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蘇緣是只生在人間的狐貍，在紅塵百戲中成長，性子裏多多少少總占了些凡塵兒女的熱枕。
平生最看不得門庭冷落，受不了人心寂寞。
偏偏天庭如此清曠，往來個個孤單。
蘇緣得空便去拜會菘藍仙子，多次交心，兩人很快處上了好朋友，每日各種八卦，天上人間的雜聞趣事。
自她口中，蘇緣還聽聞了一個名字，洛無雙。
蘇緣捧起臉來，與有榮焉的笑：“我知道她。”
洛無雙之名雖不至于響徹六界。
但在妖族許多後生晚輩耳中，這個名字是和傳說二字挂鈎的，是許多人的心輒向往，恨不一遇。
蘇緣曾從天南地北的人口中聽過這個名字。
各色人等，各異口吻，零零散散的記憶碎片，逐漸在她心中，拼湊出一個傾近于完整的版圖故事。
衆人說起當初那個舉世皆濁的時代，大部分妖沒甚追求，修行一場，無非為了一個美貌永駐，長生不死而已。
這樣的時勢背景下，洛無雙橫空出世，化身為領群人，開拓者，是唯一一個敢于撞破六界準則，以微末妖身修大道，以一己之力，為後輩們蕩平偏見，啓示前途。
她還有句名言，響徹天上人間：“一眼望盡的道途，寥若辰星，歷歷可數；等閑如我，不求一帆風順，我欲乘風破浪！”
自诩泛泛之輩，等閑如我的無名氏，到後來乘長風破去萬裏滄浪的洛無雙，衆人有目皆睹，她一己微末，以身作則，教會所有如她一般的存在，掙脫自縛，馳目騁懷。
這是一個無論前塵今世都極具影響力的人物，是同期修道者的平生驚豔，是天下所有微末小妖的信仰之光。
因為六界之中，唯洛無雙之名，可以仰望，也可以平等。
她在長風卷浪中看向衆生，衆生也看到她，彼此眼中都在閃爍，似淚也似光，然後愈來愈澎湃，愈來愈明亮。
無雙之後，注定這天下會是一個能者畢集的時代。
但這世間再無第二個獨步天下，舉世無雙了。
蘇緣感慨道：“偶像不愧是偶像，狐生當真是非同凡響，令我等望塵莫及啊。”
菘藍意味不明看了她良久，卻問：“那你可知道，你與她長相十分相似？”
蘇緣反問：“有多像？”
菘藍思忖道：“我曾與她有過一面之緣，那次見識，就算時隔千年，仍然記憶猶新。蘇蘇，你與她極像極像，不誇張的說，簡直毫發不爽，不過這只是單論相貌而言，我與她并無交情，不知她性情如何，是否如你一般平易近人。”
蘇緣聽了一樂：“我雖不及大前輩如此舉世聞名，卻有一點好處是逢人便誇的，就是性格好。”
菘藍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其實，也有一點不同的。”
“哪裏？”
“洛無雙的眉間有一點朱砂，你卻沒有。”
蘇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兩人正在分瓜子，身邊路過一個矮墩墩的小仙童，聽見閑話，插上一嘴道：“洛無雙？我也知道她，聽說是狐族中難得走毅力的那一類，她能憑一己妖身走出了那班輝煌的道途，實在令人刮目相看。更難得的是洛無雙并非九尾一脈，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只玄瞳赤狐，血脈平常，狐群普遍，居然也能練成這樣的絕世好根骨，磨出這等風骨傲志。”
“說來我也曾與她有過一面之緣，千年前那次會晤，是我剛來天界不久，那時候我年紀還青，卻沒想過，一次見聞便成絕響，此後，竟是如此令人扼腕之情境……”回憶起從前，他的語氣更添惋惜，“所有人都說她修成正果指日可待，哪知最後全出意料之外，也不知到底是為何，為何突然就隕落了。”
菘藍也很遺憾：“自她選擇這條道途伊始，衆人親眼所見她走的到底是如何艱難又是如何堅定，分明都遭過了那麽多的苦楚，闖過了那麽多難關，最後只差臨門一腳就能得道成仙……如此人物，卻是通身修為一夕散盡，選擇堕入了輪回之鏡，隕落了人間。對此，我也實在不解，究竟是為何，致她淪落到如此境地。”
仙童道：“可惜如此膽氣女子，如此豪情人物，可惜那一身聚天地靈氣而生，練出那樣純粹的修為了，可惜輪回過後，什麽都化作了雲煙。”
悲情的氛圍兜頭兜腦地罩下來，蘇緣輕輕嗑了一口瓜子，深有所感的嘆息了一聲。
赤狐一脈，少有出息，洛無雙也從來都不是一個幸運兒，她天資愚鈍，悟性又差，是千千萬萬只小狐貍中，極普通的其中之一。
她修行一場，什麽也不眷念，什麽也不牽挂，只有赤忱為心，只有勤勉作舟，載她遠行，送她登高，讓她可以踏着浪迎着風，告訴世人她的名字，是叫洛無雙，乘風破浪的洛無雙，舉世無雙的洛無雙，所向披靡的洛無雙！
而光榮下的拼搏，無從過問，也無人過問。
沒人知道，她後來走的那樣順，前面到底吃過多少苦。
世人皆不知，在這樣一個薪火相傳，有為之士輩出的時代，一代傳奇崛起之時，是否遭過嘲笑和質疑？
她是如何打破規則，如何滌故更新，如何站上峰頂？
她的身上有太多的謎團，等着人去揭曉了……
小仙童面色沉痛道：“她的隕落，我至今不能釋懷。”
菘藍嘆道：“我也不能釋懷。”
