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戰記【三】
海域司裏溝彎渠道很多,幾百年裏的變化說大不大可若說小也着實不敢說小。
總之晏子非自和晏溫分開之後便一直在裏面彎彎繞繞的,本想去尋安卻骨,但好巧不巧在這十裏長廊內遇到了和一衆小妖喝酒的湫風。
見晏子非過來,湫風便将底下小妖都散了,挪到了個幹淨隐蔽的角落裏為晏子非斟滿了酒。
“不必擔心,她沒事。”
沒想到晏子非還未開口,湫風便吐露了個幹淨:“你既相信我那為何就不能信到底你覺得我不會為難她那我就不會對她做什麽,你既然允我接近她,現在又何必着急”
“沒有不信你”晏子非仰頭屯了一口酒才繼續道:“你性子驕傲,族中又幾世幾年都占着個剛正忠烈的名聲,我知你不是宵小之輩。只是東海雜妖諸怪往來衆多最近晏溫也很難做,不免多操心怕再生事端。”
湫風沒有說話只是一杯接一杯飲酒,喝到眼圈都有些泛紅了才喃喃道:“多少年了,你就這麽放不下她我到底哪裏比不得她明明是我先來的呀。”
“抱歉。”
“為什麽要道歉?我不想聽你道歉,只想問你一句,這麽多年了,你的心裏可曾有一瞬間是有過我的”
晏子非搖頭。
“哪怕是她還沒出現的時候”
晏子非将杯裏的酒一飲而盡,起身無比莊重的行了個禮“抱歉,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結果還未走出半步湫風便死死扯住了他的黑色長袖。
“那你知不知道,安卻骨她不願意像你愛她那樣愛你你又知不知道她還是會死?任她在輪回道裏輾轉幾世幾年又能如何?詛咒不破她永遠活不過十八歲不是嗎?”
湫風苦笑一聲接着道:“罷了罷了,你心裏分明什麽都清楚,什麽都清楚。”
晏子非皺眉打算從湫風手裏扯開自己的袖子,卻不曾想湫風酒勁上來了順勢倒在他懷裏,扯衣袖的手也放到了領口上,唇角湊到晏子非耳邊低語:“別推開我,我這是在幫你啊,那些卷軸我給她看過了。”
晏子非一聽這話就反應過來了,猛的回頭果不其然,好不容易找到回房必經之路的安卻骨就站在長廊對面的海草叢裏,滿目錯愕看着他們。
“安卻骨,你過來。”
晏子非也顧不得那麽多,揚聲叫她,可安卻骨卻立在原地怎麽樣都動不了。
“那些古卷軸我給她看了,也不知道她還能有什麽印象。”湫風的聲音又從耳邊響起,無需誰說晏子非也知道此刻他們的樣子暧昧到了極點,怪不得安卻骨不肯過來。
見目的達到了,湫風總算是願意罷休了,她從晏子非懷裏起來,伸手指着安卻骨揚聲道:“那我們就說好了,我可是在幫你的寶貝,千萬不許違約哦。”
晏子非聽的一頭霧水,可安卻骨似乎總算找到了過來的動力,帶着幾絲僵硬的笑過來問道:“呦,你們在說些什麽呀,晏兄,什麽約定”
“沒有的事,什麽也沒說。”
晏子非的話是大實話,可在湫風的媚笑之下顯得單薄又敷衍。安卻骨面具一般的笑也總算裂在了臉上,就連聲音都有些破碎“那你們繼續,我先回去了。”
語畢便步履匆匆倉皇而逃,晏子非沉下了臉:“你到底想做什麽?”
“幫你呀”湫風依舊是副嬉皮笑臉的表情:“現在不去追就真的要變成誤會了”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晏子非丢下這一句話之後這才漠然離開,只留湫風一妖在原地飲着酒喃喃自語:“不插手,我也希望自己可以不插手啊”
湫風許是喝多了念叨了半天居然哼起了歌,哼的是一首東海民曲,唱的是一對有情人的故事。
從前有個少年,少年一日出行不慎落海,于是把少年視為心上人的那個姑娘就日日在岸邊等他,姑娘做了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她一邊為少年超渡,一邊又為少年讀情詩盼他亡魂歸來再看她一眼。
世人都說姑娘傻,既要渡他冤靈又要拿俗情相縛來見他亡魂,到頭來不是既渡不了他也見不到他嗎?可姑娘卻不聽,只是日複一日重複着在大家眼裏矛盾到極點的無用功,直到姑娘病逝的那一天為止。
“情郎啊,魂歸故裏,你再看我一眼吧,我的情郎啊,你若不來,我就去找你了。”
這是那歌的最後一句,歌很悲傷,故事也很悲傷,可是湫風很喜歡這個故事,就像喜歡晏子非一樣,從第一眼開始就喜歡。
與此同時,這邊的安卻骨腦子依舊亂得厲害,她走的很急,步伐又亂又不穩以至于手腕一着力就被人一把拉進了懷裏,不必擡頭也知道是誰。
安卻骨深吸倆口氣這才挂着微笑仰起頭來打趣:“晏兄太不老實了,之前還拒絕人家姑娘一片癡心呢,怎麽今日就鐵樹開花了別的且不說,湫風姑娘那樣貌美性子又直爽的姑娘當真是可遇不可得的,你得好好待她不然我可是第一個不服的。”
這一串話說的極快,晏子非則沉着眸子試圖忽略她這些胡話,耐心的等她冷靜下來。
“所以啊……所以”安卻骨低下了頭所以了半天,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氣生的莫名其妙,于是讪讪道:“抱歉啊,你的感情我實在不該指手畫腳擅自說這些話,晏兄,不必管我了,去找湫風吧。”
晏子非依舊沉着臉什麽都沒說,也不肯放手,氣氛壓抑到了極點,縱使是安卻骨這種習慣了嬉皮笑臉拯救一切的人此刻也沒有半點辦法。
“你是不是在生氣?”
