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帛【一】
晏子非這些時日一直在外尋找那最後一滴百妖淚,可是總不如願,于是在收到信的那一刻便放棄了他那毫無希望的活動幹脆趕到了東海。
剛到海域司便見晏溫獨坐在書房之中面若死灰,幾番提筆又幾番落下,果然,這事不好解決。
“南海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嗎?”
此話一出,晏溫這才意識到身邊來人了,驀然昂首露出了一絲苦笑“是啊,南海那邊小主上,上位不過五百年,年紀也輕的很,一個客玄都夠頭疼的了,眼下再加上楚穆,怕是兇多吉少。”
晏子非揚手幻化出一副地形圖,看了良久眉頭鎖的更深了:“之前湫家在北海鋪下的陣應該還能用,眼下從北海支兵最合理了,只是不知湫和還有餘力嗎?”
“不行啊”晏溫揉揉太陽穴站起了身。
見他困乏,晏子非下意識遞了一壺酒過去,只想着讓晏溫醒醒腦,全然忘記了晏溫向來不喜酒,不待把酒收回手上便空了。
晏溫掀開酒蓋悶了一大口,之後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偶爾喝喝也不錯,舒坦多了。”
“你來,我接着給你說。”
“好”
晏子非應聲過後便随着那抹白影邊走邊聊。
“你可知奉命攻陷南海的狼族将首是誰?”
“那日聽你提過,是邊渡吧怎麽了?”
晏溫見他毫無反應,忍不住低笑出聲:“也是,你不管妖族的破事都這麽多年了,不知道這些瑣事也很正常,想來邊陲那小子也從未和你提過。”
“娘子”猝不及防提及邊陲這個名字,晏子非才想起些往事低笑道:“是我糊塗了,怎麽就忘記了那傻小子也屬狼族。”
久違的名字突然被提起,那些陳舊的記憶便大有複蘇的跡象,當年明朗愛鬧的頑劣少年又在晏子非的腦海之中浮現游蕩。
“邊渡是他兄長,娘子的實力你也清楚,他們兄弟倆個作比,邊渡有過之而無不及。對上那種硬骨頭,湫和讨不到什麽便宜,更不用說再撥兵力去南海了。”
晏子非聞言沉默了,也是,如今的邊渡又豈是當年邊陲可比的旁的不必說,若邊陲不死,用七百多年的時日歷練至今的話,又能到何種恐怖的程度呢
我們這些妖啊,一生只知殺戮,茕茕獨立奔走在黑暗與肮髒之中,只有跟着你的這些年是真的快活。
邊陲臨死之言,晏子非不敢想,亦不敢忘,死都不敢忘,只是每每想起這話便渾身發冷,從心尖冷到腳底,他只恨邊陲甚至來不及長大,若他還在,如今也該是個剛勁有為的大好青年。
見他神情迷離,晏溫也不好說什麽,默默轉移了話題:“湫和動不得,尤蚩黎也不宜輕舉妄動,這樣一來只能我們東海親自去了,我安排了東海一萬人,眼下估計已經到了,只是到現在還沒有任何消息。”
“那東海還剩下多少”等晏子非回過神來時二人已到了落英堂。
落英堂正中央滿滿當當支起了一副巨型戰圖,晏子非只消一眼便知上面繪的是東海的形勢,他看着稀稀拉拉分布在上面的小紅點陷入了沉思。
“就這些”
不怪晏子非大驚小怪,實在是形勢太過嚴峻,晏溫也愁的幾日幾夜想不出別的辦法。
“南海棄不得,只能這樣了,東海将士只剩倆萬。你也知道東海海域遼闊,容易攻破的地方實在太多,幸好妖君那邊還沒什麽動靜,不然就憑這點人哪裏算得上戰争,單方面被屠殺還差不多。”
都不用細看晏子非也知道這話不假,大敵當前只留區區倆萬妖來守東海,想也知道部署的問題不是一星半點:“我記得當年和議的時候東海遠不止這點數目,怎麽就剩這點兵力了?”
晏溫沉默了,當年晏子非一蹶不振,再加上重九華一走了之,他們險些全軍覆沒的時候晏子非并不知道,當年一戰,東海到底沒贏,戰争的弊端是在和平之後才慢慢顯露的。
比如太多雄性戰死沙場,而海妖又一向是長情的動物,配偶死在前面再回不來,癡情的雌性只會守着無限孤苦等下去。
再比如新一代的生命難以孕育,整個東海妖族都在大大縮水,能沖鋒陷陣的更是寥寥無幾。
這些事情究其根源只能越說越大,晏溫并沒有提,只拿了個無關緊要的由頭:“好不容易消停下來,這些年大家過得還不錯,誰還想抛家棄子再搏命上戰場?”
