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說完這句後，隊長便死死地盯住她的臉，不放過任何一個反應。
經過DNA提取，他們比對了近二十年來失蹤的人，發現她與八年前失蹤的一個叫石青雲的女孩DNA完全一致。
此人，就是失蹤了八年的石青雲，自她碩士畢業那年後，社會上便再沒了她的蹤跡。
作為N市石衆集團的長女，石青雲是當時那一代年輕人裏數一數二的優秀，而現在……
想到她的遭遇，隊長在心裏嘆了口氣，但同時，他又不可避免地懷疑：這人是不是真的精神失常了。
因為她對她曾經的名字毫無反應！這不應該，太不符合常理了。
“石青雲。”他又叫了她的名字，“你說你把草屋點着了，大家都死了，所以大家是因為你死了，對嗎？”
他試圖誘導着她說出更多。
但被叫做石青雲的女人這次卻對這話沒反應了。
這時，單面玻璃外的一衆警察裏，一名面色淡然的便衣青年緩緩開口道：
“審問不适合這名嫌疑人。”他将面前的女人叫做嫌疑人。
“她說的那段話，将會是這起案件的關鍵。”說完，他便轉身朝會議室那邊走了，“叫孟隊過來開會吧。”
衆人面面相觑，這個年輕的犯罪心理學家是省廳臨時調派的，資歷不祥，卻極其受省廳領導的信任。
傳聞他對一些特別的案件有着非比尋常的敏銳。
十分鐘後，這起巨大案件的所有參與調查人員一齊聚在了會議室。
中間的幕布上放映着女人剛才講的那段故事。
孟隊率先開口：“這是第一時間能查到的所有資料和調查結果。”他一邊傳閱手上的文件給衆人，一邊說道：
“那個村莊，只有這個女人一個幸存者，她…根據現場情況以及她的供詞，她很有可能便是那個放火的兇手。”
“而泥潭裏的那些人，兇手的作案手法十分冷血殘忍，石青雲一個瘦弱的女人，基本不可能完成折磨和殺人。所以我更偏向于那些人死亡是因為他們的內鬥。”
“死者有多少人？”青年擡頭問。
“加上那個孩子，被燒死的有五十五名，泥潭被殺害的，七名。現場基本被燒了個幹淨，但我們在超過六個地點都在角落發現了酒瓶。”他調出一張現場圖，“經過鑒定，初步可以确定這是一場人為縱火。”
“所以包括石青雲，一共發現了六十三個人。”青年說。
聽到此話，衆人馬上聯想到“小未”找到的那六塊三毛一分錢。
“六塊三…這說的是那個村裏一共有六十三口人？”有人皺着眉猜測，“這不可能是巧合，她連人數都清清楚楚地知道。”
孟隊在一旁的白板上依次寫下“小未”、“文钰”、“棕熊”、“虎子”、……一衆有名字的人物。
他開口道，“小未這個人物，暫時看來，就是石青雲自己臆想出來的人物。屍體裏有女童，但并沒有和她DNA一致的孩子，包括男孩。”
“而我們在泥潭發現的那件衣物，并沒有找到它的主人，”他看着衆人，“七具屍體裏也沒有一具和任何一名男童有血緣關系，要麽是虎子不存在，要麽是虎子哥不存在，這個女人說的話颠三倒四，不可信。”
“在這個女人的臆想裏，‘河’出現了不止一次，”有人站起來，面色凝重道，“她和這些人的死一定存在關系。”
“是。”隊長肯定道，“所以，石青雲瘋瘋癫癫說了一堆，實際上裏面就有真真切切殺了人的證據，但兇手應該不是她，她只是旁觀者。”
“邊顧問，”他轉頭看向對面低頭思索的青年，“石青雲，到底瘋了沒有。”
衆人聞言都紛紛望向邊衡，邊衡在紙上寫下最後一個字，擡頭回答道：
“她的話裏，有兩段夢境，三段循環。”
“以現在的表面情況看，她說的所有內容裏，其中一部分應該是是她潛意識的映射，之所以詭異混亂，是因為經過了大腦自我防禦機制的加工。”
“但，”他繼續說道，“她是否患有精神分裂症這件事還需要更多的觀察和分析。即使以她的經歷，和她表現出來的狀态來看，她患這個病的可能性很高。”
“但有許多的精神病人實際上智力非常高，且十分狡猾，她之前是碩士，接受過非常高水平的教育，我必須多方位考察。”邊衡面色淡淡地說。
“其次，文钰這個人。”他起身拿筆點了點白板上的那個名字，回頭對衆人說，“我認為不存在。”
“什麽！”
“什麽？不存在？”
會議室裏陷入了短暫的吵鬧，氣氛逐漸焦躁，謎團重重，真真假假，“現實”和“夢境”到底什麽是真實什麽是假的，還是說這一切其實都是假的。
