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
太陽躲進雲層裏,短跑比賽結束後,操場上多了很多加油助威的人,一個個的嗓子都要喊破了。
相機視角被人擋住,葵夏沒辦法,只能收好東西,轉戰到播音棚旁邊。
林潞知正和同班的女生混在一起講話,見葵夏換了地方,立刻跑過去。
林潞知非常興奮,一巴掌拍到她的背上,“快快快!你剛剛拍到何至了嗎!把照片給我看看!”
葵夏無奈轉頭,唇角勾出一個弧度,“喔唷?怎麽了?你很期待?”她很臭屁地盯着林潞知看,卻換來一個白眼。
“拜托!怎麽可能!剛剛有女生找我要他的照片!我說五塊錢一張!她要十張!”
葵夏一聽來了勁,點開相機屏幕遞給她,笑了下,“随便選。”
林潞知接過,“多的錢一會請你吃冰!”
葵夏點點頭,随後蹲在地上整理自己的相機包,她左翻右翻,從凳子底下掏出來一臺dv機。
她在原地張望了一會,跑道旁突然湧上來很多人,“下個比賽是什麽啊?”她拍拍林潞知的肩膀。
林潞知正專心看着相機,含糊不清地說:“好像是長跑吧,你要去看嗎?”
她指着操場正中間。
“許昀晝要參加呢,你要去看的話,最好現在就過去占位置。”
葵夏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似的,她一把抓過林潞知手上的相機,“你幹嘛..”還沒等她說完,相機已經被固定在三腳架上。
主席臺旁邊的音響開始播放歌曲,播音社團的同學從體育老師那裏拿了短跑比賽的成績表,緩緩坐下,按下話筒,“喂..喂喂..”刺耳的電流聲響起,葵夏把機子往外挪了些。
“目前經過一番激烈的比拼,排名前三的班級已經出來了!”廣播內容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大家紛紛擡起頭,期待着自己班的好消息。
播音員清清嗓子:“排名前三的班級是,高二五班,高三一班,和高一四班!”每念到一個班級,臺下就發出一陣歡呼聲。
林潞知哀怨:“哎,居然沒有我們。”
葵夏現在根本無心去管誰得獎,她對着相機參數就是一頓調。
“沒有上榜的班級不要灰心,上了榜的班級也不要掉以輕心。接下來,要進行的是長跑比賽,請大家做好準備。”播音員按滅話筒,各班級開始準備。
參賽學生統一到跑道盡頭集合,許昀晝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體恤,頭上還戴着同色發帶。他身形修長,在一堆又黑又壯的體育生裏面,特別顯眼,同時他也看起來沒有絲毫的競争力。
“哈哈哈哈!我靠!你看那第二排的男的!那麽白!那麽瘦!還來長跑!”
“笑死人了,那麽多女的給他加油,藝術班的死娘炮有什麽好看的。”
不堪入耳的話語傳進了葵夏的耳朵裏。她朝小操場那邊看去,都是高三混子的熟面孔,穿着稀奇古怪的外套,梳着自己自認為很牛的發型。
這種人非要把難看說成個性,非要把蠢說成真性情。
她故意把三腳架往他們面前挪,最後幹脆,直接擋在他們前面。
裏面穿黑色夾克外套的沖她喊:“擋着我們了啊!”
她頭都沒轉,完全無視了那幫人。眼看黑色夾克要急眼,身後的人拽住了他,“算了,後面就是評委席,那麽多老師呢。”
“啧,真煩。”他吐了一趴口水在地上,惡狠狠地瞪了葵夏一眼,然後就跑走了。
太陽曬的人有些暈暈乎乎的。裁判已經爬上梯子,舉起□□,“預備備!”
“跑!”發令槍一響,所有人和箭一樣沖出去。許昀晝是第二組的,在跑道中間,他和隊伍貼在一起,目前沒有加速的想法。
汗水順着脖子滑下,葵夏把臉對到取景框上,不斷的尋找着角度。很快,到第二圈的時候,差距明顯拉開,在隊伍前面領頭的只有幾個體育生,許昀晝好像跟不上一樣,慢慢排到了隊伍中後方。
場外有不少女生齊齊給他加油,但都無濟于事。第三圈、第四圈,情況都沒什麽變化。焦距不斷放大,葵夏看着他逐漸蒼白的臉,也開始懸着一口氣。
她這才發現,許昀晝今天也沒戴助聽器。
“那豈不是聽不見了。”
剎那間,她的腦子裏只有這個想法。
她找播音的同學借了一個塑料板凳,抱着相機爬到後面的花壇上。她站起來,朝着跑道上大喊:“許昀晝!!你加油啊——!”
