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帶着你已經是個麻煩，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不能丢下她，丢下，她會死的。”
“要是被韓泰俊抓住，你也會死，我也是！”
“帶上她，不會被發現的。”
黑夜裏的一束強光，隐隐約約聽見的對話，好像被人托起來，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
“李秀琳。”
……
再次醒來時，渾身上下都疼，每個關節都好像是被碾壓過，腦袋嗡嗡的響，身上好像是冷又好像是熱。
“李秀琳。”
帶着一點涼意的手觸碰艾琳的臉頰，帶給她片刻清醒，眼前是一個孩子的臉，他是在叫自己。
好熟悉的臉啊，應該見過，想再看看可是眼睛睜不開。
“李秀琳。”那孩子再次開口。
“嗯，我在……”她下意識的回答，聲音嘶啞。
唇邊被送來涼絲絲的水，出于本能的吞咽下去，唇瓣得到浸潤，幹渴的喉嚨得了救。
她才有力氣再次睜開眼睛，記憶開始回籠。
這不是那個孩子嗎？
“小俊……”
就是這個名字，吊墜上的名字。
“李秀琳，你終于醒了。你睡了一天一夜。”
叫小俊的孩子聽見她念出自己的名字，頓時笑了起來，整個人都放松了。
艾琳深吸兩口氣，有了一點力氣，撐着木板床坐了起來，就這麽簡單的動作，都讓她差點虛脫。額頭跳着疼，身上還在發熱，剛才一動肚子也疼，那一腳真是要命了。
現在可以确定，她人還沒死。
虛虛的環顧四周，一個破舊空蕩的房間，除了身下的床，身邊的小孩，還有對面淩亂的桌子，就什麽也沒有了。
“還好嗎？”
“還好，咳咳。你……”
“你突然跑到路上，險些出車禍，我把你撿回來了。”他一邊說着，一邊又摸了摸她的臉。“燙的厲害。”
“謝謝……”
雖然腦子還有意識，但是她的身體應該還在死機，并且重啓是不可能重啓了，更多的話講不出來，她随時能再暈過去。
靠着牆壁，她緩慢的呼吸，調節着，不敢再講話，現在腦袋好暈，一說話一動腦子就想要吐。
是不是腦震蕩了……
“沒關系，你好好休息。我不會丢下你。”
那孩子看她脆弱的靠在那裏，就像一個一扯就破的布娃娃一樣。昨天晚上鄭護士開車帶着他，正在路上跑，一前一後兩道身影閃出來。盡管已經剎車了，可是還是撞上一個。
他不關心撞到的是誰，他看見躲開的那個身影，好熟悉，他跑下車去看，是那個在窗外和自己講話的女孩，李秀琳。
他知道她，不僅僅只知道她的名字，那些大嬸們的聊天他聽見過。李秀琳，是殺人犯的女兒，她和她的媽媽妹妹，被周圍的人厭惡。
但是他見到過她笑，眼睛很亮很溫柔，說話也很溫柔。不是讓人讨厭的人，不是讓人害怕的人。
可昨天晚上，她身上沾血的躺在路上，額頭在流血，一只腳上的鞋子也不見了，手裏還攥着一個扳手。那雙漂亮的眼睛閉着，好像再也不會睜開了。
剛才被撞的人，是在抓她。
鄭護士不想管這些，她前面說要抓韓振宇，然後媽媽就能和他們一起離開這裏。後來又說不行了，媽媽已經死了，他們要趕緊逃命，被發現了，韓泰俊要來殺他們。
現在，他們正逃命，可是李秀琳傷的很重，不帶走就會死的。因為他一再堅持，鄭護士不得不帶上她。
李秀琳，沒關系，我不會丢掉你不管。
等她再清醒一點，是聽見了推門聲。本來放松的神經瞬間緊張，朝門口看去，是那個撲克牌臉的大嬸。
“她沒有死嗎？”
大嬸打量她一眼，卻在跟那個叫小俊的孩子講話。
“她不會死。”
小俊冷冷看着她，伸手抓着艾琳的手腕，以一種保護的姿态。
“那就吃飯。我們要跑路，随時都可能走，到時候把她丢在哪個路邊，會有人找到她。”
鄭護士并不想救她，那兩個蠢貨綁架失敗，不僅如此，還多綁了兩個女孩兒，眼前這個肯定是其中一個，她昨晚要是死了，會省許多事。
要不是為了那筆錢，這兩個孩子，她全都想扔掉。
“不能丢下她！”
“不能？你難道還打算帶她一塊離開嗎？你在想什麽，知不知道帶走你就很困難了。”
“你可以救下我，就能救下她。如果她不走，我也不走。”
“你在威脅我？丢下你又如何，我不過是為了那筆錢，我根本不想帶着你，這兩天我會想辦法弄證件，你想清楚準備好。”
一開始艾琳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吵什麽，聽見錢就了然了，這也是因為錢在逃命嗎？這個社會到底有多混亂啊。
