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自從木橫辭來到冥界,這條紅蛇就伴在他左右。
每日纏在他腰間,跟他招搖過市,近乎到一人一蛇心意相通的程度。
是以那條蛇斷氣時,木橫辭便瘋了。
他感到胸口一股難以纾解的戾氣橫生,令他失去理智。
明知畢元賓的功夫深不可測,在十殿閻羅中唯一一個以武力服人的閻羅,仍不受控制地飛上古樓試圖與他厮殺。
噗地一聲入肉聲響,畢元賓的戰劍貫穿木橫辭的心口。
還沒近身,木橫辭就在半空碎裂成渣滓,血肉模糊的塊狀屍肉像血雨一樣,紛紛揚揚灑落下來。
不知畢元賓使了什麽陰術,木橫辭的肉身碎成齑粉。
方才吵鬧的第六殿,因木橫辭和紅蛇的死亡,驟然之間變為寂靜。
姬寧:……
畢元賓這麽強……
木橫辭的官兒在冥界算中高上層了,他就這麽輕松給人殺了,絲毫不憂慮酆都大帝找他麻煩?
姬寧悻悻然看向畢元賓。
他還立在古樓高處,雪白的衣袖翻飛,她聽見他清冽如冷泉的詢問:“五王,還要繼續麽?”
包拯生前好歹是個辦案的沉穩清官,不比木橫辭沖動。
他冷靜得當,深知畢元賓是十殿中唯一的将軍,他的功夫無人能及。
包拯雖不輕舉妄動,但也不輕易退縮,他堅定道:“你我冥官同級,我不能将你怎樣。此事我會如實禀告酆都大帝。”
“六王,以我生前辦案的經驗奉勸你一句:天道維持三界平衡,你若太過猖狂,遲早會付出代價。”
包拯說完,領着衆鬼離去。
他較為仁慈,命人将紅蛇的屍身收走,興許酆都大帝能讓它與木橫辭一道投胎去陽間重聚。
姬寧望着他們潇潇灑灑走遠,心底不屑。人走就走了,還要給畢元賓上一堂課,說什麽奉勸,在姬寧看來那分明是故意恐吓,危言聳聽。
反正姬寧從來不信天道好輪回,她活着時見過那麽多惡人貪官,就沒幾個下場不好的。就算下場死無葬身之地,至少活着時享盡了榮華富貴,一點兒不虧。
“還不上來?”
畢元賓輕飄飄一問,令姬寧想起方才木橫辭碎成齑粉的畫面來,忙不疊跳下銀花樹,往古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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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元賓從屜櫃裏抱出個匣子,展開在姬寧面前:“自己塗點兒藥。”
紅蛇生猛有毒,姬寧的手臂被咬了口,這會兒流血不止,疼得要命。
姬寧不合時宜地想,要是沒有重塑肉身便不會痛了。
她自個兒洗過傷口,拿了瓶藥倒在傷處,疼得龇牙咧嘴。
又找來紗布,輕輕裹住傷處。
系紗布時,姬寧騰不出手,她慢慢将手臂伸往畢元賓那邊:“您幫我一下。”
袖口卷到手臂,露出小半截如蔥白的胳膊,白膩的肌膚映在眼下,似在散光。
畢元賓移開視線,伸手為她系好紗布。
“你又去找梼杌了。”他把紗布的兩端系成一個漂亮的結,輕聲問。
姬寧愣了下。
擔心他是在問罪,可他的語氣又實在聽不出起伏,她也捏不準他到底是個什麽心思,便道:“我只是不認得大地獄的路,順便找它來載我而已……我沒有帶他作亂!”
她說罷,偷偷觀察畢元賓。
他無甚神色,一張清冷得不沾煙火的臉淡漠得很,似一點兒不在意。
須臾,他忽然道:“它既擇你做主,往後可帶它在身邊。它威猛性惡,好鬥攻擊力強,興許能保護你。”
他頓了頓,補充:“前提是,不可利用它闖禍作亂。”
姬寧的雙眼冒光:“多謝六王!我明日就去将它從天元殿帶來!我一定不會用它闖禍的!”
姬寧絲毫沒有不能把話說得太滿的意識。
畢元賓瞧見她眼裏的喜悅,輕輕彎唇。
他的微笑轉瞬即逝,姬寧并未瞧見,她些許佩服地道:“木橫辭也是大官兒,您就那麽殺了他?您肯定有後手,不擔心酆都大帝找您麻煩能不能……”
“能不能傳授些穩如老狗的經驗?還有布局後手的經驗?”
姬寧也想跟他一樣,往後搞事兒什麽的就能做到無所顧忌,且穩如泰山,光是四平八穩地态度,讓人摸不準底細就足夠唬人了。
畢元賓猜得到她在打的算盤,他道:“本殿早就想除木橫辭,今日不過是順手。”
姬寧:“這樣啊……”這跟她問的問題有關系嗎?
