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泯之【四】
“我喜歡紅色”
“什麽?”
女子眉眼盈盈望着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喜歡紅色。”
“不,本君是問喜歡哪種紅,大紅朱紅玫紅還是別的什麽?”
“唔”女子訝異道:“居然有這麽多種類,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總歸都是紅色,應當是都喜歡的。”
陌嘲風摩挲着女子白潤的手腕,想了良久才湊過去吻了吻女子豔紅的嘴唇:“你選一個日子吧,本君送你一個挂滿紅綢的陌王宮,你喜歡的顏色都會有。”
“那就初十吧”
“挺好”陌嘲風一語未完一語又起:“本以為要費點功夫的,沒想到你答應的如此爽快。”
“嗯?答應什麽?”女子還沒反應過來。
“成親啊”陌嘲風有點無奈,看着那雙眼睛一字一句道:“成親吧,夫人。”
女子聞言楞了楞,随後才露出一抹笑,戲道:“行啊,就下月初十,我等着你來,妖君大人可不許食言吶。”
陌嘲風很高興,當即帶着長安游遍了整個陌王宮,他們甚至連屋脊獸上面要弄什麽樣式的紅花都想好了。
可惜,那一月的初十到底沒來,東海神魔塔塌的速度比歲月更快,晏子非離旗迎戰的速度也比歲月快,他到頭來還是食言了。
想到這裏,陌嘲風忍不住露出了一絲苦笑。
他點燃了煙鬥,狠狠吸了一口才有點好。他緩緩直起身子,俾睨着跪在下面的女子慵懶道:“你也當真是可憐人啊。這樣,本君給你一個報仇雪恨的機會,就看你敢不敢抓了。”
地下女子仰頭看過來,她将額頭狠狠磕下去嘴裏只有五個字:“請妖君指教。”
陌嘲風似乎很愉悅,他細長白淨的手指交替敲擊着王座,一開口皆是戲谑:“晏子非這些年在人界蹤跡不定你不好找他,既是找得到也拿他沒辦法。可你就沒想過去找他真正在意的東西嗎?”
女子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悶聲又問:“還請明示。”
陌嘲風熄了煙鬥款步下來,瞥了一眼地上女子腹部上面血淋淋的窟窿,又不動聲色将目光收回來,陌嘲風笑的薄涼再開口亦是薄涼:“他有個寶貝藏在東海,現在怕是寸步不離的守着,你只要把那個人殺了。不,只是殺似乎不太夠。”
陌嘲風從袖中掏出一個青色玉瓶小心翼翼放入女子冰冷的掌心之中。
“你只需要找個時機給那人劃開點口子,不用多,針孔一點便夠了,然後再把這東西灑過去。”
“會怎麽樣?”
陌嘲風想了想坦然道:“裏面的東西一旦入體,便會讓她從裏面開始腐爛,藥石難醫神仙下凡也沒用。更好玩的是,此藥強勁會損魂魄讓她再不入輪回。”
女子将那瓶子攥的極死,咬牙切齒道:“我去,若能叫晏子非萬劫不複,我什麽都肯做。”
“很好”陌嘲風一語過後又嘆了一句“很好。”
那女子握着瓶子回頭看了一眼妖君眼裏的晦暗,雖然有太多事情不明白,但她還是咬牙朝殿門走去。
“主人”安染忍不住擡手将自己費盡心力才從冥府帶過來的女鬼給攔了下來。
“主人,三思。”
陌嘲風挪步過來,冷冷清清吐出了三個字“放她走。”
安染咬着下唇沒敢硬碰硬,到底還是放下了手,她望着那個瘦削背影咬牙問道:“這樣就好了嗎?”
“對,這樣就好了。”陌嘲風答的铿锵有力,從一開始,他把安卻骨養在身邊就是為了這一日,如今有人替他中傷他們,他簡直求之不得。
安染有些失落,她低着頭捏死了手裏的鞭子,什麽都說不出來,她跟着陌嘲風這麽多年,太清楚那些恨意是從哪裏來的了。
當年重九華一手造出來的那場鬧劇,如今把大家都往死路上逼,說來倒去又忍心怪哪一個?
到底是積毀銷骨,何等心酸啊。
東海藏書閣內。
安卻骨的心跳快到不行,渾身上下都是燙的,雖然晏子非說了那件事很有希望,他會去找秦不周求證。
但她還是等不及,非要晏子非早點去,晏子非無奈,只好叫她乖乖留在東海,他去去就回。
結果就近在眼前,安卻骨冷靜不下來。在等待的途中,她把從藏書閣裏翻出來的那本殘卷又看了幾遍。
是的,上面說了一個古老的法子,拿百妖淚給妖續命是有可能的。
如此一來,她雖然不能拿着那葫蘆改命,但是,但是若這古卷屬實,那麽晏溫,她二哥就還有一線生機。哪怕只是一點點,他們都會去努力嘗試。
若此事能成,若此事能成,安卻骨無法不期待,她掌心發燙,指尖都在發抖,她一下一下撫摸着那卷上打頭的一行小字。
百妖承執,念念有望,殘魂不散,骨肉可塑。
一眼看過去,滿腦子只剩“念念有望骨肉可塑”八個字。安卻骨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還差點東西,最關鍵的東西是晏溫的魂魄啊,還有嗎?去哪裏找?
