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飛
你大汗淋漓地放下鉛筆,将魔鬼線條還給對面的程女士。
“我發揮得怎麽樣?”
“非常好。”
“我可以聽一下錄音嗎?”
“抱歉,今天不行。”
程女士把魔鬼線條收進皮包裏,你發現她的表情有些嚴肅,你忐忑地站起來:“哪裏有問題?”
程女士提起皮包走到門口:“你做得很好,只是我需要調查後才能和你讨論錄音內容。”
她沒有安慰到你,反倒使你更加不安。她的眼神告訴你,今天就算敲碎她的牙齒你也得不到一個字。你不想惹惱她,于是你送她到門口,盡可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明天見。”
你主動邀請她第四次對話,接着你背過身體,而她什麽都沒說就離開了。你回到冰冷的鐵架床,祈禱時間快點流逝,你太想知道催眠過程你說了些什麽會令程女士大驚失色。
等待答案的過程異常煎熬,不過你還是挺過來了。
“早上好,常飛。”
“早上好。”
她走後你根本沒有睡覺,你打起精神坐好,可程女士還是一眼看出你的疲憊:“你臉色很差。”
你無奈笑笑:“我沒辦法入睡。”
“因為上次的催眠?”
“我有太多疑問。”
“我也是。”程女士把錄音器拿出來卻沒有交給你,“你的身上有太多需要我解答的問題。”
你沉思一會問:“催眠沒有效果嗎?”
“當然有效果,這一點毋庸置疑。”
你堅持說:“我想我應該有權知道催眠結果。”
“當然。”程女士沒有拒絕你。
你看着她手裏的錄音器忍不住問:“那你在猶豫什麽?”
程女士最終還是把錄音器交給你,當你準備按下播放鍵時她打斷你:“你懷疑自己擁有雙重人格嗎?”
你難以置信否定:“不可能!”
程女士若有所思看向你手裏的錄音器提示你可以播放。
你才不會被她吓到,還有什麽比那個女人更可怕。你按下播放鍵,一陣熟悉的滋滋電流過後,對話開始了。
被魔鬼線條掌控的你完全無法抵抗她的聲音,你跟随她回到那段罪惡的過去,你聽到了熟悉的名字,那個可怕女人的完美表演,回憶再次重現……
這段內容令你心情糟糕透了,錄音器裏的确是你的聲音,但由另一個人講述,它沒有名字,程女士臨時給他起名A,也就是你的第二人格。
“不用擔心,我通過調查已經證實你從未出現人格分裂的情況,或許是在魔鬼線條的刺激下,你主動創造第二人格A代替你講述你不願面對的過去。等結案後,A會自動消失,A是由你自己創造的旁觀者,有時候當自己看不清的真相,置身事外的人反倒能夠清晰看到事物本質。”
你按住自己抽痛的太陽穴,具A自述,它就住在你的大腦裏。
程女士從你按頭的細微動作察覺出你的恐懼:“A只存在你的過去,我保證他不會對現在的你造成任何傷害。”
恐懼只會擊退你的勇氣,你反複告訴自己,然後擡起頭告訴程女士:“我不害怕A,它由我創造,它是我的一部分。”
程女士像對待一個英雄給予你極高的贊揚:“常飛,你真了不起。不過我很好奇A出現的時間不是之前也不是之後,而剛好是在你未婚妻回國當天。”
“因為我從機場接回來的是那個女人。”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
“A會告訴你。”
程女士朝你笑一下:“看來你已經完全信任A。”
你用她的話回答她:“有時候當自己看不清的真相,置身事外的人反倒能夠清晰看到事物本質。”
“你認同A嗎?”
“他由我創造,我當然認同。”
“那我們來聊一下你的未婚妻。”
你的思維沒跟上程女士轉換話題的速度,你反問一句:“我的未婚妻?”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程女士雙手放在桌上,上身微微朝你前傾,她準備好開始傾聽。
回憶幸福場景令你心情好了一點:“我和木木是在港口相遇,當時我正救一只被漁網纏住的鶴,她突然出現在我身後,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這麽美麗的女孩。”
“你們的關系是誰先主動?”