撲克牌臉的大嬸丢下飯菜和藥，又離開了。
艾琳看着那孩子，一瘸一拐的下床，把飯菜放在凳子上，又一瘸一拐的端了過來。
只有一份飯菜，他打開卻遞到了她面前。
“先吃飯。”他把勺子塞到自己手裏。
艾琳想搖搖頭，一動頭就想吐，只能勻口氣，慢吞吞開口。“你吃，我現在吃不下去。”
“你已經一天沒吃飯了，要吃東西，再吃藥。”
被拒絕了，他卻沒放棄。
艾琳看着他認真的表情，一時間覺得很奇異。她被一個小孩子教育了，而且無法反駁。
這孩子，把自己的飯分給她吃，不怕她一口氣給吃完了嗎？還有，他和大人說話怎麽像是談判一樣，這麽小的孩子，不應該是慌得六神無主才正常嗎？
不想辜負他的好意，忍着惡心，她硬是挖了兩口米塞進嘴裏，然後把飯盒推給他。
“不可以只吃這些。”
“吃不下了，再吃會吐。”
現在，有兩口碳水續命就夠了，她不需要更多。
小不點見她真是咽不下去，便自己吃了起來，艾琳則開始思考從昨天被綁，到今天醒來的一切。
她逃出來了，不知道李秀妍和韓振宇逃出來了沒。只要李秀妍聽話，在那裏不動，現在應該是安全的，警察應該已經去了。
可是她呢，現在回去的話會發生什麽。
昨天晚上那個人有沒有死掉？如果她回去了，有沒有可能受法律的懲罰？
關鍵是，她現在人在哪裏，如何聯系到外界。
現在這樣，不如等在這裏，這個孩子在逃命，自己不能拖累他。
就如剛才那個大嬸所說，把她随便丢在哪裏就好了，應該會有人救她的。
……
又在這裏待了三天，昨天退燒後她已經能自己走路了，那個大嬸每頓飯只會帶一份食物。艾琳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在逼這個孩子放棄管自己。
可這個孩子，硬是把飯還有藥分給自己一半。
怎麽會有這麽執着的孩子，才十二歲，腿還傷着，照顧她時卻像個大人一樣。
他現在，安安靜靜的拿着粉筆在牆上塗塗畫畫，作為一名畫家，她承認他的天賦不多。但這麽大的孩子，應該是叽叽喳喳吵吵鬧鬧的年紀才對，他真是自己見過的最特別的孩子。
“小俊，這幾天謝謝你。我已經可以離開了。”
她得離開，不知道外面現在怎麽樣了，也許有人在找她。
“你要離開去哪裏？”
“應該是，回家吧……”她未成年，能去哪裏，當然是回家去。金女士見到自己，應該會拿鞋子抽一頓解氣。
“聽見了嗎？現在收拾好東西，我們随時準備要離開。”鄭護士沒想到，這丫頭自己先做好決定了。姜亨俊這孩子，不肯和她走，就是想帶上她。
“她不走，我不走。”小俊看着鄭護士，不是在和她商量。
鄭護士也生氣了，她伸手，一把扯下小俊脖子上的吊墜。“我是在你母親的份上，才做到這個地步的，你不願意走，那就待在這裏等死吧。”
她提起行李包就要出門，艾琳已經知道這大嬸不是小俊的媽，卻沒想到對這孩子這樣絕情。
“小俊……”
她想和他說，讓他乖乖跟着走吧，不用擔心，她也不是小孩子。可是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小俊叫住那大嬸。
“只有那個沒有用，那筆錢只有我十八歲才能領！”
“什麽？”
已經走到門口的大嬸突然頓住腳步，不可置信的回頭看他。
“只有我18歲，親自去。見不到我，領不上那筆錢，你拿着那個，沒有用。我要帶上她，她不走，我不走。”
“那你最好能說服她，時間不多了，如果不想一起死的話。”
艾琳不知道他們這些沒頭沒尾的話什麽意思，只是原本要一個人跑路的大嬸又放下了行李，把項墜扔給他，然後生氣的出去了。
她低頭想着，要如何告訴這孩子，自己不需要他這樣保護，她只是不小心，不對，是上趕着救人才被人綁架追殺的。
但是手上突然被塞了一份報紙，第一頁，最顯眼的板面上，赫然是她的一寸黑白學生照。
标題顯眼又刺目。
報紙上寫：殺人犯的女兒被綁架，其中一女孩李秀琳與歹徒争執撕扯，被殺抛屍江中。
她驚訝的看着這個為了搏眼球的誇張标題，晃了下神去讀內容，發現全篇都是說犯罪嫌疑人抛屍出車禍，重傷被送到醫院，醒來後接受調查，承認犯罪。他專門綁架少女，早有犯罪前科，這一次失手逃出一個，死了一個。為了減輕罪行，罪犯的家屬還給了死者家屬一筆巨額賠償。
通篇下來，只有她和李秀妍，半個字都沒提到韓振宇。
這不對，這場綁架明明是沖着韓振宇去的，她都聽見了，而且嫌疑人有兩個。現在這樣報道，是有人壓下了內幕，轉移了話題和真相。
