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一】
妖歷1638年,魔族與海域結盟之後的第二年,在那萬物複蘇的節氣裏,妖域卻好像氣數已盡一般。臨危受命的吳中一路戰一路退,最後只奉命死守妖域,盟軍兵臨妖域,雙方僵持之際反而打起了消耗戰。
晏子非眼看着自己歸攏的人手越來越多,人多易散,凝聚人心便成了眼下極重要的事。
于是在晏溫的提議之下,東海轟轟烈烈在三月十八這一日辦起了主上誕辰禮,名為賀壽實際上則是要聚攏往來複雜脆弱易散的關系。
在這壽禮上,人人都對這位後起之秀抱着些小心思,當然晏逐亂也不例外,原本反反複複掐着手指算準了日子的,可眼下卻被一點“意外”給困住了。
此刻,晏逐亂正貓着身子躲在一顆大樹上,那樹也不知長了幾百年幸虧樹蔭如蓋茂盛的很,不然就她這德行遲早得被抓起來“祭天”。
晏逐亂看着池邊那一對還在說話的璧人就忍不住頭皮發麻,之前明明查得清清楚楚,妖君心有衆生事必躬親,每日寅時起亥時歸,一直在妖域防線邊出沒。
可誰能來告訴她一下,為什麽啊
說好的勤勤懇懇呢?說好的心有衆生事必躬親呢?說好的寅出亥歸呢?現在可是青天白日啊,不去守戰盡想着抱美人話家常,怪不得一敗再敗退無可退。
不過,那美人氣質還真是很特別。
晏逐亂被枝葉遮擋了視線,再加上離得太遠也看不清那谪仙一般的女子到底長什麽模樣,但那股氣質卻讓她忍不住心頭一震。
二哥曾給她講過氣,人有人味鬼有鬼道,妖有妖氣而仙更是仙氣繞身,今日一見這女子,晏逐亂甚至覺的自己這是看到了神仙。
但按道理,妖就是妖,哪怕是一界之主的妖君也還是逃不過妖的桎梏,尋常來講仙是不可能和妖有聯系的,就算是有聯系,也絕不可能這般親昵。
晏逐亂思來想否定了自己這一可怕的想法,靜止的時間太久了,晏逐亂渾身酸痛,忍不住微微動了一下,可還沒換個姿勢呢,一束目光便射了過來,吓得晏逐亂出了一身冷汗。
不多時,那女子便無比輕柔問了一句:“怎麽了”
妖君陌嘲風收回視線看着滿池子的游魚以及女子浸在水中白淨水靈的腳趾低聲道:“沒什麽。”
女子沒再說話,只拿腳撩水,故意将水濺到男子的袖袍上,嘴裏還哼着些輕快的曲調,那曲調很好聽,把晏逐亂之前被吓得炸起來的汗毛都安撫了下去。
晏逐亂沒敢再動只看着那一身墨藍華服的男子微微擡起手一下一下摸着他身邊女子的長發。
“長安,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女子輕哼着的曲調停了,沖着陌嘲風粲然一笑:“不會呀,你做的很好,你愛自己的子民,也尊重他們的訴求,是我見過最溫柔的君主了。”
“可是”陌嘲風垂眸自嘲般笑了一聲:“溫柔沒有什麽用,如今的妖域已經……”
許是話題有些沉重了,話都說到一半,卻沒能說下去,陌嘲風擡頭看了看湛藍色的天空,換了一個話題:“睚眦說的沒錯,我不适合做一個君主,他們一路過來,我們明明有那麽多反擊的機會,我卻沒能抓住任何一個。”
女子聞言将腳從水裏抽出來,躺在陌嘲風懷裏:“你只是不願意拿少部分的犧牲換取最大化的利益而已,嘲風,錯的不是你,只是氣數罷了,妖域一直以來的弊端又豈是你一個便能絕斷的。”
“楚東流說我是婦人之仁,一路懦弱下來,死傷只會越來越多,但是……我……我只是,他們亦是活生生的性命,沒有誰該為誰犧牲不是嗎?大多數又如何?死去的不會活過來,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誰又天生該為誰犧牲呢?這不公平。”
女子從他身上爬了起來捧着那張憔悴到不像話的臉,這麽些年的折磨讓這位傳聞中有如天邊皎月般的男子也清瘦難看了許多。
“只是道不同而已,你只要将你所信奉的東西堅持下去就可以了,無論行至最後是什麽,我都陪着你。”
“長安”陌嘲風捂着臉,從幹澀的喉嚨裏吐出了一個名字,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看不清前程辨不清對錯,總以為人定勝天,可終究無能為力。
女子端坐起來扶着她所信奉的君主躺在自己腿上,伸手替這個男人按着飽受摧殘的太陽穴,再開口語氣依舊溫柔:“你只是太累了,好好睡一覺吧。”
陌嘲風聞聲閉上了眼睛,慢慢安心了下來,是的,哪怕失去一切,只要她還在自己身邊,一切煩惱便都能被隔絕。
女子又哼起了那個不知名的小曲,待他睡穩之後才拿手指掃過那個人挺立的鼻梁、溫潤的眉眼以及有些蒼白的唇角。
陌嘲風永遠不會知道,這個被他喚作長安的女子,注視着他的那個眼神,根本就不是看愛人,更像是看着一尊閃閃發光的佛像,決絕中帶着些孤注一擲的希望。
不過不管有什麽情愫,晏逐亂都沒心思看了,見他們談着談着索性睡着了,晏逐亂急得火急火燎,幸好這妖君覺淺,沒睡多久便睜開了眼。
長安甩了甩發酸的手,笑眯眯低頭吻了吻陌嘲風的眉眼:“醒了?”