“自然而然的發生,牽手,接吻,求婚,訂婚。”
“不是有意冒犯,你來自鶴港下的鄉鎮,現居的房子是六年前由你父母出資購買,你的父母都是普通職工,你在鶴港的房子應該花掉了他們全部積蓄。你是最近才轉為正式教師,待遇雖然比之前好很多,但也剛夠生活,據我所知你未婚妻各方面都很優秀。”程女士平靜敘述着你無法反駁的事實,“美貌、財富、才華、性格,甚至一個眼神都會成為心動的原因,你深愛你未婚妻不正是因為你從未見過像她這般美麗的女孩,難道你不好奇像她這種完美女性對你心動的原因?”
你沉默很久說:“我的條件确實不如木木,但是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未婚妻很優秀,但我不會因此自卑,我們彼此相愛,我們從不質疑彼此的愛。我只是被那個女人蒙騙了眼睛,才會犯下不可原諒的錯誤,你不用懷疑我對木木的忠誠,我的愛沒有半分虛假。”
你認為程女士是在質疑你和你未婚妻之間的感情,其實只要深入調查她就能得知你的未婚妻從來沒有因為聰明漂亮而傲慢無禮,沒有因為優秀的父母而輕視他人,相反你的未婚妻平易近人,對待學生體貼溫柔,對待工作認真努力,對待同事熱情友善。在你未婚妻出國前,你們還經常一起去救助流浪的小動物。
你的未婚妻從未讓你感受到你和她之間的差距。
你的眼睛變得悲傷,回憶你的未婚妻讓你再次感到幸福,可是也同樣提醒你,你只能通過反複回嚼過去才能看見那個在港口沖你微笑的美麗女孩。
“我讓你傷心了。”你不知道程女士什麽時候繞到你的身後,她拍拍你僵硬的肩膀然後握住你的手,像你養母一樣溫柔安撫你:“抱歉,我只是希望更了解你。”
你回答她:“你只是想看我流淚。”
“你還有眼淚嗎?”
“我的眼淚伴随那個女人一起走向了地獄。”
“所以你的眼睛才會一片死亡?”
程女士在你的手心放下一枚戒指,程女士想讓你流淚,她成功了,你突然不明白她為了什麽而來,真相還是你的眼淚。
你像個孩子無法停止哭泣。
當你發現想要控制你的不是魔鬼線條而是程女士,一切都來不及了。
程女士摩挲着你的肩膀:“這不是你的錯。”說完,她捧起你的臉,一直凝視着你淚流不止的雙眼,眼淚使你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你聽到她非常惋惜地說:“可憐的孩子,連眼淚都無法拯救你死亡的雙眼。”
在你意志薄弱的時候,程女士的嘴唇貼近你的耳朵,再次像鬼魂一樣朝你吐息:“刻在被害者手指皮膚上的字母S代表什麽?”
“我們的幸福。”
你清晰記得那一天,點心店門口的愛心廣告牌,路口發傳單的粉紅色熊貓人偶,電影院當天買票贈送一支玫瑰,那天是你和你未婚妻度過的最後一個情人節。你們走進電影院,你的未婚妻拿着電影院免費贈送的玫瑰花自拍,她笑得很甜蜜。電影結束後你們從影廳出來卻被工作人員攔下,工作人員告訴你們情侶可以憑電影票抽一次獎。
你抱着重在參與的心情在塞滿一堆五顏六色愛心盒子裏抽中了特等獎,獎品是一對白金戒指。你早已記不起那場電影的名字,可你記得你的未婚妻當時很高興,你覺得這是很好的時機,你激動地拿着戒指向她求婚,她答應了。後來你覺得求婚儀式太簡單,婚戒也很普通,你原本計劃給她一個至少比電影院浪漫的求婚儀式,你打算重新求婚,可你的未婚妻并不在意,她告訴你:“普通的戒指也會因為我們的承諾變得不再普通,就像幸福外面的精美包裝,撕開彩紙,解開漂亮的綢帶,期待得仍是幸福本身。”
你不曾定義幸福,或許你感受過,但是你和大部分人一樣在衆多感覺中最先忽視它,比起難以形容的幸福,痛苦更令人深刻。
可因為這枚小小戒指的存在,原本難以形容的幸福只要舉起手臂,大家就能心領神會,這個人正在幸福之中!
程女士繼續問:“A提到的女屍同樣帶有S字母,難道只是巧合嗎?”
你的甜蜜又瞬間被粉粹,你不得不回到殘忍的現實裏:“不,那具女屍才是我真正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