也不知晏子非是聽懂了沒有,只見他長長的睫毛和着水光在下眼睑那裏投下一片斑駁的剪影,眉眼裏都是讓人看不明白的神色。
“領主,領主,南海那裏來消息了。”
一個有力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晏溫下意識往外看卻沒發現半個人影,直到那話重複了三四次,一個身着黑色硬铠的小妖才跌跌撞撞闖進來了。
小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顫抖着将一個棕色盒子舉過頭頂:“領主,南海有消息了。”
那小妖的聲音居然帶了一絲顫栗,晏溫擡手接過盒子的瞬間看到了小妖白淨的臉上有淚痕劃過。
晏溫絕望的閉上了眼,就在觸到這盒子的那一刻他也聞到了。
濃重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揮之不去,從盒子裏源源不斷的散了出來。
僅僅是托着那盒子晏溫都覺得燙手,他定了定心神有些麻木的一把打開了那個棕色方盒。
只掃了一眼,晏溫便挪開了視線,底下小妖早已哭的泣不成聲。
晏子非沒有多言一把奪過了那盒子,他不相信他們千裏迢迢護着這肉身不腐不化只是為了過來示個威。
可那盒子裏面,除了南海主上還沒合攏眼皮的項上人頭之外真的再沒有別的了,那顆頭顱切口完整,上面還有絲絲冷氣往外冒,單看那副蒼白如紙的面容,便知這位生前亦是位儀表堂堂,貴公子似的人物。
晏子非伸手打算為這位南海上任只有五百年的小主上合上眼,可指尖還未觸到眼皮,盒裏人頭便以極快的速度化為金色光點,随後慢慢消散在空氣之中。
怪不得找不到,原來東西藏在死者口中,眼下頭顱一化裏面的東西便藏不住了。
一枚青綠色的戒指安安靜靜的躺在盒子裏,晏溫見狀拿了一塊手帕捏起了那戒指,眯眼看了一會之後才遞到晏子非面前。
那是專屬于四海主上的戒指,當年四海結一共奉海域時還是晏溫親自制的,四枚戒指作為四海至高權力的象征,形制都一摸一樣的,唯一的區別只在南青北白東紅西紫四種顏色。
可眼下這枚,青色的寶石下面卻被刻上了一條金色的游龍,龍族是什麽意思自然不必多言,妖域這樣示威怕是南海已經淪為他們的囊中之物了。
底下小妖哭的晏溫有些心煩,晏溫只好收了戒指囑咐道:“此事不可外露,管好你的嘴下去吧。”
“是。”
小妖應聲過後才從地上爬起來又出去了,那小妖心緒實在太低落了,出門撞到了人都不知道,直到被人拉了一把才回過神來。
小妖微微擡頭只看見一片白色衣角當即吓得話都說不清楚了“領……領主,你不是在裏面嗎?怎麽……還有什麽事要囑咐嗎?”
見來人久久不言語,小妖這才放大了膽子擡起了頭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小妖當即被吓得跪倒在地:“主上……主上,對不起,對不起,小的認錯人了,無意冒犯,實在是……實在是您和領主太像了。”
小妖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就在這時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無妨”二字從頭頂輕飄飄的滑了下來,來人将他扶起又勸了一句:“小心些,別冒冒失失的出去再撞了人。”
語畢那人便錯開他走了,小妖立在原地看着那人的背影,只覺這西海主上真是個好妖,不過,和領主也是一等一的像,單看背影甚至分不清誰是誰。
可這品味就有點差了,小妖又掃了一眼那件滿是彩色刺繡的白色衣衫,嘆了一句,穿這麽花花綠綠不倫不類的衣服也不嫌累贅,随後才收了神慌慌忙忙的又去了。
就這麽短短幾日,南海已然淪陷,可派駐南海的東海将士卻沒有任何消息,不過,眼下這種情況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至少比全軍覆沒的消息要好太多了。
晏溫急得坐立難安在堂內兜兜轉轉好幾圈之後才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南海物産豐富,一朝失守将會成為敵人最大的營地。如若不把南海奪回來事情就不好辦了,還是把尤蚩黎叫回來吧。”
“不可”晏子非當下否決了這個想法:“且不說尤蚩黎對南海毫不熟悉,單看他們此番動作,若我們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南海,那西海可就門戶大開了。眼下陌嘲風還沒有動,一旦趁勢襲擊西海,尤蚩黎不在,單憑杜系舟一人你以為他能扛得住嗎?”
晏溫頓住了腳步總算是有些清明了:“只憑杜系舟自然不行,他那個人勇氣可嘉但謀略稍遜,你說的有理,西海若再出事,我們就腹背受敵了,是我太沖動。”
“再想想吧”
二人沉默了,各自思索着些什麽,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再開口時居然是異口同聲的一個“重九華”。
晏子非楞了楞:“你先說。”
“魔界有樣叫晦陰符的東西,重九華早些年曾拿它練過不死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