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飛
你一臉憐愛地舉起戒指，身體慢慢扭向壁燈：“這是我和木木的訂婚戒指，雖然只是電影院的獎品，但我們決定賦予它真正的生命。戒臂裏面字母S是我和木木相遇時在港口救下那只鶴，我們一起救下它，它朝我們致謝的模樣很像字母S的形狀。”
程女士越過桌面觀察你手上的戒指，不一會，她喊道：“我看見了。”
“這款戒指獨特之處不在戒指本身，而是在佩戴它的手指上。”
你擡起左手，希望程女士看到表面後的真相。
程女士興奮地抓住你的手，用力搓揉你的中指，即使把你的皮膚搓到血管破裂，S仍然烙印在你的皮膚上。
程女士松開你，又開始在房間踱步，你知道她一旦開始走來走去，就說明她有了新的推測，而且這個推測的答案令她困惑不己，踱步是她思考的一個過程。果然如你所想，程女士圍着房間轉幾圈後停在你對面，她嘴角挂着勝券在握的笑容。
“我知道了。你從你的朋友鐘慶提出的那具女屍開始懷疑你未婚妻的身份，因為同樣的S字母。你的朋友鐘慶告訴你們女屍的事情後，他在第二天就被謀殺，而被謀殺的原因正是因為那張女屍照片，取代你未婚妻的被害者害怕你會認出照片上的女屍才是你真正的未婚妻。”
你聽完程女士的推測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程女士自信地說：“我不會判斷錯誤，除非你提供的是錯誤信息。”
“說起來很慚愧，當時我根本沒有将這具女屍放在心裏，鐘慶喜歡開玩笑，很多時候我聽完就抛在腦後，這種內刻圖案的戒指随處可見，所以就算我看到女屍照片，我也不會懷疑。”
悲痛迫使你中止對話，你閉上眼睛等待情緒平複後，你再次開口：“我确定就是那個女人殺了我真正的未婚妻還有我的朋友鐘慶。”
“常飛，我希望自己能夠相信你，可是據我調查，你的朋友只是失蹤。”程女士失望地坐回椅子裏，“因為你提供錯誤信息我就會得出錯誤結論，這樣對你沒有任何幫助，或許你還沒有完全信任我，我們在浪費彼此的時間。我真的很想相信這就是真相，相信被偷走的那具屍體不是你的未婚妻。”
沒有屍體也就無法确定被害者身份，屍體被偷，那殺死被害者的兇手就是唯一知道被害者身份的人。
可是你沒有撒謊。你只是沒想到那個女人還有同夥，你不知道那個女人在哪裏，也不知道是誰偷走了她，你只知道她就算成為了屍體，也會繼續讓你不幸，你現在的生命因為一個名字而延續，你比任何人都想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你痛苦地雙手抱頭：“鐘慶不是失蹤，而是被那個女人謀殺之後僞裝成失蹤，他的屍體仍在冰冷的湖水裏。那個女人殺了木木還偷走她的身份和名字，我不知道是誰偷走了那個女人，也許是她的團夥，他們必須保護那個女人的真實身份，一旦那個女人身份暴露，他們就無法繼續尋找樂趣。毀掉他人的幸福人生就是他們這個團夥的目的，如果不盡快找到他們，像我這樣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你的真情流露讓程女士動搖了，她選擇再給你一次機會：“按照規定，我不能向你提供這間房子以外的任何信息。屍體正常腐敗的期限是21天，你還有13天的時間，如果你不想被害者的身份随着□□腐爛徹底消失，那麽你必須配合我在屍體腐爛的最後一天前找到真相。”
你真誠的眼神打動了原本準備放棄幫助你的程女士，她的語氣恢複了溫柔：“鐘慶是一個什麽樣的朋友？”
鐘慶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他自大虛榮，對婚姻不忠誠，結婚前晚還給另一個女人打電話，婚禮結束後鐘慶吐出一個煙圈跟你說如果不是他媽逼他結婚，他現在肯定在巴黎鐵塔下泡洋妞。
你可恥他惡劣的行徑，同時無法否認你不完美的朋友也曾給過你溫暖。
你回答程女士：“有點任性。”
程女士的眼神像是看出你對好友的偏袒，她笑眯眯評價：“你們關系很好。”
你垂下眼睛。
程女士從皮包拿出一個紙皮文件袋：“這是鐘慶失蹤案的資料。”
你知道裏面寫了些什麽，不過是謊言堆積的假象，連警方都被那個女人耍得團團轉。