畢元賓又道:“也不是為了你動手。你莫要多想。本殿與他有些舊怨。”
姬寧:?她怎麽覺得這話哪裏不對。
畢元賓繼而道:“本殿更沒有沖動。”
姬寧懂了,他這是在解釋呢。
不過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畢元賓見她不太感興趣,便不再說話。
他與木橫辭有舊怨是真,卻也不足以讓他在此等境況下痛下殺手。
他仔細想過,木橫辭一事恐怕不能輕易揭過,尤其是有包拯的插手。
包拯的眼裏容不得沙子,對待姬寧這種人必是要追究到底,今日之事只是個開端。
但畢元賓愧疚。
他看過姬寧的生平,清楚謝晉圓于她而言有多重要,若非他當時不肯收罩,謝晉圓無需通過輪轉王投胎。
若他不幫,姬寧便失去了相依為命的人。
可要是輕易幫了,姬寧這種脾性,難免不會得寸進尺,闖禍變本加厲。
畢元賓只好讓她留下來做陰司官,不過,他還有另一層目的。
畢元賓開口道:“本殿今夜送你去枉死城。”
本想重塑佛魂珠後再送她去,可今有變,包拯與酆都大帝問責,他留下她在此不利。
只得提前。
突然轉掉的話題讓姬寧反應不過來,她啊了聲:“今夜就走?”
“嗯。”畢元賓的語氣諱莫如深:“知道本殿為何将你留下做陰司官嗎?”
“為何?”
“本殿有一瞬覺着你的話不錯。你也該進得去枉死城。”
“但你作惡多端,本殿留下你,除了讓你當差辦事,另一層便是想你能随本殿修佛,向善從良。”
姬寧點頭:“我知道,您當初在萬刑司答應幫圓郎的時候說過。”
“本殿送你去枉死城便會離開,在那裏你可以跟正常人一樣活着,能通過三生河的河面看陽間狀況。”
“看那些負你之人受報應,直到你活到命定的年齡方可離開。”
“那兒不會有人監督你,活在枉死城的也大都是普通平凡的鬼魂,你到了那邊切記本殿與你說的,不可作惡,不可闖禍,不可害人。”
姬寧怎麽覺着他有些像交代遺言?莫非酆都大帝會因為木橫辭的事對他不妙?他又不好意思明說,便裝出深沉的模樣。
就像她帶着小弟們作亂,明明心裏慌張地喊着‘敵不動我不動,娘的他怎麽動了’,表面也裝得穩如泰山。
既然這樣,還是不細問好了,給他留點兒面子。
畢元賓起身道:“走吧。”
姬寧只聽畢元賓口中念念有詞,一道白光将二人籠罩,眨眼間,她便到了枉死城。
好一個瞬移本領,多少裏地在眨眼間也不過一步之遙。
她竟已到了枉死城的鬧街。
如畢元賓說的那樣,這兒像陽間,鬼魂們安居樂業,用冥幣自由的生活,街巷上人流攢動,燈火幢幢,光影如鋪,遍灑熱鬧的星光。
賣各種小玩意兒的攤販高聲吆喝,卷糖人的老者手下飛快流出一絲絲蜜黃色的糖,有鬼魂竟然也表演胸口碎石和嘴巴噴火。
一團熱氣紅彤彤的火從嘴巴裏吐出來,噴向空中,圍觀的鬼魂拍手叫好。
些許年輕的女鬼路過姬寧,看一眼她身邊的畢元賓,都紅着臉遮住笑嬌嬌地跑開。
姬寧側目看畢元賓。
他姿容出衆,身形颀長,眉骨深邃,穿一身雪衣流走在熱鬧街巷,雪衣白得不染纖塵,比姬寧在陽間看過的月亮還要淡,清淩的月白色讓他沾不到集市的半點兒煙火之氣。
如星的光影鋪在他眼底,也只泛起一層冷色。
姬寧暗自咂舌,她從未見過氣質如此淡薄之人。
可惜了那張臉,若是他再向人抛去個風流眼神,嬌嬌娘們怕不只是紅臉那般簡單了。
有女鬼看畢元賓,也有男鬼看姬寧。
只不過男鬼的眼神更直白,裏頭的欣賞和驚豔明晃晃地寫着,他們不臉紅,只驚豔地欣賞姬寧的美。
姬寧奇怪這兒的男鬼看她時,并沒有陽間的那種亵渎和欲望,她有些奇怪。
畢元賓忽然來了句:“能入枉死城之人皆是良善且心境高泊之人,這兒并無你在陽間看到的那些腌臜。”
姬寧也不去管他怎麽猜到自己所想了,只覺得這處簡直就是她夢想中的天堂。
鬼魂之間沒有矛盾,更沒有陽間性別大防,各個都心如清月。
姬寧笑道:“要是能在這裏活一輩子也好。”
畢元賓聽她想留下來一輩子,心底也蕩漾了開,輕輕笑了。
“啊,六王,你笑了啊,真恐怖。”姬寧用詭異的眼神看他。
畢元賓眨眼間收斂起容笑。
為何她是那般眼神?
姬寧走在前逛小攤,她沒有童年,如今看見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兒,喜歡得不得了。
她看中了一個兔子搖鼓。
一摸腰包,沒錢。
姬寧有點苦惱,活着時沒錢,怎麽死了也是個窮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