“許昀晝!你加油啊!”
回聲嘹亮,半個操場的人都在看她。沈禿頭氣急敗壞的從評委席裏跑出來,拿着話筒就開始教訓她,“那邊那個女同學!幹什麽呢!簡直是傷風敗俗!趕緊下來!”
身體帶過一股熱流撲面而來,臨近終點,陽光穿過雲層灑在塑膠跑道上,許昀晝額前的劉海晃動,他跑的氣喘籲籲,卻還是向場外望了一眼。
葵夏抱着相機,趕緊跳下來。她不确定許昀晝有沒有聽見她的加油聲,只是在最後一圈沖刺的時候,她意外地拍到了一張很不錯的照片。
照片上的許昀晝正張開雙臂,露出一個淺笑朝終點跑去,天空上恰好的雲朵,陽光和樹葉都成了他的陪襯。
那個時候,他的世界,只聽得見葵夏的加油聲。
“嘩啦。”冷水刺痛着臉龐,讓人清醒了幾分。林潞知歪着頭,吊在洗手池邊的欄杆上,“你膽子可是漸長啊,當着教導主任的面搞暧昧啊?”
葵夏擰緊水龍頭,把劉海扒到臉後,“我就是單純給他加個油,我們倆是朋友。”
林潞知遞給她紙巾,“是是是,你看你的朋友來找你了。”她指着站在教學樓陰影下的許昀晝。
他才跑完步,渾身都是汗,喉結上下滾動,站在教學樓門口目不轉睛地盯葵夏。
葵夏往前走了幾步,做了個口型,“你聽得見嗎?”
她頭發淩亂,白皙的臉龐透着淡淡的紅色,因為炎熱,校服的領口處解開了一顆扣子。
他側着身子低下來,聞到一股好聞的洗發水味。
“我聽得見的。”
“葵夏。”他輕輕喊她的名字。
葵夏笑着:“那肯定啊,我剛剛費老大勁給你喊加油呢。”
許昀晝在包裏摸着什麽,最後掏出一塊黃色的軟糖,“我請你吃冰吧,這個先當定金。”
葵夏樂了:“噢!真的!你不允許反悔啊!”
二中隔壁的街上有一家開了十幾年的老式冰店,葵夏幾乎每周都去,可分量太大,她一個人吃完會腦袋疼,況且女生吃太多冰的對身體不好,正好許昀晝送上門來,不吃白不吃。
葵夏伸出手,做了一個拉鈎的手勢,“那說好了啊,放學我在校門口等你啊。”
許昀晝呆呆楞楞地點頭,還沒等他回過神,葵夏已經拉過他的手,蓋好了章。
世界好像安靜下來,他只看得見她的笑容。手指傳來炙熱的溫度,葵夏悶悶地說:“騙人是小狗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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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流擁擠,學校門口聚集了不少社會青年,因為運動會的關系,二中今天四點就放學了。那些人提前踩好點,準備來找高中生要點錢。
太陽直射在斑馬線上,葵夏把校服外套系在腰上,只穿了一件白體恤,她梳着丸子頭,撐開太陽傘”,乖乖地站在門口等人。
林潞知沒骨頭似的趴在她身上,“不是,你那個小提琴王子還來不來啊?”
葵夏看着她額角的汗水,小聲地說:“你們先去冰店等吧,那裏有空調,我在這裏等他。”
林潞知心疼地摸摸她的腦袋,随後朝她伸出手,“小可憐,那把書包給我們吧,先給你拿過去。”
何至伸手接過,有些不滿:“我背個粉色小書包像話嗎..”
林潞知伸手給了他一下,“閉嘴,今天夏夏給你拍那麽多照片,背下書包什麽了?”
何至慫了,“是是是,我溫柔美麗可愛的兩位大小姐,小的準備好了!随時出發!”
林潞知笑笑,“我們走了啊,你自己快點來!”
葵夏站在原地和他們揮揮手道別,下午的太陽比早上還要大,她從兜裏掏出一個白色的翻蓋手機,給許昀晝發了一條短信。
“許昀晝,你是被留堂了嗎?”
街上人越來越多,剛剛林潞知他們在還好,可現在只剩她一個人,耳邊不斷傳來混子的嬉笑聲,有些大膽的甚至直接是她吹口哨,葵夏皺起眉頭,往校門口對面的展臺跑去,她故意不去看那些人,整個人顯得焦躁不安。
葵夏收起太陽傘,她看着屏幕上遲遲沒有回複的短信,嘆了口氣。
“砰!!”
