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疲憊鬼抱着莫山遙哭訴了一夜，先概括她悲催的一生，然後細講人生各階段的事情，最後發洩自己所有不好的情緒，直到晨光熹微，她終于心滿意足地離去。她輕松了許多，不再如往日那般痛苦。
莫山遙撐了一晚上，一會兒抱着疲憊鬼安慰，一會兒給疲憊鬼遞手帕，一會兒捧起疲憊鬼的手，鼓勵對方，雙眼發顫依然堅持。雖然很累，但看到開心離去的疲憊鬼，她也很開心。
這日，莫山遙睡了一上午，午後起來吃了個飯，之後也沒做什麽，因為晏晏等人堅持要她好好休息，畢竟她走出客棧受了不輕的傷，之後又被明癡蟲寄生，雙重傷害，身子是真的虛弱。她不想再讓大家擔心，因此乖乖聽話。其實她已經修養好幾日，十安的藥和法術非常厲害，她已經恢複了很多。
晚上，異常虛弱的檀千洵還想沐浴，可身子很虛弱時不宜沐浴，于是莫山遙跟他拌了好一會兒嘴。後來說着說着，不知怎地就變成了只要檀千洵同意今日不沐浴，莫山遙就幫他用濕帕子擦身子。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
最後，莫山遙拿着毛巾，無奈地站在水盆前面，深深嘆了口氣。
–
“快點呀！擦完身子我好休息了！”躺在床上的檀千洵扯着嘶啞的聲音呼喚莫山遙，他方才跟莫山遙拌嘴說了太多話，現在虛弱得快要說不出話。
“來了！”莫山遙拿起熱毛巾，準備先幫檀千洵擦手。她本來還有點羞澀，但掀開檀千洵的袖子，看到檀千洵手上隐隐約約的紅色裂紋狀痕跡後，她呆住了。
其實檀千洵手上的痕跡已經很淡很淡，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可莫山遙對這個痕跡印象太深刻，她今早還觀察過自己手上殘留的痕跡，因此對這個痕跡異常敏感。她盯着看了好一會兒，确定檀千洵手上的痕跡和她身上的一樣。
“你怎麽了？你快擦……”檀千洵忽地想到了什麽，猛地收回自己的手，甩起袖子将手嚴嚴實實蓋住。
“為什麽你手上也有紅色的痕跡？”莫山遙眉頭緊蹙，難以置信，“你也不能離開黃泉路嗎？為什麽？你不是妖嗎？”
“我累了，要休息，你出去吧。”檀千洵閉上眼，把頭偏向床裏邊。
“上次在人界，你救我的時……”
“出去！”檀千洵的聲音凜若冰霜。
莫山遙吓了一跳，即使心中有無數疑問，但她也沒有再說話，默默放下毛巾，然後轉身走出檀千洵的房間。
–
回到自己房間的莫山遙腦子很亂，她無比好奇，可又不好開口問其他人關于檀千洵的事。
檀千洵的确神秘又特殊。他明明是妖，莫山遙卻看不出他是什麽妖，說是他靈力高能隐藏，可莫山遙卻能感受到他沒什麽靈力。而且當初擋殘混救下莫山遙時，檀千洵是真的完全用身體去擋，最後傷得很重很重，差點沒命，怎麽看都不像是靈力高的樣子。
九泉客棧卧虎藏龍，跑堂、雜役、賬房、廚子各有所長，唯獨檀千洵這個攝理掌櫃，看起來什麽都不會，但地位不可動搖。
–
莫山遙在屋裏坐了許久，忽地感覺有點悶，于是起身開窗通通風。
窗戶一打開，她愣住了。疲憊鬼笑嘻嘻地看着她。
“可以再麻煩你嗎？”疲憊鬼雙手握于胸前，刻意地咧嘴笑着，眼神一閃一躲。
莫山遙無奈地笑笑，找點事做總比一直胡思亂想好：“好。”
“真的？”疲憊鬼身後鑽出另一個鬼，“太好了，謝謝你！”
“哦，是幫別的鬼呀？”莫山遙被突然出現的另一個鬼吓了一跳，但她強裝鎮靜。
“可以嗎？”疲憊鬼小聲道，“他們也很痛苦。”
“他……他們？”莫山遙有種不祥的預感，努力保持微笑。
“對，他們……”疲憊鬼說完，一個又一個鬼魂從黑暗中走出，起碼有七八個，各個神情疲憊而痛苦，滿眼期待地望着莫山遙。
