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謝銀萍晲了危素一眼,像是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似的。
危素緊緊盯着對方:“你怎麽在這兒?”
這背後究竟有多少東西是她不知道的……
謝銀萍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轉身往後面一邊走一邊說:“既然來了,你想知道的都會知道的,現在跟我進去吧。”
危素心中疑窦叢生,腳步駐在原地,沒有跟上前。
老鬼:“跟上去,她……他們不敢怎麽樣的。”
她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老鬼哪裏來的自信。
不過,她還是聽它的話,加快步伐小跑到了謝銀萍身後。
危素問:“謝憑在哪裏?”
她記得發現謝憑失蹤那天,她幾乎要抓狂了,醫院裏的一個小護士告訴她謝憑轉院了,是家裏人來辦理的,而且手續齊全。
這麽說來,應該是謝家人做的才對。
可是,沒想到謝銀萍卻側過頭輕笑一聲,“我倒是想知道,為了他失蹤的事情,謝家上下鬧得都快翻了天了。”
危素聽了呼吸一窒,這麽說來,不是謝憑的家裏人幹的?難道……難道是他自己醒來後離開了醫院嗎……
謝銀萍繼續道:“我們問了當時辦理出院手續的那個護士,她一個勁說是謝憑的父母來辦的,叫她描述一下長相,卻半個字也形容不出。後來又調了醫院的監控,不知道怎麽就那麽巧,攝像頭故障了。”
危素蹙眉:“這肯定是有人搞鬼。”
“那當然了,只是不知道是何方神聖。”謝銀萍徑直向深處走,說到這裏突然頓了一下腳步,回頭掃了一眼危素,“不過前些日子我們接到了信兒,還收到照片,上面是阿憑腳上的胎記,意思是阿憑人在他們手裏。信上說讓謝家幾個管事的來銀子岩走一趟,到時謝憑自會出現,你知道是誰麽?”
危素被她問得莫名其妙:“我怎麽會知道?”
謝銀萍道:“管事的來了好幾天了,可是謝憑并沒有出現,我當是被人耍了呢,不成想今個兒居然見到你來了。”
她知道謝憑失蹤之後危素肯定會産生懷疑,只是沒想到她能這麽快找上門來,謝家那些老骨頭要是知道了,想必也會感到驚異吧。
危素沒有接她的話茬,面前的人語調和動作實在太過陌生了,不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唯唯諾諾的萍姐,可這人對她的态度又如此熟稔自然,仿佛跟她交情有多好似的,讓她心裏有着說不出的怪異。
她垂下頭,看了看一直跟在自己腳邊的人面犬。
它對那個怪女人還真是忠心耿耿,想來,只要她敢提那女人半個字,這怪物就真的會毫不猶豫地撲上來撕開她的喉嚨。
終于,謝銀萍帶着危素走到了最深處。
她伸手輕輕拉開石門,危素驚訝地發現這扇門看似厚重,實際上薄如蟬翼,上面雕飾着古怪的花紋,頂上是镂空出來的一朵舍子花。
她用眼神示意危素進去,危素咬咬牙,踏進了門內。
人面犬見狀,也想跟上去,卻被謝銀萍狠狠啐了一口,“滾,這也是你能來的地方麽?看門去!”
人面犬臉上滿是不甘,喉間發出嗚嗚聲,像是在乞憐,謝銀萍擡起腳,作勢去踢它,它趕緊躲開了。
危素回頭沖着它頗為挑釁地笑了笑,那意思就是現在看你能奈我何。
石門關上,人面犬在門口徘徊了一小會,最後還是灰溜溜地夾着尾巴離開了。
危素打量着眼前這個溶洞,不,已經不能說是溶洞了,這是一間敞闊的屋室,頭頂上還有尖尖簇簇的鐘乳石,但并不往下滴水,地面也被打磨地極為平整,擺着上好的紅木家私,茶幾上還擺放着全套的白瓷茶具。
這個石室跟外頭不是完全隔絕開來的,在與入口同一側的石壁上,還留了兩個狹小的通風口。
此處顯然是不通電的,不然外頭的石廊兩側也不會隔幾米就點着松油火把,奇怪的是這裏頭這麽大的地方,沒有點火把,室內卻煌煌如白晝。
危素試圖尋找光源,最後目光在頭頂四個角落裏的熒石上流轉了一遍。
原來如此,老鬼從前跟她提過一嘴,那是某種比夜明珠還要珍貴的礦石。
看來謝家是比較有財力有物力的,可就這樣也還只是萬年老三,她不由得想起了司徒家和葉家,司徒善的富有自是不必多說,又是開酒吧又是當包租婆的,還有一間花店。
但葉雉?瞧他跟司徒善的關系,還有在交談中透露出來的一些信息,怕是在陰陽葉家地位也不算低,但他除了座駕稍微貴一點,別的地方完全看不出什麽土豪之氣,之前還老惦記着自己欠他一頓飯……
她腦子裏突然跳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鳥哥他,怕不是葉家的私生子吧?
看他那無業游民滿世界亂竄的樣兒……
“你在走什麽神啊?”老鬼突然提醒道。
危素立刻回過神來,忍不住懊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真是的,這種時候想這些有的沒的幹嘛。
謝銀萍指了指茶幾旁的椅子:“坐。”
危素搖頭拒絕,“我只想知道這一切都是怎麽回事。”
她不肯坐,謝銀萍倒是悠然自得地坐了下來,翹着腿沏起了茶,“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你真不坐下,我們一邊喝茶一邊談?”