身後的巷子裏傳出巨大的響聲,随後一個玻璃瓶被丢出來,直直的打在葵夏正前方的牆上,頓時,碎片飛的到處都是。
不少路過的群衆都被吓了一跳,“我艹你媽的!”巷子裏發出難聽的叫罵,葵夏捂住耳朵,抱緊自己的相機,往後退了幾步。她遲疑了幾秒,眯着眼睛去看巷尾的人。
藍磚白瓦的牆下,許昀晝正抱着書包,被人打的癱坐不起。
他靠在牆上,用手死死拽住書包,左臉上的傷口不停的流血,汗水順着脖頸滑下,他死咬着嘴唇,一聲不吭。
徐為揪起他的領子,重重摔到牆上:“看屁啊?少拿你那張臉對着我!老子覺得惡心!最後一年非要來跑步!顯着你了?”
許昀晝身子一震,晃蕩的碎發中露出一雙眼睛,他被人抓起頭發抵到牆上,嗓子裏發出難受的低啞。葵夏被吓着了。
往後退了幾步,兩只手穩住相機,明明是三伏天,此時她感覺這巷子冷的讓人發顫。
徐為并沒有打算放過他,看着許昀晝這幅無所謂的模樣,他心中又窩了一股火。撿起腳邊的磚頭,就要往他身上砸去。
一道女聲響徹整個巷子:“我錄像了,再不走我就報警了!”
徐為朝沙地裏吐了趴口水,用腳劃出一道痕跡,抓起磚頭往他腦袋旁邊砸去,剎那間,他伸出胳膊擋在前面。
疼痛頓時席卷全身,他感覺胃都在顫抖。白皙的手臂上多了幾道紅痕,葵夏見眼前的人沒有動作。
抱着相機的手開始顫抖,她顯得格外無措,相機就和槍杆一樣舉着。膠鞋摩擦砂石的聲音環繞在耳邊,徐為緩緩朝她走來。
角落裏發出喘息聲,許昀晝支起一半身子,去拽他的褲腳。
徐為反應過來,又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腳:“滾。”
他的表情變得嚴肅,臉上逐漸浮現出憤怒的情形,走到葵夏旁邊,上下掃視了幾眼:“臭傻逼。”
他語氣很兇,下三白的眼睛看起來特別吓人。随後雙手插兜,站在巷口處對她豎起兩根中指。
葵夏關了相機,渾身開始冒冷汗。甚至還有一點腿軟,她拍拍手上的灰塵,往短袖上擦了一下。
她立刻沖到牆邊,着急地問:“你沒事吧??”葵夏沒想明白,為什麽只是分開了二十分鐘,許昀晝就能被人打成這個樣子。
許昀晝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他的校服上全都是血跡,他伸手擦擦臉,想從包裏掏紙巾。
葵夏拉住他的手,從包裏裏掏出一個創可貼,和一包紙巾遞給他。
他像是在回應剛剛那句話,呆滞地搖頭。
“我錄下來了,我們去報警。”她猶豫地說。
許昀晝擦去額角的血液,扶着牆踉跄起身。葵夏伸手去扶,卻被他用胳膊擋住。
他朝着巷口走,并未回應葵夏剛才的提議。
太陽直射在許昀晝的臉上,可他沒有感覺到溫暖。
“吓着你了,對不起。”他校服領子上的血液已經幹了,許昀晝沒回頭,就那麽扶着牆。
“痛嗎..?”葵夏愣住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麽。自從父親去世後,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血,一時間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還可以忍受的。”他像是走累了,靠着牆喘息。
“要我送你去醫院嗎?”葵夏問。
許昀晝轉過身,陽光打在他的肩上,整個巷子,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沉默的幾分鐘裏,他緩緩說道:“不去的。傷口一會處理一下就好了,我答應請你吃冰的。”
“走吧。”
“好。”她答應下來,瓦片被踩出聲響,葵夏的聲音很輕。
她快步向前走去,停在許昀晝面前。看着他流血的臉,心裏一緊,伸手挽住他的手臂。
許昀晝有些不太好意思,掙紮着想要抽出手。
發絲垂下,少女的表情明媚且堅定:“許同學,我覺得你需要我的幫助。”
許昀晝別扭的後退幾步,看着她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然後鬼使神差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