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了,遠山重重疊疊的,已經能看出山脊起伏的弧線來。
“別發愣了,”老鬼開口,“去那個山魅消失的地方找找,看有沒有什麽東西。”
危素看了一眼葉雉,見對方正研究着鎖龍井,便依言行事,依着模糊的印象走到了青蓮消失的地方。
她一邊用力扒開雪堆,一邊低聲問:“怎麽的,難道這跟玩游戲似的,打怪還掉金幣啊。”
老鬼冷哼一聲道:“比金幣值錢多了,趕緊的。”
她一聽見“值錢”這兩個字,眼睛蹭地就亮了,下手唰唰的,刨得特別起勁兒,老鬼在旁邊提醒她:“慢點兒,看仔細點。”
刨了不多時,雪堆裏冒出個黑棕色的小木珠子,微微發着亮,很是顯眼,危素把它拈起來,大失所望:“你別告訴我就是這玩意兒啊?”
“就是它!”老鬼的聲音顯得很興奮,“快快,收起來,財不外露。”
危素撇着嘴搖了搖頭,無奈地把木珠放進了胸前的衣兜裏。
她站起來,繼續往前走,時不時閉着眼睛回憶一下昨天夜裏和郭逸珣纏鬥的位置,最後用鞋底輕輕一掃,地面上露出個半只手來,骨瘦如柴。
她蹲下,又開始刨雪。
這次她扒雪堆的動作不如剛才麻利了,一是手指已經凍得有些僵硬,二是怕不小心碰壞了郭逸珣的屍體。
老鬼叫她拿的木珠子她不知道有什麽用,也不知道價值幾兩幾錢,還是搞點實際的吧,畢竟她來巴朗山,就是為了找郭逸珣。
等危素動作輕柔地把郭逸珣屍體上覆蓋的雪全部撣幹淨了,她不由得倒抽一口氣——昨晚看他,雖然動作僵硬,但皮膚還是有彈性的,甚至還透着一點光澤感,現在竟然變成了一具幹屍!
如果不是那層人皮還松松垮垮地包着,她真要以為那是一具骷髅,她簡直都能透過他癟下去的嘴唇皮數出他有多少顆牙齒了。
按雪山的氣候來說,屍體不會腐爛,而是在若幹年後風化。
郭逸珣這個“若幹年”,過得會不會太快了一點?
“有什麽好驚訝的?教過你的東西都被你喂狗了麽,”左耳邊傳來了老鬼恨鐵不成鋼的聲音,“魂魄被吸幹就是這樣的。”
“可我昨晚明明看到他是……”危素有些不甘心。
老鬼打斷道:“多半是幻術,誰知道呢。”
它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突然噤了聲。
同時危素感到自己身後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強烈存在感,回過頭去,果然葉雉正站着自己身後。
她指了指地上郭逸珣的幹屍,“這要怎麽帶走?”
“有困難找警察。”他回答得十分幹脆。
得,也只能這樣了。
很多死在雪山上的人,屍體只能留在山上,比如說珠峰,因為海拔實在太高,也沒人有體力帶走屍體,很多遇難的登山家就被留在原地,有的甚至被當作路标使用,還被起了綽號,後來的登山隊看到誰誰誰的屍體就知道現在到達海拔多少米了。
她一直覺得,這樣的登山家繼往開來承前啓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只不過,巴朗山的海拔自然是不能跟珠峰相提并論的,找警察把郭逸珣的屍體帶下山,應該不成問題。
思及此,她撿了幾塊石頭,在郭逸珣的屍體旁邊圍成三角形做标記,然後她站起身來,側頭看葉雉:“我要去找趙沿雨。”
“好,一起。”
找到趙沿雨的時候,她正靠着一塊巨大的山石,整個人蜷縮着,兩只腳陷在雪地裏。
她看上去雖然毫發無傷,但也沒有半分生氣,不知道是太過疲倦睡着了,是暈過去了,還是……死了。
危素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把手湊到她鼻子前探她的呼吸,直到感到手指上有絲絲暖意吹拂過來,才松了一口氣。
她伸手推了推她:“趙沿雨?醒醒。”
然後她開始用手挖趙沿雨腳邊的雪,一邊挖一邊感嘆自己今天就是一臺人形自走除雪機。
趙沿雨睜開了雙眼,眼神很迷茫,嘴巴嗫嚅了半天,吐出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嗡嘛、嗡嘛呢呗咪吽……”
危素撥開她額前淩亂的劉海:“好了,都結束了。”
可趙沿雨還是一副雙目無神的樣子,她環顧四周一圈,突然攘了危素一把,聲音帶上了哭腔:“孝圖呢?孝圖……”
危素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聽她喊着她男朋友的名字,昨夜手上那種人體組織的滑膩膩的觸感仿佛又出現了,一時間又惡心又有些愧疚。
她站起來,拍拍手上的雪沫子,低聲跟葉雉說:“她昨晚看見了她男朋友的頭,可能受的刺激太大,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
葉雉看了一眼趙沿雨,語氣裏攙着憐憫和惋惜:“緩不過來了,精魄被吸走了一些,別說是一時半會兒,你給她三年,十年,一輩子,她都是這個樣子。”
聞言,危素這才仔細端詳了趙沿雨一番,果然她雙頰微微凹了下去,眼窩深陷,眼底下有一大片陰影。
如果當時青蓮沒有撒手趕去對付葉雉,估計她也會變得跟郭逸珣一樣。
她沉默了半晌,向趙沿雨伸出手:“先站起來吧,站得起來嗎?”
趙沿雨盯着她,往後縮了縮身子,環起雙臂,像是某種受驚的小動物,壓低了聲音,仿佛在講一個會吓壞人的秘密:“你們知道嗎?這裏,有鬼!”