二人再開口竟然是出奇的一致,話音剛落又不約而同沉寂了下來,最後還是晏子非沉聲問道:“既然生氣又為什麽要道歉?”
安卻骨說不出來,只是很多事情堆積起來讓她滿腹委屈,尤其是與美人一面之後那份委屈更是難以掩藏。
“不是說好了麽,對我永遠都不必說抱歉的……”
晏子非話還沒有說完,安卻骨便将握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聲音也有些顫抖:“別說了……別再說這種話了。”
“我會誤會的啊,明明說喜歡我的是你,說會保護我的是你,要與我成婚的話也是你。可是……可是你看我的時候眼裏明明是別人,你與湫風說些與我有關的事情,卻不肯告訴我,你們偷偷約定些什麽事卻瞞着我。”
晏子非松開了手靜靜聽着這些話,不知該做什麽表情,答案是有的,可是該怎麽說呢,說你沒有誤會,自己就是這麽個意思,說他看的人從來都只有一個你,說你走過黃泉路喝過孟婆湯,前塵往事都如同狗屎一般被抛在你的腦後,還是說安卻骨,你混蛋,什麽事情都非要看非要聽嗎?
原本打算讓這些蜿蜒心事都靠她自己理清楚再走過來的,可看樣子是不行了,晏子非捏緊拳頭深吸一口氣回道:“我與湫風相識甚久,她是個很好的姑娘,我們同為蛟龍,在遇到她之前我從未見過同屬,你也知道屬類不同無法生殖繁衍。”
“湫風又貴為北海公主,我年少時初任海域領主,北海作為海域大家曾有恩于我。曾幾何時,我想過娶她為妻,過那種父慈子孝的美滿日子。”
安卻骨在聽這句話之前從不知道何為字字誅心,世間言語看似柔弱,可偏偏殺人于無形,晏兄這番話看似輕柔,卻讓她心口疼的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對晏兄的情感已經如此厚重了,重到她連個嘴硬翻身的餘地都沒有。
“但是,我放棄了,我和湫風沒什麽不合适,只是我與她相處無悲亦無歡,所以成為我妻子的也另有他人。”
見晏兄面色凝重安卻骨便知他這是又想起了那位早逝的夫人,安卻骨咬唇:“晏兄,我想知道你的夫人是什麽樣子的”
晏子非淺笑:“古靈精怪,唯恐世間不亂。”
“我是不是……和她很像”
見安卻骨立在他身前表情帶着些隐痛,晏子非再次把她的手牽起放到自己胸膛上:“你就是你,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安卻骨,從始至終我都沒有把你看作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掌心下是跳動着的心髒,安卻骨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顆心的每一次律動,再擡頭就撞上那雙目光悠長而又深邃的黑色眸子。
“所以說,從一開始你就沒有誤會,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我與湫風沒有關系,你若再這樣胡亂攀扯,就真的會傷到我這一片真心了。”
晏子非松開了對她的桎梏,只是将手伸到她的面前繼續道:“有我晏子非容身的地方,就都是你的家,所以,要來嗎?”
見晏子非目光篤定,安卻骨這麽多天來那份輕飄飄的遲疑總算是着地了。
“我剛從美人兄那裏聽得一個詞,說的很好,相得甚歡,休戚與共,我希望我們也可以是這樣的。”
“好。”晏子非笑着應道。
“關于先夫人,你可以懷念她,但是不能繼續喜歡她了,原本打算再退幾步來着,但我覺得我這樣的小心眼裝不下那麽多。”
“好”晏子非笑着答道。
安卻骨終于将手放進了晏兄的掌心,破涕為笑:“那麽,就請多多指教了。”
“好”晏子非滿臉笑意沒能藏住,在這漫漫追妻路上他總算是前進了一大步。
這下,他也總算是理解了湫風此舉的意義所在,真的是得好好謝謝她的成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