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狩野熏
剛想起塔矢亮，光就看到他了。西裝革履的亮正在和豪門大當家狩野仁握手，鎂光燈閃爍。
“塔矢君，請為我指教一局吧。”狩野仁向他鞠躬，“讓我三子如何？”
旁邊的助理和亮小聲交談了什麽，亮欣然應允。
“狩野一家人都是業餘圍棋棋手，不知道跟塔矢君差距有多少……”光聽到旁邊有人竊竊私語。
“業餘棋手也不一定就比職業棋手差……”
“我聽說國家業餘隊的池田君，實力就跟職業不相上下。”
光跟伊角、和谷、訝木、越智擠上前去觀戰，亮和狩野仁已徐徐下了起來。
光只看一眼，就看出亮沒有使全力，并且在暗自整地讓狩野仁，頓時覺得沒什麽意思。
“我不明白，”光在背後對伊角說，“為什麽職業棋士一遇上政客、企業家這些人，就總要委屈自己。”
“這是人情世故，棋士畢竟要顧及到名流的面子。”伊角說。
“塔矢亮自己不也是名流嗎，他應該很習慣這些了。”訝木攤手。
旁邊的越智則推了推眼鏡：“塔矢亮才不在乎呢，跟這些人打平手算什麽呀。”
“讓其他企業家挫挫塔矢的銳氣也好。”和谷也難得和越智站在同一陣線，想看亮的笑話。
亮以和局結束這一盤棋，就對上光在旁觀局的琥珀色眼睛。光那滿頭的紅十字和為他打抱不平的眼神仿佛在說：“蠢透了。”
亮裝作沒有看到，溫和地低頭收拾棋子，他臉上禮貌而和煦地笑着，只是碧綠的眼裏流露出一絲不在意的冷淡。
狩野仁鞠躬道：“謝謝塔矢君為我保全面子。”
“哪裏哪裏，狩野先生棋力不錯，我也要謝謝你這局棋。”亮向他鞠躬，敬語用得無懈可擊。
“還是塔矢亮會辦事，不會讓狩野先生輸得太難看。”有棋手在背後說。
“對啊，不能贏狩野先生，萬一狩野先生不高興，不給棋院投資了怎麽辦。”
……
狩野仁一行人離開，光就到亮身邊去，毫不掩飾地說：“塔矢，你居然能跟這麽菜的業餘棋手打成平手，我真佩服你。”
“也不是所有業餘棋手都下成那樣。”亮中肯地說，“我以前在活動上跟他妹妹下過……狩野小姐棋力不錯，也很有才華，可惜年紀輕輕就去世了，她叫什麽名字來着……”他露出努力思考的表情，“哎，我記性不好。”
“塔矢，你很嚣張哎。”光嘆為觀止。亮記不住輸給他棋的人的名字，這是光認識的亮。不過，人家都去世了，亮還是記不住對方的名字，這就嚣張得過分了。
“我也不是故意忘記的。”亮好像知道光在想什麽，就無奈地補充，“只是當時，你我都在幾個頭銜循環賽的第二輪上，棋賽太多，我連自己答應了要去參加活動都不記得，還是蘆原先生提醒我的。”
“你這家夥，當時肯定得罪人了吧。”光好笑地說。
“我不跟你說了，還有事情要做。你在這等等我，儀式結束後我們去下棋。”亮說。
“知道啦！我去看看屏風，等下還要喝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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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野家族送給棋院的屏風都與圍棋相關，而光最喜歡的是放在角落裏的那一面。
因為那一面屏風，畫的是江戶禦城棋時期衆世家棋手對弈的情形，或站立觀棋、或坐下對弈、或交頭接耳……每一個人的神态和動作栩栩如生，共同講述争棋時的風雲詭谲。
屏風上棋手衆多，光敢肯定，其中一位棋手，一定是本因坊秀策。秀策可是那個時代最厲害的棋聖啊。
光第一眼看到這屏風，就控制不住地掉了眼淚。他手慌腳亂地擡起袖子來擦。
光的視線移到屏風旁邊的注釋小冊子上，寫有這架屏風的标題和作者——
“《江戶本因坊家争棋于天皇與将軍禦前》，屏風畫師：狩野熏（1983-2002）”
下面有行小字标注着她的生平：
——“狩野熏，天才屏風畫師、業餘圍棋四段。2001年獲光琳浮世繪屏風繪制大賽銅獎，同年赴中國學習蘇繡屏風手藝，2002年因海難仙逝。”
“咦，這就是剛剛提到的二小姐啊。”光明白過來。
想必，她就是以前和亮下過棋的那個狩野小姐，亮沒記住她的名字，光反倒記住了，也許是因為她是這禦城棋屏風的畫師吧。
“才19歲，這麽年輕就去世了。”光喃喃着。
想起這點，光一陣傷感。是不是世間的美好就像海上的泡沫呢，佐為不在了，繪制禦城棋屏風的畫師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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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一個人站在江戶禦城棋屏風前，沉浸在不知名的傷感中，直到一個聲音響起：“進藤君，很抱歉打擾你，我們要搬屏風了。”
光別過臉，對上一雙海藍色眼眸。光一瞬間想起佐為的眼睛，但是，這個少年的眼睛顏色要比佐為的要深一點，好像經歷過很多事情。
眼前的少年身穿一件深藍色有淺淺白色波浪紋路的和服，烏黑的短發支棱着覆在額頭和臉上，面容英俊，看起來和光差不多大。
對上光的眼神，少年朝光露出微笑。那笑容是很有親和力的。
“進藤君，我們要搬屏風去二樓的對局室，你晚點想觀賞的話可以再去。”少年笑着說。
光連忙退開一步，騰出空間，讓少年和其他工作人員上前來。然而，光留意到一點，就說：“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業餘圍棋五段，我弟弟是棋院裏的院生，我們經常在《圍棋周刊》上看到你的棋譜。”少年笑了笑。
“原來如此。”今天了解到的人都是業餘圍棋手呢。
他們将這屏風折疊起來。與他親切的說話方式不同，少年折疊屏風的動作小心翼翼，很慢，很溫柔，就像撫摸戀人的肌膚，仿佛一用力，手下的屏風就會散架似的。
這個細節頓時讓光印象深刻。他那海藍色的眼睛、那對所愛的事物極為珍惜的态度，都讓光想起佐為。
——他最近怎麽一直想起佐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