“跑啊!快跑,鬼會砍你們的頭!”說完,她又繼續喊淩孝圖的名字。
“這……怎麽辦?”危素問。
葉雉蹲下身子,飛快地将趙沿雨往前扯,在對方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朝着她的脖子就是一個手刀下去,趙沿雨立刻昏了過去。
他把趙沿雨背起來,“走吧,回旅館。”
危素昂起頭看向天空,先前分明是要出太陽了的,後來卻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變了天,一團一團的灰雲在頂上聚攏起來,看樣子竟然像是要下雨了。
回到旅館前,門還沒開,危素敲了半天,總算有人過來開了門,嘴裏咕咕哝哝地抱怨着。走進去,樓下只坐了三兩個人。
第一個迎上來的竟是劉三胖子,他看上去毫無困意,兩只眼睛賊亮。
他轉過去看了看葉雉背上的趙沿雨:“呦呵——老葉,幹了票這麽大的,竟然扛回個妹子!”
待他湊近看清了趙沿雨的臉,神色立刻變得複雜,指責道,“你都幹了什麽啊,看人姑娘這憔悴的……禽獸!”
葉雉懶得搭理他,倒是危素憋不住笑了一聲。
前臺那小姑娘正嗑着瓜子,他說:“這個女孩叫趙……”
他一時想不起來,危素立刻在旁邊補充道:“趙沿雨。”
他便繼續道,“嗯,麻煩你找找她房間號,給一下鑰匙,我送她上去。”
“那怎麽成,我怎麽知道你要幹什麽。”小姑娘人還打着瞌睡,腦子卻不糊塗,詞嚴義正地拒絕了,問,“那女孩兒怎麽了?”
“暈了。”葉雉說,“我送她上去,一會兒就下來。我也是你們這兒的房客,不信你翻翻登記簿,我叫葉雉。”
“怎麽暈的?要叫醫生不?”她很負責任地繼續盤問着。
葉雉總不能說是他打暈的,含糊其辭地帶了過去,“老毛病,沒事,正常。”
前臺姑娘半信半疑地掃了他一眼,“算了,看你長得也不像有什麽壞心眼。”她翻了翻登記簿,找到趙沿雨的房號,把鑰匙往櫃臺上一拍,“給。”
危素拿起鑰匙,遞給劉三胖子,“我還有事,麻煩了。”
葉雉問:“什麽事?”
“打電話。”她說。
目送着葉雉和劉三胖子上樓,危素轉身對前臺姑娘說:“借個電話,謝謝。”這種地方手機信號特別差,打固定電話方便一些。
她拿起電話,先給打了當地的110,說自己是郭逸珣的朋友,不甘心他葬屍荒野所以來找他的屍骨,沒想到還真找着了。
她知道,警察多少也會接觸到一些難以解釋的案件,反正她一口咬定自己的說法,別的東西,就讓他們自個兒琢磨去。
最後警察問她的名字,她想了想,說:“雷鋒。”然後飛快挂了電話。
第二個電話,她打給了郭逸珣的媽媽,說自己已經找到了郭逸珣的屍體,并叫她和當地警方聯系。
郭媽媽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嚎啕大哭或者暈厥過去,也許她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此刻非常冷靜地說道:“謝謝你,危小姐,我今天上午就買機票過去。”
危素把自己對警方的說法告訴了她,讓她也這樣交待,最後又提醒她:“別忘了把剩下的錢付清,還有,我以前跟您說過的,事情結束後,就當沒我這個人。”
她在此時此刻說這種話,确實顯得有些冷血無情,但,生意歸生意。
她擱下電話,忽略前臺姑娘探究的眼神,手指叩了叩臺面,略一沉吟,問道:“今天有車下山嗎,最早的一班是多少點?”
對方剛說了個“八點”,她身後就響起了葉雉的聲音。
“這麽急着走?不是說要請我吃飯,”他走過來,湊得很近,“或者做大保健的麽?”
危素的心跳漏了一拍,也不知道是因為彼此之間距離過短還是因為被他吓着了,正想找個理由搪塞他,劉三胖子插入了談話:“我跟你們說,你倆真得謝我……”
他說到這,看了旁邊的前臺姑娘一眼,伸出兩只大胖手,一手拽住一個,把葉雉和危素往旁邊拉了幾步。
他繼續說:“之前你們失蹤啊,有人發現了,想報警,哎呦我的媽,你們這種邪門歪道的事情,怎麽能讓一身正氣的警察叔叔知道呢?我就死命攔着,說沒事兒沒事兒,他們就喜歡在高原雪山上放飛自我,結果總算是攔住了,可旅館那些人哪,看我就跟看白眼狼似的,覺得我不在乎朋友。”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葉雉,“你得請我吃飯,補償我的精神損失。”
危素聽得直樂,“那可謝謝您老人家費心了啊。”
葉雉也笑,掃了危素一眼,慢條斯理地說:“讓她請,她欠我一頓飯。”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摳摳嗖嗖的了。”劉三胖子抱怨道。
“放心,我會請的。”危素拍了拍葉雉的肩膀,伸出手,“我上去看看趙沿雨。”他把鑰匙放到她掌心裏。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的拐角之後,劉三胖子又給了葉雉一肘子,這下被對方擋住了,他也不在意,湊上去問:“關系發展得挺快?為啥?”
“那是因為我倆……”他正想說那句“一夜夫妻百日恩”,又覺得劉三胖子體會不到這個梗的內涵,說不定還真的要誤會他和危素有一腿,便改了口,“差點就死一塊兒了,你說呢。”
劉三胖子點了點頭,“可以,這很浪漫。”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兩章結束桃魅篇~
順便球個評論收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