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程二十八
已然初春，朦朦細雨悄悄而下，如同冬日那般寒冷刺骨。
行軍三月，戰事順利，一封封捷報頻傳回京城：徽軍大捷。
眼瞧着大軍即将凱旋，江山一統，可衆人奔走，一時間打亂了皇後的思緒。
政殿一如既往的沉寂，皇後端坐着面色凝重，聽着太醫院的禀報。
皇後未說話，閉目含淚，喟然長嘆，行于宮道之中，高高的紅牆之中已無往日的顏色。
生老病死，世人哪能逃過這一遭呢？
文苑，蕭然凄冷。
皇後走進門前，隔着屏風行了禮，是晚輩的禮數。悄然走過，只見陸氏面色溫潤柔和，倚坐着翻閱什麽。
“大人。”
陸氏擡頭含着笑，“娘娘。”
皇後上前，揚起嘴角，可她的眼眸中透出說不盡的悲傷。
“方才收到軍報，大軍即将凱旋，陛下要回來了，陛下說要您為我大徽的戰士賜號，讓您等他回來……”皇後的聲音逐漸哽咽。
陸氏深喘了幾口氣，輕輕握住皇後的手，眼神中滿是遺憾，“請娘娘轉告陛下，人生一世怎能事事依賴旁人，要做好自身，莫要聽信旁人。”
“陛下是帝王，萬事已國事為重，待我去後，娘娘定要好生寬慰他，莫要為了小事誤國。”
皇後的淚不禁下落，連連答應，“遵從您的教誨。”
陸氏費力擡起手，為皇後拭去眼淚，她的眼中已然瑩瑩淚光，喘笑着：“人生在世，俯仰一生，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莫要為了小事過于憂心。”
陸氏有些喘不上氣，癱倒在榻上，眼神迷離氣若游絲：“娘娘一定要和陛下長長久久，陛下先前的日子太苦了。”
“請陛下恕臣前行之罪，臣肅拜。”
瞬時，陸氏安詳閉上了眼，從眼角落下一滴淚，帶着釋然的笑，沉沉睡了過去。
萬幸，她回家了。
皇後踉踉跄跄地走出文苑，面色蒼白，她揮揮手屏退了衆人，獨自走在宮道中，回憶着往事。
半生蹉跎，半生安樂，她用滿腔慈愛治愈了別人，成就了如今的帝王。
春雨簌簌，天色布紗空然朦胧，處境潮潤。
七日後，中宮谕令，追贈敦素東宮屬官吳堯順為正三品官員，其妻陸氏授予诰命，追谥端義，以此頌德。
或許，這是對他們夫妻最好的安排，總歸從沉溺中顯現，而後再次沉寂如萬事消磨。
此谕令方下，政殿外便跪滿了谏官。
皇後沒有過多理會，只是默默聽着大臣的谏言。
到了正午，便安然給他們送午膳。衆臣面面相觑，第一次直谏竟然管飯。
大臣說了三日谏言，皇後便在政殿守了三日，她不敢合眼，整日細數着水滴的滴落聲。
第四日，衆臣散去。
“快馬加鞭，送到陛下手中。”行軍之中，陛下定會明辨，他遲早都要接受。
邊疆野風肆虐，廣闊平地之上盡數的枯草随風飄動。
軍營中，排兵布陣。
倏然，陛下只覺心口一陣刺痛，萬箭穿心之感，很疼。他喘了幾口氣，癱坐着，神色空洞，“定京，出事了。”
當日午後，定京加急的消息已送達陛下手中。
“妾謝罪，陸大人已逝，請陛下節哀。”僅此。
陛下瞪大雙眸望着定京的方向，疾風撲面而來，早已濕了眼眶，他緊緊咬住嘴唇。他不能哭，這是軍營，他是君王，聖君威嚴隕落，行軍之事奈何？
他牽來一匹馬，縱身而越，向前馳騁，漸行漸遠，這樣就能離定京更近一些。直至盡頭，沒有路了。
餘晖掩映，映在平原上，此時他的影子孤寂而漫長。心中的悲痛再以無法隐匿，他頹敗地跪到地上，一拳拳垂在地上，卻又顯得那麽無力。
将來誰還會記得她！即使記得也只會是吳堯順的孀妻，而不是大徽皇帝的養母。
他想離定京再近一點，哭得像一個孩子，“孩兒，送娘。”向着家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最後一戰。
大徽将士高高舉起軍旗，一鼓作氣，奮力反抗。
陛下騎着戰馬馳騁在最前面，挑起弓箭，百步穿楊，徑直射在了敵軍首領的心口。
群龍無首，士卒潰敗。
大軍一路殺到了新麗王庭，孟源君早已蓬頭素衣吊死在了王座上。
他垂涎的王座，可惜沒有人願意告訴他做王，要用王玺的。
他用死，保住了自己亡國君的尊嚴。
陛下同情他，說來，孟源君也是個棄子。
自此，新麗國土收歸大徽，不複存在。
班師回朝！
皇後安坐在坤福宮，收到軍報，彼時松了一口氣，“大軍回朝。”她的話說得淡然，可這戰勝的背後是無數戰士的鮮血。
她望着朝霞，心中蕩然，她在想，邊疆太平了，是不是父親可以回來了。朝堂肅清，是不是周氏平反，母親也可以回來了。但她不敢再想，她怕這會是妄想。
忽得內侍來報，說顧美人吊死在了鸾翔宮。
皇後只是點點頭，安排好後世，撐着桌子緩緩站起，她走出門，看着朝霞掩映的前殿，熠熠生輝，喃喃道：“這宮裏死得人太多了，太多了。”
過往二十年，朝廷種種，□□爾爾，深深刻在腦海裏，她願意忘掉，但卻忘不掉。
鼎壽七年深秋，大軍回朝。
皇後登上城樓，望着大軍浩蕩駛來，秋風揚起，吹動風鈴，瑟瑟作響。
城門緩緩開啓，從門縫中他們便看到了對方的身影。兩人相視而笑，相向朝着對方跑去，皇後逐漸陷入陛下的懷裏。
“阿意，我回來了。”
皇後緊緊抱着他，他的甲胄很冷很硬，但深部是暖的。
皇後神情望着陛下，自雙眸中的喜悅透出哀傷，小心拭去陛下的淚。
“走吧，去看看娘。”
皇後将端義夫人的排位奉在了文苑，那是她安度餘生的地方，很安靜。
帝後換了素服，像是平常的兒女一樣，跪在排位面前。
陛下紅着眼眶，“娘，兒回來了。”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放聲痛哭，一遍遍捶打自己，“朕沒用，朕沒用，連自己關愛的人都護不住。”
皇後看了心痛，上前阻攔，“陛下，陛下。”她一把握住陛下的手，“娘已經去了，她自由了，你要替她高興啊。”
陛下一時愣住了神，他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妾，會一直陪着你的。”皇後将他的手含在心口，很暖。
羽翼未滿之時，她是皇帝唯一的依靠；如今君臨天下，重權在手，可她卻不在了。想來皇帝都是孤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