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有三好【一】
妖歷1628年,西岸以西西海以東,倆域分據,戰火不休,那是戰争的第三百五十七個年頭。
旭日東升,似為那片廣闊的海鍍上了金光,金光粼粼大海浩蕩的沒有個盡頭,只有裏面的海水不知疲倦一次又一次的撞碎在岩石之上。
岸邊有個白衣人,那人沒有多留直接縱身入海,白色衣衫在水裏還未來得及被浸開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藍色海浪深處一抹比海色再深一點的靛藍在其間翻轉。
其實只要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那一抹藍其實是一尾魚,不,不是魚,而是有着精致人身,且線條流暢與魚尾相接無比自然的鲛人。
碧藍長發在海水裏飄搖,那鲛人身很美,可魚尾卻并不漂亮,一條魚尾從中間被劈開,在深海暗流的沖擊下那條可憐的魚尾甚至都合不攏。
如此也罷,更恐怖的是尾上魚鱗像被人活活撬掉一般,那些少了魚鱗的地方露出了點點白色嫩肉,就像生了什麽會讓鱗片剝落的怪病一般。
不過那鲛好似完全不在意自己醜陋的魚尾,在海裏依舊輕車熟路向更深處不停下沉。
直到來到一處相較周邊廢墟殘骸還算齊整的建築前,這才又化了人身,那人有些變扭地理了理白色衣袖,見總算是沒那麽難受了這才往裏面繼續走去。
那白衣少年還沒走倆步,便見幾本竹書從前面門窗大敞的地方裏丢出來,白衣少年彎腰将險些砸到自己的那些竹書一個一個撿了起來,這才抱着竹卷往裏走。
結果還沒進門,便聽到了無比憋屈的一聲。
“利欲熏心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幫小魚小蝦犯傻也罷,怎麽你們也跟着糊塗”
“你們信不信,今日我們去降,明日敵人就會戳着我們的屍骨向他們的後輩解釋什麽才是徹頭徹尾的懦夫!”
“可是,我們一直在西海躊躇不前傷亡也日漸增多。大家都是血肉之軀,主上你真該去看看東海埋骨之地的慘重。”
這個很是溫和的聲音剛落,一本竹書就又被丢了出來,原本只是暴躁的聲音瞬間冷冽下來:“正是因為那些将士以命相搏過,所以我們才不能退步,現在去降你倒是問問那些為求一線生機而慷慨赴死的妖到底甘不甘心”
“主上……”
裏面幾個人似乎還是不肯罷休,那個人也被氣得不輕咬牙道:“妖君到底給了你們什麽條件?他是說永世不再建神魔塔還是說過不再幹預東海內政了?”
那人話剛說完便看到白衣少年進來了,登時松了一口氣:“晏溫,你過來聽聽他們說的是些什麽混賬話。”
晏溫略顯稚氣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走近碧色眸子淡淡掃了一圈之後才疑道:“怎麽發這麽大火”
“前些日子妖君邀我們去陌王宮…議…議……和。”
“哦”晏溫垂眸時眼角的淚痣就被藏起來了,等到再擡眸淚痣出現時都不見那些人有什麽動作,只好提醒道:“議的如何?”
底下三個人大眼瞪小眼不敢開口,最後還是主上接過了話頭:“妖君宅心仁厚深明大義,說戰争不過倆敗俱傷,西海争了這麽多年也沒有結果,到頭來被牽連的是那些無辜子民,然後這幫蠢貨就都信了,哭着喊着要去投降求和。”
“二公子,你勸勸主上吧,咱們實在不該忘記當初的目的,沉溺戰争之中又有什麽意義”
“是啊二公子,主上這樣一意孤行也不會有好結果的。”
“大家都是為了東海好,可主上太固執己見,我們的話主上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還是二公子給說說吧。”
那三個又開始了念叨,聽得晏溫都有些頭疼,也難怪晏子非今日火氣這麽大。
“諸位,我覺得你們說的有理,初衷是不能忘,當日兵變我們為的也是東海安寧衆妖祥樂,如果能達到目标,也不是不能降。”
“二公子果然通透。”
“不過”晏溫頓了頓繼續道:“妖君可否答應過你們,只要我們去降,他就能保證妖域上上下下不再幹預海域,并且守海域一方太平”
那三個聞言低下了頭,見他們說不出話來,晏溫這才沉聲繼續道:“我們在西海是損耗良多,可并非沒有勝利的希望,從頭至尾我都相信海域會贏,不過需要時機而已。”
其中一老妖見晏溫也站到了他們的對立面,心下多有不快忍不住出聲嘀咕道:“二公子也回頭看看你們身後的屍骸吧,這算是哪門子的祥樂。”
這話說的真是讓人糟心,晏子非冷然駁道:“眼下守在東海未曾征戰的那些妖,與神魔塔那時相比如何?”
