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丫看着放在院子一旁的車鬥,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沒坐過幾次車
村子裏沒人有本事養馬,倒是能養得起驢、牛,但除了顧喬成外,也只有村長家有養
她上輩子進京時倒是狠了心,因為身子弱又怕被追回去,所以花了大筆銀子坐上馬車,當時在光州城集市的驿馬站付了三兩銀子,走三天才到京城
她憑着記憶在車鬥上鋪上放在旁的玉米杆,又看了看四周,沒有适合的東西,只好等顧喬成拉來毛驢才道:“爺爺,可不可以拿幾床被子?”
彼喬成眼便看出趙小丫的念頭,“他就是個糙小子,不用嬌養得像姑娘——”
“被子在我屋裏”周屹天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指了指竹樓,“進去右側第二間房”
趙小丫先邁出步伐,才想起竹樓主人是誰,硬生生的停下腳步看着顧喬成
彼喬成無奈,揮了下手讓她去
趙小丫笑,連忙進去竹樓
今日還是她第一次踏進竹樓,以往她頂多到院裏就走了
她目光飛快的看了眼陳設簡單卻典雅的廳堂,往右進了房
如同竹樓其他幾處般,這間房采光極好,左右的兩扇窗各自能看到前院和後院房間裏頭除了竹桌、竹椅外,最醒目的便是張靠在窗邊的大床
她把抱起了床上的被子,綿柔的觸感令她微愣這是極好的料子,就這麽鋪在玉米桿上……她目光向四周掃了掃,偏偏除了這床被子外沒有适合的東西,最後心橫,心想若弄髒了,大不了她再來洗幹淨
周屹天樂陶陶的看着趙小丫忙活,顧喬成則看他的表情十分不順眼,要不是顧念趙小丫
在,他的巴掌肯定不客氣的往死小子身上招呼
“你跟你爹個樣”不能動手,顧喬成便不留情面的動嘴,“本事沒有,就張嘴皮
子會使喚人,來我這裏還當大少爺,真是個混帳東西”
彼喬成的話令周屹天原本愉悅的神情陰沉了下來
趙小丫鋪好被子,确定舒适後跑過來伸手要扶周屹天
周屹天手揮,拒絕了她的好意
趙小丫不知道為何他的情緒變壞了,轉頭看向同樣抿着唇的顧喬成,看來方才兩個人又吵上了
身為個外人,她自知沒有權利多言,只能在心中嘆,“爺爺,你們趕緊出發吧我的竹簍還在山上,得回去拿,就先走了”說完她沒等兩人開口就跑着離開
周屹天看着她的背影,嘴巴動了動,終究聲不吭
他并不是氣惱她,而是不悅老頭子提到他爹,就因為老頭子不喜歡他爹,所以連帶的也看他不順眼
彼喬成擡頭看了眼天色,趙小丫這麽來往,等到再下山只怕夕陽都西下了,他不由得埋怨的看了周屹天眼,這個小兔崽子盡會給人惹麻煩
原想再訓幾句,但看周屹天一臉蒼白,他只能把話吞進肚子裏
“你若不願,大可不用理我,我這腿不看大夫也成”周屹天冷哼了聲,“那個小乞丐小題大作”
“別口聲小乞丐,人家有名有姓”顧喬成終究伸出手将周屹天給扶起,這個臭小子怎麽偏偏是女兒唯一留下的骨血,想要丢下不管又舍不得“她叫趙小丫”
周屹天本要拒絕顧喬成的援助,但聽到他的話,時忘了動作,“趙小丫?你說笑吧?姓趙,就叫小丫?她爹娘未免太省事省心,我看這丫頭八成是撿來的”
彼喬成沒好氣的将人扶上車鬥,看他明明痛得冷汗直流,張嘴還能打趣人家的名字,不禁啐道:“別取笑人家,人家小小年紀三更天就知道起來幹活,将家老小懊做的事都做得妥妥貼貼,而你呢?你有什麽?”