安卻骨越想越煩躁,索性不想了,她随手摸起一本書草草而過,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被上面的東西吸引住了。
這幾日她把關于百妖淚的書都快翻爛了,桌上的東西來來去去也出不了那三個字,就連眼前這本上面的東西也再普通不過,就是把百妖淚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說的面面俱到,都是些安卻骨熟的都可以倒背如流的東西。
可,猝然擺上來這麽一看,安卻骨便都想明白了。
百妖淚是什麽東西?陌嘲風也說過,無非就是一點痕跡,也許是大愛大痛大悔大恨的執念,也許是一點功法,也許……是一抹殘魂。
也許是一抹殘魂,安卻骨這才反應過來晏溫的執念也在那葫蘆裏。三選一,選中殘魂的幾率還是很大的對吧?
安卻骨高興的有些忘乎所以,她再呆不住了,她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晏子非,想到這裏安卻骨便展紙提筆寫了點什麽,現在只要叫個小妖送過去就可以了,安卻骨蹦跶出了藏書閣。
還沒走倆步笑容便僵在了臉上,那頁折疊齊整的紙在她手裏慢慢皺在一起。
安卻骨看着那位不速之客狠狠低罵一句之後才松了下來,一步一步接近。
“原來,是你啊。”女鬼裂開嘴笑了,紅色舌頭與慘白的臉形成了鮮明對比,看上去有點瘆人。
“對,是我。”安卻骨擡眸看着那張臉沒有絲毫畏懼只一字一句道:“我們談談吧。”
“我不會放過你的你別想耍花招。”
“我知道”安卻骨挺直了身子,聲音平靜而又有力:“所以,今日你要殺我,我不躲不避,也不會耍任何花招。只是丘裳,他欠你的我替他還。從今往後再見到晏子非,還請你莫要傷他。”
“還?”女鬼笑了,笑聲凄厲,一聲一聲就像指甲劃過骷髅一樣尖銳又刺耳:“還那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愛,和顧說一起的時光也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時光。顧說視他為摯友,他卻在背後這般謀劃。你一條命就想還,怎麽還?”
安卻骨聞言也勾唇淺笑:“當年晏子非居心不良,他沒殺顧說,顧說卻因他而死這無可辯駁。可若說他毀了你的愛,我不認。我只問你一句,顧說死在你手裏,是與不是?”
“你既然這麽愛他,又怎會聽信旁人的一面之詞?你不相信顧說又是為什麽?你敢說在這個悲劇裏的你們,你和顧說沒有半分錯嗎?”
丘裳似乎被戳中了心事,就連聲音都帶着幾分抖:“你休要強詞奪理。”
“我強詞奪理?丘裳,你看着我。你告訴我為什麽你不相信顧說?為什麽下殺手的時候沒有半分猶豫?又為什麽不聽他解釋?你怕什麽,就那麽怕他背叛你背棄你的感情嗎?怕到不惜讓他孤零零一個人死在自己愛人……”
“你閉嘴”丘裳一揮手便有一道銀光劃了過來,正沖着安卻骨的腹部而去。
痛感一瞬間襲過來,安卻骨疼到出了一身虛汗,但依然不肯嘴軟:“還是說……你只是不相信你自己?”
話說到這份上,丘裳這才跪倒在地,血紅色液體從她臉頰上流過,哭聲喑啞裏帶着些傾訴:“你不明白……他那麽好,他怎麽會喜歡我呢?他要多少美貌出衆的女子沒有……為什麽是我?我只能……惶惶不可終日。”
安卻骨閉上了眼,這其間的糾葛往事固然讓人心碎,可她要做的不是這些。
生命一點一點流逝讓安卻骨有些不耐煩,她緩緩搭上了女鬼的肩一字一頓道:“愛是一回事,尊重和信任又是另一回事,我向來把後倆樣的缺失都歸結于第一樣的不足。殺死顧說的,其實是你自己啊,晏子非那時是放大了你的不安。不是他也會有別人,事已至此,我不強論對錯,拿我的命賠給你。”
丘裳擡頭,青色瓶子就在她手裏,可她卻突然下不了手了,只揚手将安卻骨腹部上的創傷撕的更大,眼睜睜看着她躺倒在地蜷縮成一團大口大口的吐血。
“你字字懇切甚至願意為他去死,可晏子非難道是什麽心性純良的好東西嗎?你喜歡他,那他喜歡你嗎?你就不怕他有朝一日辜負你,讓你今日開腸破肚拿命護他變成一場笑話嗎?真的就這麽喜歡嗎?”
安卻骨疼到呼吸都困難,但還是笑着回道:“喜歡啊……何必管來日如何無論來日如何,如今都是我對不住他……每次都留他一個人在這世間磋磨,每次都只留他一個人。”
“怎麽會有你這種人呢。”丘裳目光呆滞,抹了一把血淚,見她今日必死無疑,丢下這句話後便離開了,那瓶東西,她到底沒用。
安卻骨躺在地上,突然有點害怕晏子非一進門就看到她這副血淋淋的模樣,她是真的不想再看到那種麻木的表情了。
撐着一口氣,安卻骨一點一點挪動着身子,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又爬回藏書閣裏成功把自己藏在一排書架下面,她只顧着藏起來,全然忘記了外面蜿蜒可怖的血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安卻骨突然覺得猙獰的痛感消失了,她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淚便流出來了。
“笨蛋啊”安卻骨以極微弱的聲音嘆。而在她看不到的角落裏,一個黑色的身影僵在那裏,到頭來也只是回嘆了一句。
“你不也是。”
這一句,是真的沒有回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