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戀人【四】
吳懷睡不着,一顆心惴惴不安吊在半空中,躺在他懷裏的沈朝暮也沒睡,他很清楚。
幾個時辰前他的父親才宣布沈朝暮會成為他的後母,結果一轉頭就發展到了這種地步,最可怕的是事到如今他依舊看不穿沈朝暮的心思。
心裏很亂,直亂到微光乍現,他這才不安的試探道:“父王喜歡的人有很多,不一定非要你做主母的。”
沒想到,沈朝暮低低的笑了,一雙丹鳳眼打量着吳懷,臉上是極少見的妖嬈:“可我愛他啊。”
猝不及防,心髒猛然收緊,吳懷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雖然他不愛我,可我依舊會嫁給他。”
“那我現在又算什麽呢?”
吳懷很絕望,可沈朝暮卻不甚在意,半撐着身子媚眼如絲笑道:“你?難道不是小孩子的游戲嗎?你看,你父親才說要娶我,你就急匆匆跑來,嫉妒的莫名其妙,可不就是小孩子。”
明明不是這樣的。
怎麽會是游戲呢?他明明賭上了所有,甚至不惜背叛吳中來找她,怎麽可能只是游戲?
“我說了永遠給你機會拒絕,可你并沒有……”
“那又怎麽樣呢?”沈朝暮歷聲打斷了他的話頭。
吳懷滿臉的懵懂,埋在內心深處的痛苦種子在那句話的澆灌之下破土而出,猝然的疼痛讓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保持沉默。
可沈朝暮卻不願意放過他,伸手摩挲着他的臉附在他胸口處,像情人一樣細語:“你和你父親有七分像,夠了。”
只這一句,便将吳懷打入了無間地獄。
沈朝暮姣好的容顏近在咫尺,她主動攀上了吳懷的脖頸,低頭想要去吻他,卻被吳懷避開了。
失魂落魄間,吳懷一把推開了沈朝暮,潦潦草草套上了衣物,逃似的跑了,再沒回頭。
痛苦的情緒猶如洪水猛獸鋪天蓋地而來,吳懷感覺自己像溺水一般,無所依傍。
一番真心被這般糟踐,可轉頭還是喜歡沈朝暮,喜歡到厭惡他自己。他甚至與吳中也多了些親近,他知道吳中雖然直來直去的,但為人豪爽是非分明,于私是個很好的父親。雖然脾氣暴躁但慧而不頑進退有度,于公是個很好的王上,除了私生活亂的匪夷所思之外,也沒什麽大缺點。
許是多了點心眼,吳懷時常能看到沈朝暮安安靜靜低眉順眼的站在吳中的身側,亦常看到吳中對着沈朝暮談笑風生說着些什麽,很高興的樣子。
那段日子裏,吳懷總往靈堂裏跑,在他素未謀面的母親靈前跪着,不求原諒也不求誰庇護只求一方清淨。似乎真的是在天有靈,也只有在那裏他才能有所慰藉。
偶爾也會撞上吳中,他那個一根腸子直到底的父親,居然會在那個牌位前絮絮叨叨說上一天,好的壞的不為人知的難以啓齒的全部都說給他的妻子聽。
吳懷這才明白,不管吳中日日從誰臂彎裏醒來,也不管誰是狐族的主母,他的妻子從始至終都只有那一個。
他自問對沈朝暮是一腔情意皆錯付,但看起來,沈朝暮大概也是如此了。
于是,吳懷二百歲的那年,沈朝暮終于成為了主母,那一天狐王宮裏一派喜氣,在漫天的歡喜裏,他看着總算是盛裝打扮了一次的沈朝暮,對着那雙眼睛,舉杯一飲而下,然後便一走了之,想着此生不複相見。
于是,二百零一歲的春天,幾個人類女子陪他度過了發情期,一閉眼沈朝暮的影子還會在他眼前晃。
于是他二百五十歲的時候,吳中總算是意識到自己丢了個兒子滿世界的找他,他只草草回了幾句不回去。
于是三百歲的時候,吳懷開了一個畫閣,替法力低下的妖繪人皮,換人心食之以修妖道,再不歸家。
當初一腳把他踹出來的是沈朝暮,十三年後把他抓回去的也是沈朝暮。令他離家出走以自己并不想要的方式漂在外面的又是沈朝暮,等他好不容易把自己心口的一塊肉剜掉不看不想了,倆封家書把他騙回來的還是沈朝暮。
沈朝暮這三個字,于吳懷而言當真是魔咒一般,面對她總是毫無辦法的。就算為她要死不活疼上千千萬萬遍,一轉頭還是喜歡她,說賤得慌都是輕的。
就像現在,他在靈堂跪到天昏地暗,想的依舊不是愧對父親,也不是自己的名譽堪憂。而是怪自己始終想不到一個能讓她全身而退的萬全之策。
這份感情讓他卑微又無力,除了妥協別無他法。多想無益,吳懷總算是從漫長的回憶裏掙脫了出來,對着那個牌位深深磕了一個頭。
随後起身,打算去書房找吳中請罪,可剛踏出幾步,便聽得陣陣動亂傳來,聽聲響是從內殿來的,于是吳懷急急握了彎刀便往內殿趕。
半路上見宮內許多小妖也往那邊去了,吳懷慌忙拉了一個問:“這怎麽回事?”
