棺材,可該得到的愛卻一點兒不少。
爹娘疼兄長愛,家中又是本地的富商不愁吃穿,除了在棺材裏沒有自由,姬寧一切都過得很好。
謝晉圓曾經想帶她出棺材看看外面的世界,便找過那高人來問,怎樣才能讓姬寧出棺材。
高人只說,一切都要靠緣分,姬寧欠了無數陰債,恐怕不好出。
一旦離開棺材,便會被陰債察覺,追着讨債,不得安寧。
謝晉圓便一直覺得,姬寧所欠的陰債跟她的夢有關。
他便多問了句:“那你這次看清楚,畢元賓是怎麽送你投胎的了嗎?”
姬寧捧着謝晉圓送來的花燈看,惋惜地搖頭說:“沒看清楚。”
“但我看到我的陰債,是怎麽欠下來的了。”
謝晉圓露出好奇之樣:“哦?怎麽欠的?”
姬寧便想到那些因她而死的凡人,就連謝晉圓也都是在那次意外中死的。
夢裏的她和謝晉圓都過得很苦,與這一世截然不同。
就連性子也大相徑庭。
那兒的她性子惡劣,可現在的她卻不是。
姬寧不想把那麽苦的夢告訴謝晉圓,便搖頭撒謊道:“我忘了。你也知道,做夢總是會忘記的。”
謝晉圓沒懷疑她的話。
他探手,撥弄她發間的釵環。釵環是黑色的珊瑚狀,上頭點綴着紅色的小軟球。軟球好似有生命,每到夜裏都會發出微弱的光芒。
“你夢到的事會不會是真的?”謝晉圓聽她說過無數次夢境內容,記得很清楚,道:“比如這支釵環,是夢裏畢元賓送你的。”
而這支釵環,是姬寧出生時,被一朵銀白的花朵送到她襁褓裏的。
謝晉圓雖然沒見過那朵花,但他猜測,應該是姬寧所描述的夢境裏,畢元賓居住的古樓下的那樹銀花。
他一直懷疑這些夢全都發生過。
姬寧也不确定,她懵懵懂懂地回:“如果我知道,也就不會這麽迷茫了。這些夢每日每年都一樣 ,夢久了也就那樣。”
她轉了轉花燈裏的蠟燭,笑道:“你親自做的?手好巧。”
謝晉圓嗯一聲,望着她被花燈映亮的臉龐,道:“我要出趟遠門幫人問墳。花燈算作臨別禮。”
聽說謝晉圓要走,姬寧有點兒不是滋味,她耷拉着眉道:“又要出遠門啊?這次多久回來。”
謝晉圓撫平她皺起的眉,微笑道:“歸期還未定,總之我會盡量的。”
謝晉圓所幹乃是陰事,專門給活人問墳的。有些人對死去之人有很深的執念,希望能與死者聊天寄托情感,這些人便會找到謝晉圓,請他幫忙。
他可以跟墳墓對話。
客人的來地飄忽不定,謝晉圓的行蹤也跟着變幻莫測。
姬寧清楚他有難,倒也沒強留,善解人意道:“那我等你回來。”
謝晉圓笑着捏捏她的臉:“要是做夢害怕,就把它當成我,對它說話。”
姬寧望着他點頭。
謝晉圓挑着花燈上的蓮瓣,道:“我這次出去,定會為你找到出棺的法子。待我回來,我就上門來提親。”
姬寧微紅了紅臉,不曾回答。
謝晉圓不知自己多久才會回來,他陪了姬寧很久,直到天快擦黑才與她依依分別。
姬寧在地窖的紅棺材裏,多年來不見天日。她不知外界是什麽模樣,也不知夜晚和白天的區別。
聽謝晉圓說晚上的時候天上會有星星,是一種閃爍的光點。姬寧沒見過,但夢裏見過。
夢裏她跟畢元賓在枉死城裏見過。
她摸了摸頭頂的發釵,那紅色的小球接觸到她手指後,變得彈彈軟軟的。這東西也是夢裏的人送她的。
姬寧每次摸到小紅球,就會感到強烈的困意,那種困意迫使她入睡。
雖然夢裏的自己過得很苦,但也有甜蜜的時候。姬寧把它當成一種無聊時的消遣,沒人陪伴時就自行入睡做夢。
只是這次她入睡之後,做的夢跟之前大有不同。
不是冥界酆都,也沒有枉死城漂亮的夜景。
她視線裏是黑糊糊的一片,而後感到身邊似乎有人來了。
那人進了她的棺材,以至她躺的地方變得擁擠,很不舒服。人擠人的感覺,她嗅到對方身上的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那人騎在她的大腿上,解開了她的外衫。
将她衣裳一件件脫落,她感到一股冷意,緊跟着又跌入了個滾燙如熔爐的懷抱。
他擠進了她的兩腿間。
直覺告訴姬寧不對,她與謝晉圓也曾悄悄親密過,雖沒做到這般地步,卻也知道這不對。
她想要睜開眼,忽而一只手指在她眼皮上拂過,原本快要睜開的眼皮又沉沉地閉上,且再也睜不開,像承了千斤重。
姬寧又扭動着想要掙脫束縛,雙手卻被人一按,頂在了棺材邊緣上,動彈不得。
這下姬寧确定這不是夢。
她睡着了,但意識混沌,有人來了她的棺材裏。
然後,一種難言的疼痛夾雜着舒爽蔓延全身。
她仿似被丢進無邊海浪裏,任由海浪拍擊沖刷,沒有目的永無止境。
終于不知何時,棺材裏的人不在了,姬寧得以解脫,她掙紮了一會兒,才慢慢醒來。
姬寧第一時間檢查自身,又發現自己衣裳整齊,僅有她因睡覺産生的一點兒褶皺。
“太奇怪了…”
姬寧喃喃自語,她可以肯定方才真的有人擠進了她棺材裏。
還有那股檀香,因地窖裏陰暗又冰涼,爹娘為了讓她過得舒服一些,會定時往裏面更換鮮花,讓花香充盈。
除了花香,地窖裏不曾有過別的氣味。
姬寧之所以認得檀香,是因一年前那個斷言她天生帶詛咒的大師來地窖做法時用過檀香。
大師說,她十八歲這年得出棺,另尋解咒之法,否則她也活不過今年。
因為這口紅棺材,已經壓不住她命裏的咒了。
而且姬寧能感覺到自己渾身酸軟。
尤其是那裏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就好像……被人打開過了一樣。
她想自己檢查一下,但地窖光線昏暗,而且她也佝不下去,便只能作罷。
“你是在找本殿?”
突然的,耳邊傳來一聲陰森冰涼的聲音。
那聲音不似在人間。
倒是像她在夢裏聽到的最後那一句一般,從天邊缥缈過來的。
“你……畢元賓?”姬寧疑惑地、試探性地喊出夢裏的那個人。
話落,她沒有聽到回答。
卻看見一串紅色的血腳印,從牆根一步步挪過來,停在她棺材邊。
然後,跨進了她棺材裏。
姬寧看着那串落在她棺材裏還在往她靠近的血腳印,吓得近乎昏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