“既要戰争必然會有犧牲,當初不就說過了嗎?此行是置之死地而後生,還請諸位再好好想想。”晏溫畢恭畢敬一席話讓那三只妖再沒法多說些什麽,最後只草草又逶迤了幾句之後這才告退。
“蠢貨”晏子非暗罵一句,忍不住将手裏的墨玉笛子轉的飛快。
“不必過于憂心,今日來有個好消息要帶給你。”
“什麽”晏子非恹恹的有些提不上勁來。
“西海杜系舟,有意站我們這邊。”
晏子非聽了這話忙在腦中過了一遍這才将那個沒什麽存在感的杜系舟想了起來。
“他 我們在西海這麽多年了,他不是一直都當縮頭烏龜坐山觀虎鬥哪邊都不想沾的嗎?”
“誰知道呢,也許是突然意識到也該對自己的子民負點責了吧,畢竟妖域對海域一向一視同仁,管你東南西北總是要坑蒙拐騙的,日積月累他也不堪其累。”
“這倒也是,只是不知他突然示好會不會有詐”
“我看的人你大可放心用。”
得到保證之後,晏子非心裏那一塊石頭可算是落了地。
相持不下,兩敗俱傷
呵,今時不同往日,這西海之争,他還非贏不可。
晏子非總算是來了幹勁,匆忙引這晏溫來到了他們在西海的對峙圖前。
“如今有了西海相助,縱使妖域有八萬兵力,我們也可以強攻。”
晏子非指着一個褐色凸起繼續道:“三角灣是人界的地盤,最佳着陸地點非他莫屬,妖域在這邊也一定設防嚴密。但,我有個想法,倘若我們強攻三角灣,借此把妖君西海沿線兵力都聚在這一點的可能性還是有的吧?”
“西海底下設有停戰區,停戰區內大型術式軍中嚴令禁止,到時杜系舟就派上用場了,他的人做先鋒,我們再撥三分之一人過去,無需實幹,只要煽風點火多次擾亂三角灣即可。”
晏子非手指從褐色凸起處挪開,指尖指向三角洲周邊幾大片紅色區域:“等妖君的人全部集結三角洲,我們就可以乘虛而入了。”
晏溫聽了晏子非這話,皺眉思索了一會才開口:“區區一個三角洲,舍掉即可,不可能會費那麽大力去救吧?而且西海的停戰區也是妖君所設,到時還不是随他意願若他不顧停戰區以他的兵力直搗西海,我們也不過二萬人,風險太大了。”
“他不會。”晏子非露出一絲笑意,見晏溫依舊疑惑也只丢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沒有為什麽,就憑他是陌嘲風,你若不信咱們可以走着瞧。”
晏溫依舊一頭霧水,所謂兵行險招,可他這招也未免險過頭了。說是這麽說可晏子非倒是完全不在意,大搖大擺的出了門。
“你去哪裏?”
“聽那些蠢貨說話聽得我頭疼,去外面散散心。”
見晏子非頭都沒回只揚手擺了擺,晏溫便沒再多想,他與晏子非相識也有數百年了,他深知這人就是有本事把不靠譜變為真真切切的現實。
每當煩躁的時候晏子非都會在淺海那塊一動不動的呆着,就如同眼下一樣,隔着很淺很淺的一層海水直接看到藍天白雲的感覺很是舒暢,看多了就會覺得海天都融在一起,莫名心安。
淺海的生物大都還沒有化妖,雖說稚嫩的像一顆顆種子,但即便是種子也明白趨利避害的道理,所以有他在的地方就不會有任何生物靠近,安靜的像是在另一個世界。
晏子非靜靜的在裏面泡着什麽都不做,只是随波逐流而已,也不知道海裏的暗流将他推到了哪裏,總之在他失神之際,居然有個土灰土灰的東西“咚”的一聲落了下來。
原本以為是個有勇氣的小妖罷了,可那東西居然在他眼前花式撲騰,搗騰的勁頭簡直像是個不谙水性的人類。
他在東海這麽久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一方靜谧被打破晏子非相當不滿意,可那東西卻還是不知收斂撲騰來撲騰去居然離他越來越近,驚起一大片水花。
“真是”晏子非忍無可忍,一把将那東西撈住了,真是奇怪,居然還是燙的,這十有八九是個人類了。
晏子非沒有多想抱着那東西探出水面,怪不得會有人出現,原來不知不覺中他離岸已經這麽近了,這個區域漁船往來很頻繁,許是從船上滑落下來的吧。
可放眼望去船只一個接一個,鬼知道這是從哪裏掉下來的。晏子非思來想去還是上了岸,一把将那東西丢在岸邊細沙上。
仔細看去原來是個衣着破破爛爛的男童,看着只有五六歲的樣子,臉蛋倒是稚氣白淨。
不會是死了吧?晏子非見那小孩沒動靜忍不住湊上去打算探探鼻息,結果手還沒挨過去,那小孩便咳了幾聲将腹中積水吐了個幹淨才悠然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