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程二十
鼎壽三年，初春。
本是萬物複蘇的時節，奈何陛下拗不過那些老臣，只能象征性的做做樣子—–選秀。
采芳閣煙雲缭繞，裝飾的幔紗随着微風徐徐浮動，如同淡雅的美人向人伸出纖長的雙臂，想要把人迷倒。
不知何時，陛下手中得到了一串和田玉，兩珠環碰撞發出的聲響格外悅耳，讓人聽了心生愉悅。陛下端坐着，時不時倚在一旁，眯着眼抿着茶。
一批批年輕女孩子走上來，面露喜色都渴望得到君王青睐，皇後在一旁詢問考察品行如何，待問完便喚陛下是否有喜歡的。
說來，皇後是羨慕她們的，也可憐她們。
只見陛下擡了擡眼皮，嘆息着搖了搖頭，揮揮手，讓這一批下去。
第二三四五六批都是這樣……
直到第十五批….如先前一樣，陛下擡了擡眼皮，正要再眯上，倏然端坐起來，緊緊盯着最側邊的秀女，不禁咽一口口水，徐徐走到那秀女身旁，溫和問道：“你，叫什麽？”
雖是低着頭，可那秀女面容姣好，容如朝霞，明眸皓齒，柔聲回到：“回陛下，臣女是顧氏宗女，顧婉。
“顧婉，好名字。”陛下的手愈發作祟，竟然玩弄起她的頭發，小心挑起她的下颚尖，“果然好模樣，朕不會看錯。”
皇後有些坐不住了，想打斷陛下着魔的行徑：“陛下…..” 她未看清那女子的容貌。
未想，陛下直接打斷皇後：“後面的朕便不看了，都散了吧。”
衆人紛紛議論，只能看着陛下摟着那名顧氏秀女離開了。
皇後有些懵，從未見過陛下這般模樣，只能默默坐下将選秀進行完。
末了，皇後又留下了兩名女子，都封了才人安置在各宮偏殿。她懂得權衡利弊，也不想今後鬥來鬥去。
那日夜裏，皇後有心事根本無法入眠，想不明白為何今日陛下看到女子為何那般，又想到今晚陛下定是同那女子共度良宵，心中卻一點都不難受，反而在擔心什麽。
正巧，貼身的侍女梅香進來送茶，“娘娘，您在想什麽，怎麽還不休息。”
皇後搖搖頭，玩弄起枕頭角，“不知為何心中擔心什麽，今日陛下帶走的那名女子長得什麽樣？”
梅香緊緊咬着嘴唇，應有什麽難言之隐：“那奴婢說完，娘娘定要鎮靜。”
“快說！”
梅香審慎開口，“她們說，那位顧氏貴人長得，長得像極了高姑娘。”
皇後一下子怔在那，神情失色，失去控制抓住梅香衣服追問道：“你說什麽？她像高挽意？！”皇後猛烈喘着粗氣，一頭埋進被褥裏，小聲抽泣，咬牙切齒，“高挽意…..”
可，終究是傳聞。第二日，皇後決定一探究竟。
清早，皇後屏退政殿的所有宮人，靜靜躲在暗處。
一個時辰後，陛下穿着明黃錦緞的寝衣，披散着頭發，在顧氏的攙扶下坐了下來，一副困怠的模樣。
“陛下，要不要喝盞茶？”顧氏溫和問道。
陛下看着她笑着，點點頭。
顧氏轉身間，皇後看到了她的正臉，像，真像。
陛下溫柔的接過茶，抿了一口，霎時，眼神變得犀利，将茶杯扔了出去，怒斥道：“什麽人，出來！”顧氏吓的跪在地上。
皇後平複心緒，端莊走出來，“陛下。”微微屈身，問安道。
“妾想着，陛下早膳未用便想着送些來。”
陛下面色平淡，“皇後有心了，下去吧。”全無方才的柔情。“等等，顧氏侍君，就給個美人之位吧。”
美人之位？！皇後冷笑一聲，應下了。
皇後跌跌撞撞走出政殿，她始終明白，這天早晚回來的。但如今她是皇後，是陛下的妻子，有着世間女子都想要的尊位，至少還在陛下身邊，她不願做些什麽，也從來不願做。
年輪匆匆劃過，又是一年初夏，與往常不同，塵封已久的東宮打開了大門。
陛下站在思雍門前，往事流轉，回憶着十年前，十年……早已物是人非。
快馬加鞭，送急報于永陵封地，召永陵王和王太後回京。
永陵王本意拒絕，只覺得母親身子不好，怕是不能承受住奔波。可王太後只是面色平淡，淡淡說了一句：“回去吧，我想你父親了… …”