“皇子有所不知,狐王前幾日與狼族一戰,擒了不少狼族俘虜,原本是關在寒淵洞裏的,可不知出了什麽事都給跑出來了,打的那叫一個兇哦。”
三言兩語間來龍去脈吳懷便聽的差不多了,沒有多說,只顧着往那邊趕了,遠遠的便有一聲接一聲的狼嘯傳來。
屋瓦廳前已經躺了三十來只狼妖,可活蹦亂跳的還有四十來只,黑灰色的皮毛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锃亮水滑,眼裏有光悠悠發綠,将一人一狐環了一圈。
吳中眯着眼環顧四周,一層淺紫色的結界将整個內殿都攏了起來,連帶着把吳懷也隔在了外面,雖說要強行撕開也不難,但單看體型,便知裏面哪一只不比他的道行高?
吳懷不敢輕舉妄動,生怕破壞了他爹的謀劃。只是急得跳腳,暗嘆不知道叔父跑哪裏去了,這等關鍵時刻居然不在。
被包圍着的吳中手握凜然長劍紫色的鋒芒發着亮光,橫眉看着狼群吊兒郎當的樣子此刻蕩然無存出口皆是威嚴:“魏嚴已死,你們以為今日還逃的出去嗎?”
有狼口吐人言:“哈哈,吳中,你若看得緊我們也到不了這,你狐族也不過如此,魏嚴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你腳下一條狗,你當真以為沒了他我們就不行了嗎?”
語畢,四周群狼便應聲而上,吳中橫劈豎開,紫色的光團在周遭流轉,長劍插地劍氣浩蕩之間最先趕到他身側的三只狼妖便血流三尺倒地不起。而化了狐型的沈朝暮受了點傷,白色皮毛被鮮血染紅,睜眼怒視護着吳中身側。
吳中用盡全力對付着接下來的刁鑽攻擊,直讓人眼花缭亂目不暇接完全跟不上紫光的節奏。可還是有了漏網之魚,屋檐上附着的三只狼淩空躍下吳中眼下騰不開手,但還是前手破開了身後的一只,一個側翻長劍刺中了側面的那只。
吳中餘光略過吳懷的臉,心一橫放棄了躲避的最好時機,硬生生抗下了前面接二連三的攻擊,爪印劃過胸膛,舊疤添新傷沒幾下又見了血。吳中單膝跪地長劍入地這才勉強沒有倒下,一口濁血吐出,滿嘴腥味。
那幫狼群還是不甘心,原本在地上一只躺了良久的狼妖,掙紮着從地上爬起沖着吳中便撲過去,來勢兇猛在接近吳中的地方暴裂開來。
若吳中沒傷,吳懷打死都不會相信那種玉石俱焚的把戲能傷他半分,可思及畢竟寡不敵衆,吳中又傷的重,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提刀強行将結界破開。
可還是晚了,一聲哀叫鑽入耳中,帶着幾分壓抑。吳懷心下一痛,顧不得身邊有多少比他強大的狼妖,一步一流血,滿腦子都只有一個念頭,他要過去,不管擋在前面的是誰。
吳中回頭,看着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的沈朝暮,滿目驚愕。白狐倒在地上,原本蓬松漂亮的九根狐尾有三根斷了半截。
他擡手将沈朝暮攬在懷裏,說不心疼是假的,可什麽都說不出來,只是嘆:“你啊。”
一直躲在暗處的晏子非見這戲演的是差不多了,這才款款踏步上前,原本只要拔了非逐轉一圈便可以收場了。
但等他上去之後才發現,哪裏還用他出手?
旁邊的吳懷一把彎刀使的又兇又恨,配着大紅色的妖靈,居然把加起來他大五十倍都有餘的狼群屠的一幹二淨,眸子裏都是狠厲。見他姍姍來遲也沒有說什麽,只是急急跑了過去,從吳中懷裏奪過了奄奄一息的沈朝暮,朝着內殿去了。
見吳中可憐,坐在地上又吐了一大口濁血。安卻骨這才從震驚中緩了過來匆匆跑過去把他扶起,吳中整個身子都倚在了安卻骨那小身板上。
晏子非見狀一把将吳中拉在了自己身上。
吳中笑他:“這麽小氣,靠都靠不得?你看看我都傷成這樣了還有沒有良心了?”
“你活該。”
“哎,話可不能這麽說。”
“吳懷他像你。”
這話倒是一語中的,吳中回想起了剛剛吳懷那兇神惡煞的模樣,越發覺得心驚。
“我是不是棒打鴛鴦了?”
晏子非眯着眼,半晌才答道:“王冠對他而言還是太重,錯不在你棒打鴛鴦,錯在你生的少了。”
理是這個理,但吳中還是有些不爽恨恨道:“你還斷子絕孫呢,也沒見你這麽難。”
“我有晏溫啊,兄終弟及,你就當我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