“你想告訴我謀殺不成立。”你看着程女士，“鐘慶失蹤那天，所有人包括我都相信他是因為厭倦婚姻離家出走。鐘慶個性極強，他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熱衷冒險，蹦極攀岩涉足野區都是他的愛好，有些人天生無法穩定下來，他們需要源源不斷的刺激去彌補內心缺失的東西，鐘慶就是這樣的人。警方到最後也是以失蹤結案，所有人都接受了這個事實，直到……”
程女士打斷你：“直到鐘慶的妻子李小敏告訴你，她懷孕了。”
“是的。”
“說不定他正是想逃避父親的責任。一個被父親抛棄的孩子抛棄自己的孩子并不奇怪，有許多遺棄兒童在成年後會出現兩種極端。拒絕生育，因為害怕重複抛棄行為，他們認為自己不具備撫養子女的能力，或者提前生育，以這種方式證明雖然他們自己沒有完整的過去，但是他們有能力去創造一個嶄新的未來。”
“鐘慶不會抛棄自己的孩子。”
程女士審視你：“他是你的朋友，你當然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他是一個混蛋，可他不會抛棄自己的孩子。”
“理由？”
“鐘慶不止一次說過他喜歡孩子。”
“他也說過他想去巴黎泡妞，只是被婚姻束縛。”
這還是鐘慶剛結婚的想法，當時在場不過幾個人，你對程女士的挖掘能力驚嘆不已。
程女士分析：“我重新調查了鐘慶失蹤案，鐘慶居住的小區只有大門一個監控，小區內沒有安裝任何監控設備，所以很遺憾沒有拍到A提到的運屍過程。鐘慶失蹤當晚開車前往的資建路也因為自然災害所有監控設備停止工作。他最後的蹤跡是開車從小區駛到馬路的短短幾分鐘，鐘慶的妻子已經證實這段視頻，她認定開車的男子就是她丈夫。”
“港口碼頭停放着前往各地的輪船，又沒有監控，是逃跑的最佳路線，要不是那部汽車無法帶走，你們誰也不會發現他的去向，而遺留在地上的煙蒂也正是鐘慶常抽的牌子，所有證據都指向車上男子就是失蹤的鐘慶。”程女士停頓一下繼續分析，“如果真的如A自述，被害者殺害鐘慶後通過不斷僞裝營造鐘慶離家出走的假象，而且成功騙過警方還有他的妻子，我只能感嘆兇手非常厲害，我找不到任何疑點。”
“曾經有一個警察找到了。”
“這正是我想問的。”
程女士拿出一部裝在密封袋裏的手機給你，手機背面有張小貓貼圖，這不是你的手機，但你曾借用這部手機自首。
你沒有接手機，而是閉上眼睛，你知道她想問什麽。
“手機的主人叫周蔚藍，他曾是一名負責管理警務檔案的內勤民警，鐘慶失蹤後，他因為越權執法被舉報處分，不久前主動辭去警務工作，直到現在也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裏。協助你尋找鐘慶的警察就是他？”
“是的。他幫助我很多。”
“他或許是一名優秀的民警，但破案不是他的專長。”
你睜開眼睛：“只有他找到了真相。”
程女士說：“真有意思，一個不算警察的警察找到了真相，真正的警察卻令你失望。”程女士指向手機背面的小貓貼紙，“我看過這位周警官的照片，非常正直的長相，看着他那張臉我可不相信他會喜歡這些東西。”
你說：“是他喜歡的人送的。”
“看來周警官很喜歡那位女士，現在的男人大多瞧不起女孩們喜歡的東西，讓他們提個包都一臉不耐煩，偏偏周警官将貼紙貼在最顯眼的地方。”程女士嘟哝一句後把手機收回皮包：“最近有一個女老師聯系我，她再三請求我，讓我轉問你知不知道周警官的下落。”
你搖搖頭：“他是我唯一的證人，他了解全部真相，如果我知道他在哪，我根本不需要向外界求助。”
程女士突然問你：“你認為你和你父母是什麽關系？”
你首先想到血緣關系，可你想起你和你父母并沒有血緣，他們從福利院領養你，撫養你，教育你，呵護你，你父母對你的愛和血緣沒有任何關系，而和你擁有同樣血緣的人卻将你遺棄。
你不記得和養父母第一次見面的場景，當時你太年幼，不過在你向他們确認自己身世後，你的養父母曾和你面對面交談過，之後，你們再也沒提起。你的養父母告訴你，他們是在一家叫‘榮愛’的福利院領養你，那家福利院的泥巴路很不好走，前晚下過雨，泥路被雨水打濕，路面非常滑，他們一大早出發，第二天中午才到。
他們看到你的時候，你孤零零站在走廊裏，瘦瘦小小，一看就是嚴重的營養不良，福利院院長說你是剛來的孩子，身世很可憐，至于有多可憐，你的養父母沒有詳細告訴你。你養父母說你當時穿着一件短袖，露在外面的小胳膊小腿凍成紫色，為此你養父還大聲斥責院長。