蘇緣也嘆了口氣：“許多人都不能釋懷。”
小仙童循聲看她，一臉贊同的點點頭，“是是是，這肯定是。”看上兩眼，目光忽地一頓，“诶？這位仙子怎麽生的如此眼熟。”
蘇緣指了指菘藍，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無辜道：“她剛說我長得像洛無雙來着。”
小仙童頓時眼睛一亮，拉住她上下左右一打量，扯着嗓子連連驚呼：“相像，相像，倒真是相像的！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相像之人。”
菘藍喚他附耳，與他神秘兮兮的說：“她就是二太子從人間帶回來的那位……”
小仙童的目光再次遞了過來，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蘇緣不以為意的挑了挑眉，繼續嗑起了瓜子。
小仙童湊了過來，一臉好奇的打聽：“聽說你從人間而來，來了這麽久了，我還一直無緣見到呢，今天可好，總算讓我捉到活人了，真是緣分啊，你可以介紹介紹你自己嗎？”
蘇緣立刻清了清嗓子，無比光榮道：“人間有個雲栖梧山，那是我的山頭，山下有個梧桐鎮，那是我庇護的一方水土，數百年來，凡人請願我辦事，後來信徒們就在山間為我搭了座狐仙廟，供奉我為狐仙姥姥。”
小仙童一臉驚訝，啧啧稱奇：“你看起來年紀不大，竟然都混出了這樣大的名氣嗎？真是令我等汗顏啊。只不過，你說的這是個什麽山頭，聽起來竟如此生僻。”
蘇緣上上下下瞅了一眼他半人高的小身板，拿勁兒道：“你活的年數不夠，就只曉得個五岳山巒，怎麽也不打聽打聽，人間其他名勝卻不經傳之地跡可是大有所在呢！我在人間混得有頭有臉，沒聽過我的大名是你孤陋寡聞了。”
小仙童直道慚愧慚愧，又說：“小仙年庚一千二百年有餘，請問姥姥貴庚？”
六百年貴庚的蘇緣覺得這天已經聊不下去了。
菘藍趕緊笑着說圓：“蘇蘇，這位是天庭的遲麗仙君，他呀，資質上乘，得道的早，才得以一直保持這副童子稚兒般的模樣。入了天庭，成長倒是會成長，不過就是長得慢。你看呀，這六界優劣，萬般事由也是有利有弊的，你看他都千把歲老大的人了，還是個孩子的皮相，他還惋嘆因此錯過許多段桃花呢……”
遲麗近距離觀摩她良久，又一臉驚奇的拉着菘藍傾訴：“從前沒有見過她真人，還不明白為何二太子如此珍視，如今看來，卻是豁然開朗了，真是相像，真像啊，菘藍仙子你以為可是？”
蘇緣一頭霧水道：“洛無雙也是玄瞳赤狐，說來，我與她隸屬同族。所以相像一些，似乎也情有可原？不過此事又與二太子有何幹系呢？”
菘藍解釋道：“蘇蘇，你想必還不知道吧，洛無雙曾和二太子有過一段情緣。”
遲麗立刻接上話茬：“何止有過一段這麽簡單，那是劫起人間，三世定情……”
蘇緣問：“噢？此話怎講？”
遲麗豎起三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一臉感嘆道：“三世啊，那可真是一段說來話長的故事了……”
這可是大八卦，從前在妖界聽聞最多的都是她的志向她的抱負，還沒什麽正規渠道可以打聽到偶像的私生活。
偶像就是偶像，搞事業帶動妖界發展更上一層樓，談個戀愛，談到轟轟烈烈，家喻戶曉，多少年後還被人津津樂道。
蘇緣亮起一雙星星眼，求知欲爆表的看着他們：“其中情節如何？你們可還曾聽過一二？眼下若是無事，便也說給我聽聽如何？”
遲麗道：“二太子在人間歷劫的前塵舊事，我等小仙如何知曉？不過是衆口相傳才聽得一點風聲而已，多的我也不清楚。”
蘇緣面露遺憾。
遲麗暗自思忖了起來：“不過，自洛無雙隕落之後，二太子這數千年來一直不聲不響的，怎麽突然帶回一個如此相似之人。蘇蘇仙子啊，依我來看，說不得你正是洛無雙的轉世再生，才教二太子如此青睐。”
蘇緣矢口否認：“不可能，洛無雙是千年前隕落的，而我至今才區區六百歲，這時間根本就對不上。”
“也是也是。”遲麗背上手，一臉納悶的踩着雲朵跺來跺去，忽然靈光一乍現，攤手看向二人，“說不定洛無雙步入輪回那會兒，正趕上地府旺季，高峰期有點堵，所以投生遲個幾百年也無不可能啊。”
菘藍瞠目：“你在胡說什麽！？”
遲麗轉念一想，又換了說法：“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二太子必然是對洛無雙餘情未了，便以蘇蘇仙子聊以慰藉！不然還能怎麽說？”
被點到的蘇緣心中一哽，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滋味有點莫名。
遲麗繼而一臉同情：“既然如此，二太子何其癡妄，尋找千年，得來的也只是個替身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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