莫山遙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
“我一出生，我娘就死了，家裏人都說我娘是被我給克死的，都嫌我晦氣。我真的很努力做好，家裏人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還有些事，他們不說，我也會主動做，洗衣做飯打掃家裏。我吃剩飯，睡柴房，穿他們不要的衣裳……可是，他們還是讨厭我……”
“我是孤兒，在戲班長大。我極具天賦，十二歲那年一登臺，驚豔四座，再後來，我成了戲班的臺柱子。我的戲，座無虛席，場場爆滿，為了聽一場我的戲，人們願意能從五湖四海趕來。可是，太過耀眼會招小人嫉妒，他們夠狠，弄得我身敗名裂……”
“我十二歲那年，爹娘把我和姐姐賣進了青樓。你知道青樓的日子有多難過嗎？人會變得豬狗不如，被辱罵，被毆打，被惡臭環繞，還得努力賣笑。姐姐十七歲那年第四次懷孕，懷了孕就得打掉，不然會影響接客。怎麽打呢？用一根比手臂還粗的棍子，狠狠敲打肚子，一棍接一棍，打到小産為止。可是這一次，姐姐沒能撐過去，和孩子一起去了。我好傷心好傷心，好害怕好害怕。後來啊，我也是這樣死的……”
“我十年寒窗苦讀，終于考中舉人。原本前途一片光明，豈料交友不慎，一失足成千古恨。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當初怎麽就沒想到？竟然相信那樣一個小人！他比厲鬼還可怕，為了名，為了利，出賣朋友，出賣自己！他……他教唆別的朋友也背叛我！你能想象嗎？和一群自稱君子的人談天論地，本以為找到了知己，結果……哈哈哈哈哈，只有我一個人是案板上的魚肉！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我該從很多小事就發現他不對勁的，可惜啊……”
“我這一生都在努力生活，可是上天抛棄了我，一次又一次……”
“其實我生前算不得好人……”
……
–
盡管這晚疲憊鬼一直努力讓鬼魂們說重點，別太啰嗦，但架不住大家都一肚子苦水，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還有的，本來都結束了，可輪到後面的鬼魂時又想起別的傷心事，還想再來吐苦水。
天亮了，鬼魂們的傷心事還沒說完，一個個不舍離去，莫山遙雖然困得不行，但希望能讓大家好受點，于是撐着雙眼堅持。最後快到午時都還有鬼魂想訴苦，于是晏晏和小黑直接把鬼魂們給扔出了客棧。
–
随後，莫山遙匆匆吃了幾口午飯就上床睡覺。她太累了，倒頭就睡，一覺睡到天黑。
–
醒來後莫山遙是想開窗透透氣的，但直覺告訴她，窗戶外面很可能又有來找她訴苦的鬼魂，數量還不少。如果繼續通宵達旦，她的身子估計受不住，所以她不敢打開。可是她又于心不忍，黃泉路上有太多痛苦的鬼魂，生前受過各種折磨，死後還被困在忘川河無法投胎，她能讓這些鬼魂減輕痛苦是好事。
莫山遙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她決定先出房間去弄點吃的，然後再回房間來開窗，能幫一個是一個。
然而，她開門走出房間後，發現大堂裏有十來個疲憊的鬼魂戰戰兢兢地縮在一處，晏晏、小黑、十安和阿钰全都在。
“莫姐姐你醒啦！”晏晏第一個沖向莫山遙，“莫姐姐你感覺怎麽樣？累不累？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還好。”莫山遙睜大了雙眼，揚起嘴角，盡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輕松些。