陌嘲風一覺醒來感覺好了很多,回吻了一下女子,抵着額頭輕語:“等我回來。”
“好啊”
看着那如膠似漆的一對總算是分開了,晏逐亂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不是感動,是腿麻,真麻,麻的等他們走了好久好久,晏逐亂才從樹上滾了下來。
一路瘸瘸拐拐繞進了一個角落,拿出了籌備已久的藍色珠子,把珠子卡在門上一個青銅色盤龍雕的眼球之上,沒多久門便無比順利的開了。
晏逐亂功夫做得很足,輕車熟路在一大堆箱箱櫃櫃裏翻到了她真正想要的東西,她将那狹長的錦盒拾起,打開掃了一眼,見裏面的青綠翎羽完好無損躺在那裏她便圓滿了。
眼下腳已經不麻了,只是再不回去怕是得被大哥打死,晏逐亂有些急,步履匆匆又原路從陌王宮溜出來了,腳一沾地便有白光頓生。
晏逐亂還沒反應過來便發現自己出現在了東海內,剛站定一個白色身影便沖過來捏着她的手腕怒道:“你怎麽回事?”
果然是二哥,晏逐亂自知理虧,只好捧着錦盒賠着笑解釋:“只是去尋個東西,二哥不必擔心,總覺得給大哥的禮物還差點火候,這不是特意去取了嘛。”
晏溫看着她手裏的錦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傻子,偷東西偷到了妖君手裏
幸虧他知道的早,從妖域手裏搶人不容易,雖然費了不少修為,但只要這祖宗能平安回來,其他損失姑且不記也算是謝天謝地了。
“仨兒,我和你說話呢,別嬉皮笑臉的,給大哥的禮物你不是早就做好了嗎?為什麽還要去陌王宮”
“哦”晏逐亂應了一聲收起了自己沒個正形的死德行讪讪道:“禮太輕了,怕大哥嫌棄。”
“晏逐亂!”晏溫一時氣急,待心緒平穩之後才壓低了聲線繼續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晏家人落在妖域手裏會是什麽下場剛才若不是我下手快,你真的有命回來嗎?事已至此,你還不肯說實話嗎”
不說還好,一說晏逐亂便有些心驚了,想想自己在樹上躲着的那一段更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她果然沖動了嗎?可是,那個人怎麽可能害她,那可是她二嫂啊。
晏逐亂看了一眼晏溫,猶豫片刻還是搖了搖頭:“抱歉二哥,這件事我們回頭再說,先進去吧。”
“仨兒”
“行了二哥,進去吧。”
見她幾次三番推诿,晏溫眸色一凜,想起了什麽,但始終不敢确定,晏逐亂不說他也沒法多問,只帶着晏逐亂進了宴會。
東海此刻燈火通明,亮的就連平日裏是圓是扁都不知道的小妖們都被照得通透無比。
晏逐亂進去時裏面早就鬧開了,賓客滿座樂舞聲起,晏逐亂姍姍來遲不敢造次只尋了個犄角嘎達窩起來坐了。
晏子非忙着喝酒敬賓完全顧不上她,晏逐亂倒也不在意,大哥二哥都不管她,她當然樂得自在,窩在一旁喝着小酒默默打量着眼前這一串人。
廳裏倆列桌案一個主位,主賓當然是她家大哥,左列第一個副賓坐着晏溫,右列第一位是她二嫂重九華,啧,不得不說,放眼望去看這滿座賓客,若說誰能配得上晏溫還是當屬他重九華。
論身份,那是魔界尊主,論地位,那是一界之主,論相貌,那是狷狂的恰到好處。晏逐亂忍不住在重九華身上多停留了幾秒,最後下了定論,果然二哥好眼光。
再之後的人晏逐亂就不認識了,只知道晏溫旁邊是尤蚩黎,尤蚩黎旁邊是個大大咧咧喝酒罵架的家夥,時不時嘲諷尤蚩黎倆句,真是見鬼,一向嘴利的尤蚩黎倒是老實悶聲悶氣吃了這個虧。
罵不過他身邊那個,就罵他對面一個白白淨淨的,白淨的那個聞言把酒杯一丢附和那酒鬼一起怒怼尤蚩黎,三只妖你一言我一語鬧騰的沒完沒了。
再之後并列排開的四個妖就安靜多了,一言不發看着那三個,有心情就勸倆句沒心情便各樂各的。
看了半晌,晏逐亂這才意識到,這性格迥異的七個,怕就是傳聞中的神魔塔七聖了。
如果沒記錯這七個應該是妖鬼尤蚩黎、妖魔常幺、妖首百裏廳、妖神邊陲、妖卿陶賜、妖俠徐若以及妖客司徒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