見謝銀萍再三請求,危素也不好讓對方挂不住面子,現在畢竟是她在別人的地盤上,于是聽話坐下。
“這紫砂壺的陶是從砂錘煉出來的陶,既不奪茶香又不熟湯氣,我們家老爺子用了二十年,光沖頭水都能蘊出原汁原香,嘗嘗?”謝銀萍倒了一小瓷杯的茶,輕輕擱在危素面前。
危素看不出什麽門道來,只覺得茶湯清亮明澈,但她不打算喝。
謝銀萍輕笑:“怎麽,怕我下毒呀?”
危素捏緊衣擺,壓了壓心頭的煩躁與怒火:“萍姐——現在我還尊您一聲萍姐,您應該知道,我來這兒不是為了喝茶的。”
“小孩子家家果然沒耐性。”謝銀萍呷了一口茶。
老鬼有些緊張:“謝家人大多喜怒無常,你點到即止,可別惹毛了她,要了你的命倒是不至于,但我怕你吃苦頭。”
喜怒無常?危素的關注點并沒有放在老鬼的警告上,她想着這四個字,感覺怎麽也跟謝憑聯系不到一起。
謝銀萍沒有被惹毛,緩緩地嘆了一口氣:“阿憑這孩子打小就不容易,出生的時候是寤生,他母親難産死了,他爹怨極了他,再加上謝家的人素來相信寤生子會給雙親帶來災禍,就把阿憑寄養在了一個遠房親戚家,他在那裏長大,也在那兒認識了你。”
危素靜靜地聽着,盡管謝銀萍在此時此刻講這些話顯得有些突兀,但是和謝憑有關的事情,她還是選擇靜靜聽着。
寤生,她是知道的,難産的一種,指胎兒的腳先生出來。
春秋時期的鄭莊公就是寤生子,他母親武姜因此十分厭惡他,還想幫自己的二兒子共叔段造反,搶奪他的國君之位。
她沒想到,謝家還有這種忌諱。
“後來阿憑的爸爸娶了續弦,又生了一兒一女,那個家裏就更加沒有他的位子。我沒有孩子,真正心疼他的人,可能只有我這個姑母。別看阿憑是長房長孫,将來還要當家主,聽着風光,只有我知道他心裏有多不如意……”
“不如意?”危素一怔。
她回想起和謝憑相處時的種種,除了高一點帥一點,她完全看不出他跟別的十七八歲少年有什麽不同之處……究竟是她那時候心思不夠敏感,還是他将身上背負的東西掩飾得太好?
思及此,危素心裏湧起了一股莫名的酸楚。
“很奇怪麽,他當然不願意你見到他的不如意。”謝銀萍把手中的茶盞往桌子上一擱,清脆的一聲響,看上去頗有些語重心長的樣子,“我只是想告訴你,小素,阿憑做的很多事都是不得已的。”
鋪墊了這麽多,原來這才是她真正想說的話。
“什麽意思?”危素皺眉,有股不祥的預感,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眼瞪瞪地看着對面的謝銀萍。
謝銀萍臉上沒什麽表情,“接下來我要說的,都是你想知道的。”
“三年前,阿憑出事,他是謝家長子,我們不能不救。當時去了不少人,你日夜陪在阿憑身邊,自然就有人注意到了你……和你左眼裏的東西。”
危素登時瞪大了眼睛,胸口好像被人用大錘子重重地擂了一下,她聽到耳邊有嗡嗡的悶響,随後心髒就跟失了序一樣狂跳不止。
事情的真相擺在眼前呼之欲出,她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聽着。
“那條虺是不是告訴過你——它只能跟你對話,跟外界交流不了?”
“它騙你的。”謝銀萍一字一頓地說。
她說完便停住了,想給危素一點緩沖的時間。
一時間空氣安靜得可怕。
謝銀萍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有節奏地敲着,發出篤篤的聲音。
“當然,我們的人只看出了有東西被鎖在你的眼睛裏,但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是它主動挑明了身份,提出要跟我們做個買賣。”
她擡眼,想看看危素臉上是什麽表情,卻見對方低垂着頭,整張臉都藏在劉海投下的陰影背後,神情模糊不清。
她繼續道:“它怎麽跟你說的?想讓阿憑醒來,需要很多東西對麽。其實,就算謝憑真的成了植物人,有返魂香也夠了。之前你不知道還正常,這次去香港,你接觸了返魂香,應該也覺得奇怪吧。”
危素還是沒說話。
事實上,知道了返魂香的效用之後,她心裏的确有所疑惑,既然這東西能起死回生,謝憑只是植物人,單用它就夠了吧?
她問過老鬼,老鬼跟她說謝憑的情況不一樣,比較特殊。她追問,老鬼就說三言兩語的講不清楚。
她真是傻透了,它說什麽她都相信,一句簡單的話就能搪塞她。
“你去找那些東西,不過是替謝家做嫁衣罷了。”謝銀萍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絲毫歉疚,仿佛危素就合該天南海北出生入死地去做那些事情似的。
“我們自己不是沒有派人去找,只是——”她眼睛裏流露出點點贊許,“他們都沒有你那麽能幹罷了。”
危素聞言,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所謂的交易……就是讓你們把它從我眼睛裏放出來是吧?”
“是,你沒猜錯。”謝銀萍回答道,“本來我們打算……用一些強硬的法子,但是可能會要了你的命,所以它不同意,謝憑也不同意。”
她現在還記得那個深夜。
危素趴在謝憑的病床邊昏睡着,謝家幾個人圍在旁邊,有人提出強取金針,解開封印,讓大虺出來。雖然這樣極有可能會損掉危素的性命,但謝家能省下不少功夫,大虺也能早日得到自由。
然而,大虺和謝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喊道:“不行!”
喊出“不行”的結果就是,危素走上了另一條路。
一條更為艱險的路。
但至少,命還在。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啦啦、七色彩虹、九千歲、花兒少年和跑不動5位小天使的地雷,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