當時聽到這裏，你敏感詢問你養父母是不是因為看你可憐才收留你。記憶中對你一直非常嚴厲的養父第一次朝你露出笑容，他拍向你正健康發育的脊梁，決定告訴你領養你的原因。
你充滿了生命力。
至今你還是不理解他們選擇你的原因，你放棄回答。
“我不知道。”
“我查到二十五年前你父母在一家福利院領養你。”
“是。”
“還有印象嗎？”
“不記得了。”
“沒關系，你堅持鐘慶不會抛棄自己的孩子，是因為你和他一樣曾遭受抛棄，你們潛意識裏一致抵觸這種行為，即使忘記被遺棄的經歷，被遺棄的感覺不會消失。”
“真奇怪，遇見你之前我從來沒想過這些事情。”
“因為你和鐘慶都是幸運的孩子。”程女士繼續說，“我從你家裏看到一張照片，可惜你不喜歡。你的未婚妻向學生們展示婚戒，她臉上的笑容真讓人忌妒，不幸的人太多，而她好像浸泡在幸福蜜罐中，全身散發着甜味。也許你說得沒錯，有些人就是靠毀掉他人幸福生存。”
這張照片給你的感覺說不出是喜歡還是讨厭，只覺得怪異，而且當時你的注意力不在照片上，而在放照片的空格，那裏是最完美的拍攝角度。
“既然你認定被害者不是你的未婚妻，你不喜歡很正常，這張照片剛好是被害者回國第二天拍攝。看着照片上和你未婚妻同樣美麗同樣散發甜味的被害者，我實在無法相信她們是兩個不同的人。”
你拒絕看那張照片，你擡起頭盯着灰色牆頂：“曾經我也不相信。”
程女士學着照片上那個女人的動作，将左手舉在胸前，真摯地說：“我有一位感情很好的未婚夫。”看你疑惑，程女士解釋：“當時有學生詢問被害者手上的戒指，于是被害者舉起戒指将你介紹給學生。”
聽到那個女人的告白，你只感覺到憤怒。
“世界上有一種樹，白天會開出白色花朵，一旦黑夜降臨，花朵又會變成黑色，散發迷惑致命的氣味捕食動物。夜晚捕食的動物越多，太陽下的花朵也就越潔白，它們生為一體卻截然不同。”程女士将照片收回皮包，“我的丈夫是一個名人，他精通各種催眠，而魔鬼線條是他最得意的作品。魔鬼線條還在試驗階段便聞名業內，有很多崇拜他的人自願成為魔鬼線條的試驗品，在催眠這方面他是一個真正的天才。”
程女士和往常沒有區別，聲音溫柔，眼神冷酷，只是多出一個摸絲巾的動作：“魔鬼線條初試很成功，但随之而來就是鋪天蓋地的責罵，參與魔鬼線條試驗的人在幾天後同時出現昏迷失憶的後遺症，魔鬼線條初試宣告失敗，可是我的丈夫不甘心，于是我成為他最後一個試驗品。”
“是我先發現使用魔鬼線條最重要就是取得患者信任，試驗成功了，我的丈夫也徹底變成魔鬼。他利用魔鬼線條操控我殺死我們的女兒，原因是我的女兒發現她的父親出軌了。”
程女士不需要你的安慰，她的臉上沒有露出一絲悲痛或者怨恨，她平靜地敘述，而你平靜地聽她敘述，就像她的旁觀者，這也是程女士所要求你的，不被對方影響，也不要嘗試影響對方，你們只有一個目标就是尋找真相。
可是你分明記得她告訴你她女兒今年十七歲，你疑惑問：“請問你有兩個女兒嗎？”
“我只有一個女兒，雖然很難讓你相信，但事實就是被我殺死的女兒重新回到我的身邊，她今年十七歲，花苞一樣的年紀。”程女士說起女兒時，手再次撫摸紅絲巾，仿佛那是她生命的源泉，“我仍然記得天空湛藍水面清澈，那是我女兒死後的第七天，我坐在橋邊，決定結束生命前我仍然感慨世界的美麗，真不公平，明明我的世界一片灰暗。”
你從心底裏和程女士共鳴，被霧霾籠罩的只有你們，這個世界依然美麗。
“奇跡就發生在下一刻。”程女士聲音明亮起來，“我女兒戰勝死神再次回到我身邊，這不是我的幻覺，橋上的人紛紛窺視她的美貌。我女兒叫我媽媽的時候，所有人臉上都露出怎麽可能的表情，他們不相信我這種長相普通的女人會孕育出那樣一張漂亮的臉。”
“我女兒還是和以前一樣，她一點都沒變，我總是無法拒絕她，後來我發現被我殺死的女兒不會衰老也不會生病，今年我49歲，而我女兒還是十一年前高中生模樣。”
“我不知道這是上帝的祝福還是死神的詛咒，我只知道我女兒将永遠美麗。”
程女士說起女兒時仿佛一個狂熱的信徒，你尊重每一個母親，即便是程女士這種過分迷戀孩子的母親。你更願意相信程女士的女兒真的死而複生，你渴望你的未婚妻也能夠戰勝死神回到你身邊。
程女士拿出魔鬼線條微笑說：“想毀掉純潔和邪惡共生的雙生木只有一個辦法，讓晝夜并存，同時揮刀。”
你震驚地完全說不出話，內心卻忍不住猜想程女士複活回來的女兒是生長在白日下的純潔花朵，還是隐藏在黑夜裏的致命邪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