可是只有她知道，其他人根本不知道這些。
“你看到了嗎，報紙上面，你已經死了。而你的妹妹卻沒事，還有你說的另外一個男孩韓振宇，他根本都沒有出現在報紙上。現在，根本沒有人在找你，世界上已經沒有李秀琳了，已經結案了。”
艾琳腦子嗡嗡作響，她抱着腦袋一言不發。
不是小俊的話讓她痛苦，而是她現在好像陷到更混亂的處境，太亂了，真相不是這樣的。
報紙上說她已經死了，家裏得了賠償，那她現在回去會怎麽樣。為什麽韓振宇隐身了，他家裏究竟做了什麽，能夠左右輿論和案情。
現在，好像她的死，是最好的結果一樣。
她腦袋裏亂七八糟一團，本來計劃好了要回家的，現在根本回不去了。
有些人活着，卻只能裝死嗎？
手突然被拉住，緊緊握着。
“李秀琳，不要走好不好。我等了好久，媽媽卻死了，你如果離開，我就什麽都沒有了。”
“……”
她看着拉着她手的孩子，看着眼淚從他眼中滑落，一顆一顆，整個人如同被抛棄的幼崽，困在了悲傷和無助之中。
如果她現在拒絕，他眼裏最後的光就會熄滅。
可她才是什麽都沒有了啊，從來到這個世界，家人都沒有了。雖然接受了李秀琳奇奇怪怪的家庭，可是她總覺得壓抑的看不到頭，這次……還以為真的會死的，卻讓這個孩子給救了。
“你們要去哪裏？”她沒有松開他的手，而是擡起另一只手，擦掉了他的眼淚。
“要離開韓國。我會照顧你，保護你，和我走吧，好嗎？”
一個小孩子，說要照顧她保護她，她雖然不相信。但是，看着那張報紙。
“好。”
也是啊，報紙上說她已經死了，她回去以後會怎麽樣呢？
所有人都希望以她的死亡來結案，的确好過寫成：失蹤少女李秀琳被找到，殺人犯的女兒重傷他人，案件還在調查中。
她一旦回去，金女士和李秀妍本來就不好聽的名聲，只怕是更難聽了。然後，接踵而來的是更可怕的異樣的目光，會連累金警官父女，甚至她還有接受警方故意殺人的調查。
那個巨額賠償也不知道有多少，她回去了，不就虧了？回去的成本很大，按照趨利避害的思維，現在這樣就到此為止吧。
哪怕她是無辜的，可她已經站在泥潭中。
離開這裏換個地方生活，沒有人知道李秀琳曾經是誰的孩子，沒有人再用異樣的眼光看她了。
可惜，迄今為止，她沒有叫金女士一聲媽媽。
……
醫院的病房裏，金明喜坐在李秀妍的病床邊，看着李秀妍嘴角的傷，不斷的掉眼淚。
“媽媽……姐姐……”
李秀妍好像是做了噩夢，突然哭了。
“李秀妍！”
被媽媽的喊聲驚醒，她看見媽媽紅着眼眶看她。
“媽媽。姐姐，姐姐呢？”她剛問完，媽媽就捂着臉奪門而出。
“秀妍，怎麽樣，還好嗎？”金警官剛好進來，看見李秀妍醒了，很驚喜。
“金叔叔，我，我還好。我姐姐呢？姐姐在哪兒？”
“秀琳啊……還在找，很快就找到了。”
金成浩想到那天晚上的事，突然接到的報警電話，只說了一半，一個少年要找他，說是被綁架了。然後他找了一晚上，第二天和隊友找到失火的倉庫，裏面燒的什麽都沒有了，夜裏的雪又掩蓋了所有痕跡。
如果不是他不甘心，不會發現廢棄廠房院角的動靜，在一個鐵皮桶裏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秀妍。
“秀妍，告訴叔叔，你為什麽在鐵皮桶裏？”
“姐姐，是姐姐把我藏在裏面。在倉庫裏，那個人他拖拽我，要、要……嗚嗚……”
“沒事了，沒事了秀妍，沒關系了。”
“姐姐，姐姐打倒了他，把我拉起來，她叫我跑，叫我和振宇分開跑。我後來跑不動了，躲在角落裏。”
她說着，委屈又害怕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掉。
“然後呢？”
“姐姐跑出來了，身上臉上都有血，她捂着肚子，身上在發抖。我拉住了她，然後她叫我躲好，她把我藏到桶裏，她說天亮了才可以出來，不要動，要等着警察來救我。”
金成浩聽着，都能想象到當時的場景。秀琳，和秀妍不一樣，那個孩子懂事又成熟的出奇，來家裏的第三天，恩珠就願意喊她姐姐。
“叔叔，我姐姐，還沒有找到嗎？你們沒有接到她的報警電話嗎？對了，振宇呢，他怎麽樣了？”
“韓振宇沒事，他現在在他家裏養傷。你姐姐，我們還在努力找。壞人已經抓到了，別擔心。”
他不敢和李秀妍說，她姐姐可能已經遇害了。
沒有找到屍體，他就會繼續找，那個孩子，他一定要找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