永壽宮中，德妃湊在太後身旁奉承着，“太後，下個月就是您的壽辰了，聽說陛下召了永陵王太後進京，到時候您可要在她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太後自喜，誇贊着陛下。
皇後只是在一旁靜靜地聽着，是不是冷笑一聲，或許旁人不知陛下年少時的遭遇，但皇後知道的一清二楚。
只聽一聲驚叫，“呀啊啊，哀家今日定要‘報仇雪恨’。”随即往院外跑去，只見幾個健壯的宮女壓着一個宮女，看着有些年紀。
皇後上前細看，吓得後退了兩步，是芳潋。
太後一巴掌打了上去，又踹了她一腳，語氣犀利：“你的主子，搶走了我的兒，導致我兒同我疏遠。我知道，你的主子病了，沒有你早晚都會死，那我今天就打死你，讓你的主子自生自滅。”
“還不動手—”太後用力揮過衣袖，背過身去，“等咽氣了，再來告訴哀家。
皇後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心中忐忑。敬德皇後的宮配！能救她，但皇後猶豫了。雖然那枚宮配代表敬德皇後，禮法上無過錯。皇後不願同薛家過多糾纏，只能默默的塞了回去。她不怕太後，但怕名聲受損，若是她貿然救了，怕是會有不忠不孝，忤逆的名聲；若是不救，只有看着芳潋身死。
她選擇後者，不救，只能聽候發落。
許是上天垂憐，太後竟下令停手，将人逐出宮去。
皇後不由松了口氣，卻不知将有大事降臨。
一路上風塵仆仆，看盡了沿途風光。
只聽一陣腳步聲，政殿的內侍疾走，格外欣喜，“陛下，陛下，永陵王回來了。”
聽到禀報，陛下面露喜色，追問道：“真的。”他早已等不及了，快步走到殿外。
遠遠看去，永陵王自慎興門，一身玄紫色的官袍襯得永陵王格外精神，他們總是長大了。
“臣見過陛下，陛下隆安…..”永陵王正要跪下問安。
“大哥，你我之間只有兄弟情誼。”說完，握住永陵王的手，一齊進了政殿。
殿中的香爐散發出安适的芳香，袅袅升起。
陛下召藩王回京，無疑是朝野上下的大事。在此之前，文武官時時惦記一個大事：永陵王會不會反。
謀反？！大徽自開國來從未有過的事，現下看來，不會，也不可能。
永陵王唯一母家可用之人便是戍守北鎮的高将軍，當年敦素東宮的屬官們，死的死，散的散，孤掌難鳴，他憑什麽反。
若是可以，早在先帝時，永陵王就會謀反，何必要等到新君羽翼豐滿之後，還要在面子上維系所謂的兄弟之情。
雖說君王無情無義，可如今的皇帝是最知情誼之珍貴。
茶畢，陛下正準備同永陵王去見王太後，未想，王太後便來了。
“給王太後見禮…..”陛下屈下身來，給王太後行禮。
王太後驚恐萬分，連忙上前扶起：“陛下怎麽能給妾身見禮，折煞妾身了。”
陛下只能作罷，只得微微颔首，慢扶王太後坐下。細細端詳，王太後的面色似是較先前好了許多，可容貌上愈加衰老，原本烏黑的長發也長出了大片的銀絲。如是與先前的熟人獨見誰又能看出這是十年前統攝兩宮的太子妃。
王太後眼神隐晦不明，似是有話要說，陛下見狀遣衆人出去，永陵王一同。
王太後輕嘆一聲，神色和藹道，“方才去坤福宮拜見皇後，見到了陛下新納的顧美人。”
陛下心中咯噔一聲，陪笑道：“您見過顧氏了。”
“妾身猜到陛下心中還念着挽意，對吧？顧美人長得很像她。”
陛下苦笑道：“對，朕……王太後是明白朕的。”
王太後擺擺手，又道：“也許陛下怨她，當初同你置氣，棄你而去，追尋她自己想要的自由？雖說她自小在我身邊長大的，但她的脾性像極了她父親，時而活脫，時而沉穩，但永遠不變的是她的本心，專情于一人，此生不變。她的心中是裝着陛下的。”
陛下眼圈紅潤，哽咽道：“朕一直以為她，她不在乎我，可她……”
王太後起身走近，眼神堅定，“我信，她定會回來的，一定會。往後的日子，陛下替我好好待她，逝者如斯，我終究會離開的。”
王太後作揖後，便離開了。
陛下怔坐着，他的心跳得厲害，早已暗暗竊喜：她心裏有我，她定會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