“莫姐姐，我給你煮了藥膳！”阿钰正抱着塊大餅在啃，看到莫山遙，他立刻咽下嘴裏的餅，跑到莫山遙面前，“藥膳是十安姐姐精心配制的，我煮了好久，現在還在砂鍋裏炖着呢，效果一定好！”
“謝謝阿钰。”莫山遙摸了摸阿钰的頭，然後沖着十安笑了笑，“謝謝十安。”
正好對上莫山遙的眼睛，十安便開口說道：“莫姐姐，你的身子還沒好，不能日日跟這些鬼魂熬夜，你會撐不住的。”
“就是！”小黑立馬附和道，“他們太過分了，當我們客棧是什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來了一批又一批，一次比一次多，沒完沒了了！”
晏晏他們擔心莫山遙，萬萬不會放心莫山遙跟陌生鬼魂獨處，但又不願阻止莫山遙做她想做的事，于是總會留一人守夜。莫山遙此刻也意識到了這點，因此有些愧疚，因為她，大家都沒能睡好，她該想想更好的解決辦法。
十安立刻察覺到莫山遙的變化，于是馬上說道：“要不改個時間吧？莫姐姐還未痊愈，日夜颠倒只會讓她的身子越來越差，如此，她再想幫大家都沒法幫。改到白日吧！每日固定幫助幾個鬼魂，大家排好隊，來日方長。”
“可以！”莫山遙第一個答應，如此既可以幫助鬼魂，又不會攪擾客棧裏的其他人。
“只要恩人們不趕走我們，我們什麽時候來都可以！”領隊的疲憊鬼立刻沖着客棧的衆人一拜，“多謝多謝，你們真的太太太仁慈了！你們一定能飛升成仙的！”
“誰要成仙啊？仙魔勢不兩立！你們別以為就仙厲害，告訴你們，魔才是深不可測的，本王……”小黑下意識暴躁地吼出聲，他本就不滿一堆鬼魂來讓莫山遙累上加累，昨晚他守夜更是累得慌，現下找到機會發洩，他可不得大吼幾句嗎？
晏晏一把捂住小黑的嘴巴，把小黑往一邊拽：“莫姐姐決定好的事，你聽着就行，少廢話。”
“好啦好啦！你們都回去吧，明日再來！”十安見一切談妥，便起身送客。
“好，多謝，多謝，多謝……”鬼魂們乖乖離去。
–
随後，莫山遙吃了藥膳，又好好沐浴一番，然後上床睡覺，今晚她要好好休息。她身子虛弱，這兩日又累，即使下午睡了一覺，現下還是能很快入睡。
–
次日，莫山遙早早起床。
一開窗，窗外冒出好多個鬼魂。
她本是想看看朝陽，沒想到這些鬼魂來得比朝陽還早，她無奈地笑了笑。
–
随後幾日，莫山遙在側院接待了無數個鬼魂，幫無數個鬼魂減輕了痛苦。
鬼魂們交口稱贊，對莫山遙感激不盡，但同時也口口相傳，于是來客棧的鬼魂絡繹不絕。
–
這日，身體漸好的檀千洵坐到了大堂裏的圈椅上。一想到側院門庭若市，大堂門可羅雀，他就腦袋疼：“側院那邊咱們是不是也該收點錢呀？一個鬼魂收一點點錢，那麽多鬼魂，也該是好多錢了！”
“莫姐姐可不願收錢。”櫃臺裏的十安正在擦牆邊的架子，“莫姐姐是無私幫助痛苦的鬼魂。”
“就是，誰像你呀！整日滿腦子都是錢錢錢！”小黑在二樓灑掃，聽到檀千洵和十安的對話，特意飛起來站到欄杆上說話，“結果也沒賺到什麽錢，太廢物了！”
檀千洵仰頭看了看小黑，微微一笑，然後收回目光，什麽也沒說。
“啊？你為什麽不反駁？”小黑很是驚訝，“明癡蟲不會把你給弄傻了吧？”
“我身子依然虛弱，哪裏能多說話？”檀千洵一臉得逞樣，他悠然站起身，“我去側院瞧瞧，走一走，活動活動手腳。”
“你站住！”小黑從二樓飛下來。
檀千洵沒有理睬小黑，繼續往側院去。然而，他還沒走出大堂，突然有人從側院來到大堂。來人正是莫山遙，看起來有點怪怪的莫山遙。
莫山遙看到檀千洵後沖着檀千洵嬌媚一笑，然後上前抱住檀千洵，接着仰頭輕輕吻了檀千洵左臉一下，一氣呵成。
檀千洵目瞪口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