“這…這，這個人也是她臆想出來的？那小未豈不是也不存在？我都聽糊塗了……”
“為什麽說他不存在？有什麽依據嗎？”
“不存在那她就是瘋了！整篇都在胡說八道！”
已經初夏時節了，衆人卻覺得還是有點冷。
“那那個她抱在懷裏的孩子又是誰？”隊長反問道。
邊衡：“孟隊長，我相信你們在現場不止發現了一具幼童屍體，那你又怎麽證明那就是文钰呢？”
“就因為她在旁邊寫了名字？”邊衡不等他回答，便說，“我說文钰不存在，是因為在她所有的“循環”與“夢境”裏，文钰都只跟小未有交流，其他人，不管是誰，都沒有直接或間接地與文钰發生過任何接觸。
更重要的是，小未，我們暫且把她當做石青雲本人，她的自稱一直是“我”，村民卻是“俺”，而文钰，也是“我”。
我認為文钰在她的內心深處，更像是一個勇敢、善良的陪伴者。”
“至于你說的那個孩子，”邊衡在白板上寫下未字，又在旁邊括號裏寫下文钰，“我覺得她的行為更像是在為了證明文钰這個人的存在。”
“你是說她在故意誤導我們？”孟隊問。
“以石青雲的狀态，也可能是她本身大腦就混亂不堪…那她就是人格分裂？”一名警察說了另外一個可能。
“不……”邊衡眯着眼，“沒這麽簡單。”
“關于她是否是在利用自己打掩護還是事實便是如此，我們需要更快地去探究了。”邊衡斂着眉說。
“這麽說，石青雲說了那麽多，大多其實是胡說八道的？”
邊衡搖頭，“棕熊是死在‘河’裏的，和她說的對的上，那部分，可能是真的，以及棕熊娘被困在屋裏燒死，這些現場勘察都能證明這點。”
第二段循環裏的八人，除去被火困死的棕熊娘，正好剩七人，其中就有虎子哥和棕熊。”
“棕熊……”孟隊面色複雜地吐出一個名字，“是她殺得。”
邊衡捋着自己的思路，“虎子和虎子哥是一處疑點，以及那句日暈三更雨，月暈午時風，她最後的那段話是假的，根據目擊證人的報警時間和現場勘察來看，火起于午時沒錯，石青雲的說法卻是深夜，我猜測深夜真正發生的事情，其實是她引誘人去泥潭作案。”
“她是清醒的，”孟隊看着他，“對嗎？”
邊衡只是說，“她完全可以一個字也不說。”
這就是最大的矛盾了，也是謎團的關鍵所在。
孟隊沉默了。
會議暫時告一段落，臨走時他不經意地瞟到了邊衡一直在寫的那張紙。
那張紙上寫着：
“63，1”、“茅草”、“模糊和詳細”、“未”、“作案手段”
“日暈三更雨，月暈午時風”
邊衡忽然叫住他，“孟隊，能給我一份那個地方的詳細地圖嗎？”
孟隊想了想，點頭。
邊衡從會議室出來，便申請進了審訊室。他在裏面呆了将近半個小時，盯着監控的警員看着眼前畫面裏的兩個人一頭霧水，這是在訊問？
邊顧問問了一堆和案件完全不搭邊的問題，而石青雲的狀态好像變了一點，變得沒那麽……警員想了想，游離！沒那麽游離了。
之前的石青雲看起來癡傻呆愣，一直不在狀态，現在卻好像動作多了點？警員不确定地想。
邊衡從審訊室裏出來，直接去找了孟隊。
“孟隊，”他叫住忙碌的男人，說：“給石青雲做個檢查吧，看看她有沒有懷過孕。”
孟隊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想法，“那群人裏沒有她的孩子，你是說，她之所以會自稱小未，是因為小未是她死去的孩子？而且是被那些人折磨致死的？”
緊接着他又有點犯難，“啧，有點敏感啊……”
邊衡不置可否，他回憶着剛才石青雲的所有神态變化，有些罕見地感受到了點不解。
石青雲主動把她的一些事情說出來，很大的可能是她自己的腦子确實極其混亂，所以才會有那麽多“抽象”的情節被不受控制地說出來。
她的那些形容裏，一部分非常白話，一部分卻有明顯的受過教育的痕跡。
邊衡覺得，石青雲有些癡傻地太過“實在了”，她其實把自己做過的所有事都說出來了。
為什麽呢。
三段重要的循環裏，都有放火的情節，而三次火，都是從那個院子的草屋開始着的。
第二次循環裏，她跑過一次。有一點，小未從來沒有見過茅草屋裏的人，為什麽，這大致是因為屋裏的人就是她吧，她的潛意識在回避，回避關于那裏的記憶，她不想出現在那裏，所以才一直說茅草屋裏沒人。