“我也常在三更天就起來練拳”周屹天不是針對趙小丫,就是下意識反駁顧喬成
“是啊!練拳,有點功夫就以為了不起,說穿了空有身武勇,不思進取,就是個人嫌狗憎的混不吝”
周屹天躺在鋪着錦被的車鬥,底下的柔軟令他的疼痛舒緩了些許,原想嗆回去,卻因為趙小丫這份心細而心情挺好,所以難得的沒吭聲
反正老頭子嫌棄他也不是第一次,要是都放在心上,他的日子就不用過了
彼喬成催着毛驢邁步後才道:“我看你這腳傷了,也不能跟我上山,早點回京吧”
幾乎每年盛夏,周屹天都會自京城來到大山村,讓顧喬成帶着進山裏待上三、四個月
彼喬成雖然嘴上總說不理死小子,但終究還是盡力的将所學教周屹天
他沒指望周屹天名揚天下,但至少也別辱了祖上功勳
彼喬成出身不高,但自小就有大力氣,從軍之後從當小兵起就在周屹天的曾祖父周钊麾下,因受到周钊重用,所以路坐上了副将之位
可惜周钊死後,接位的侯爺不論武學造詣或聰明才智皆不如祖上也就罷,偏偏還愛流連
貝欄,雖沒鬧出太大醜事,但侯府後院莺莺燕燕不少
最後真正令昆陽侯府的旌旗消失在戰場上的,卻是周屹天那個不成材的爹——周堂堯
身為周钊最疼愛的孫子,周堂堯偏偏是個手無縛雞之力,鎮日醉心詩詞、傷春悲秋的文人
當年要不是閨女死心眼硬是要嫁,顧喬成是絕對瞧不上這樣沒有氣概的男子
“放心,不用你開口,我想走自然就會走”周屹天半卧在驢車上,他知道老頭子打心
眼瞧不起他,偏偏他犯賤,眼巴巴的往老頭子跟前湊,為了向老頭子證明自己,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
每年他最盼望的便是來這裏跟老頭子過日子
侯府雖大,但他從沒當成是家,而這個竹樓因為有老頭子在,令他心中有了歸屬
老頭子愛吃野果,他這腿便是為了給老頭子采摘時摔的,可是他的用心老頭子似乎永遠看不見……
周屹天試圖動動腿,被綁得太緊,十分不舒服,想起這布條是這趙小丫的衣裙,不自在的神情浮現在臉上,生平第次,他竟有被視為至寶的感覺
“老頭兒,過了這個年,我要到漠北去”
彼喬成的心擰,啐了句,“太早”
周屹天輕聲哼,擡頭看着金燦燦的陽光,這天還真熱,“我倒覺得正好”
“你還未娶親,你爹能同意?”
“為何要娶親?”周屹天冷冷的道,他與當今昆陽侯雖為父子,但并無太多交集,不論他是看待侯爺或是侯爺看待他,都存着太多複雜心思“我爹同不同意,我都去”
“胡鬧”顧喬成真的火了,侯府長房的獨苗至今還未成親留下後嗣,竟然就妄想上戰場
“我怎麽胡鬧了?”周屹天嘲弄的說:“我自小聽多了你的事,但我瞧你不過是個糟老如子,憑你都能在漠北闖出名號,我就不信如我玉樹臨風、風華絕代的模樣還會輸給你”
要不是他現在臉蒼白,顧喬成點都不介意拿鞭子狠抽他頓
玉樹臨風、風華絕代……顧喬成想對周屹天吐口水,難不成他天真的以為上戰場是看臉論勝敗?
“混帳東西!”他罵道:“上戰場不是過家家,別把戰場殺戮等閑視之,那是修羅場,不是生就是死”
“冷靜點,老頭子”周屹天将雙手撐在腦後,不知是否可以将老頭子的氣憤當成他心中還是有點關心他,“人生萬條路,萬般難,戰場上不是生就是死,反而簡單”
彼喬成氣急反笑,“你這破孩子真不怕死”
“死得其所就不怕,就怕死得不明不白”周屹天口氣懶散
“是啊!”顧喬成陣氣惱,“你死了就便宜了二房”
周屹天的眼底閃過絲銳利,“沒有這日”
彼喬成的心微驚,“什麽意思?”
“我會等我襲爵後再赴漠北,到時若能闖出點名號,昆陽侯府便能恢複往日名聲若是不成,我這個侯爺死在戰場上,身無後嗣,到時爵位依禮法回歸皇家,我叔叔那家子別說好處,就連侯府都沒得住”
彼喬成的眉頭不由得深皺,“這種陰招是誰教你的?”
“為什麽要人教?”周屹天得意的反問:“我向來天資聰慧,你不是早知道?”
這個破孩子果然正經不過刻鐘,顧喬成好氣又好笑的瞪着他
“別瞪!自古兵不厭詐,就算上了戰場,不論陰謀、陽謀,能成事便好”
彼喬成抿着唇,想要反駁卻又不知從何反駁起
以往他總當周屹天是個還未長大的狂妄孩子,但轉眼間他即将走向戰場,看得出此事他早有籌謀,如今已無法打消他的念頭
彼喬成趕着驢車,久久不語
周屹天沒在意他的沉默,閉着雙眼刻意忽略腳上的痛,曬着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