每次循環裏，又都有“魚”、“河”。出現名字的人都吃過魚，河是泥潭，她還說過唯一的衣服、洗衣服，證明衣服對她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能不重要嗎？邊衡蹙眉，有點不太想繼續想下去了。
真的是“實在”嗎？邊衡有些不确定，精神問題太過未知抽象，他無法找到一個确切的證明。
于是他堅持說：“做個檢查吧。”
“行，我去協調安排。”孟隊同意了，他準備走，但又忽然想起什麽來了似的，轉頭對邊衡說，“對了邊顧問，既然已經确定了她的身份，我打算聯系一下她的家人。”
邊衡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放大，他問，“石家？”
“對。”
這是非常正常且合理的流程，失蹤多年的家人找回來了，警方理所當然要告知她的家人。
邊衡沒有任何理由反對。他飛快地回憶了一遍接觸到這個案子以來所有的一切細節，半晌後，他緩慢地點了點頭，“應該的。”
夕陽西下。
明烈卻沒有溫度的陽光散散地落在原地靜伫許久的邊衡身上，陽光照的他清淺的瞳孔明亮而又沉靜。
他迎着這短暫綻放的紅光伸出一只手，可指縫間溢出的光卻仍然勢不可擋地撲向他的面容。
半晌後，邊衡幾不可聞地喃喃了一句：“算了…”
…………
“筆……”石青雲說。
年輕的警官見她一直盯着自己手裏的筆不放，猜測她會不會是看到了熟悉的東西，正在一點點恢複記憶，畢竟她以前學習那麽好，智力一定不會低。
于是警官笑笑，“嗯，筆。你要用嗎？”
他是不相信這麽瘦弱可憐的女人會是殺人兇手的，那河裏的人不可能是她殺得，別說她了，他一個年輕男人要做到那種地步也很難。
那種封閉落後的村莊，在他看來，發生什麽都不奇怪，無知愚昧者往往心更狠，不然也不會把好好的女孩子拐賣到那裏了。
她伸出幹枯的右手，接過警員遞過來的筆，又盯着他的紙。
“給。”
警官看着她抓着筆一道一道地在紙上劃着，慢慢劃出一個“未”字。頓時失笑，看來人的記憶和本能還是很強大的。
警員走出審訊室，市局很忙，他要看管的審訊室不止這這一個。于是他交代監控室的同事：
“趙兒，我去一趟隔壁，你看着點兒啊。”
“好嘞，去吧。”
一刻鐘後。
孟隊領着現任石衆集團的秘書長往審訊室走去。因為董事長在開會，不能第一時間到，便先派貼身秘書來了。
秘書忐忑又緊張地問：
“警官，真的是……真的是…你們沒有弄錯吧？”
他有些語無倫次，孟隊掃他一眼，肯定地說，“經過DNA檢查對比，是。”
他們走到審訊室，手還沒碰上門把手，便有人先一步從裏面沖了出來。
身穿便服的刑警面色急切地對外面吼道：
“快！叫救護車！快點！”
孟隊神色一變，扔下旁邊的秘書沖了進去。
狹小的審訊室更逼仄了，濃郁不散的血腥味萦繞在這間屋子的每一處。屋裏包括他，有四人。
其中一人正安靜地坐在桌子後，仰面躺在椅子的靠背上，神情平和，脖頸間是一把近乎沒入整個脖子的尖利短小樹枝。
它既準确又狠地被插在了那截大動脈處，血液噴了她滿身，滿地。
那是一張眉清目秀，臉型流暢的漂亮臉蛋。不知經過了多少年，才又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坦然地展露在了衆人眼裏。
“隊長…我們一時放松……”有人自責地說。
“是我們沒有看好她，好好的一條命，就這麽…就這麽……”
她被搜過兩次身，但沒有一個人發現她身上帶了東西。
孟隊只覺得額頭爆痛，他死死的盯着眼前那處猙獰的傷口，有些呼吸不暢地撐了下旁邊的桌子。
“欸，我沒寫過這個字啊，這也不是我的字呀，你寫的嗎？？”一名警察疑惑地問。
“不是我的，我沒寫。”另一名警察過去看了一眼桌上的紙。
孟隊深吸一口氣，擡起腿，緩慢地走上前去接過那張紙條，他在一衆東倒西歪的“未”字裏看到一句話：
——真相，于誰重要呢。
那字體潇灑勁道，筆鋒剛烈，直接飛揚着穿透了紙背。
是屬于女碩士石青雲的字。
——本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