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2021年,九月,瑚西。
“葵夏,你今年回渡口參加同學會嗎?”
百葉窗被風吹的翻起來,陽光灑在案臺上,室內飄着咖啡的香味,林潞知拿着文件站在旁邊,靜靜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皮膚白皙,一雙眼睛又大又圓,整個人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手裏不停按動鼠标,刷新網頁。
林潞知朝前走了一步,“啪”的一下關掉電腦顯示屏。
“都這麽多年了,你好歹也回去看看吧。”她語氣懇切,臉上卻沒什麽表情。
“就算你不想看見他,也回去看看老同學吧,每次同學聚會都在問你怎麽樣,我都要煩死了。”林潞知雙手叉腰,做出一副今天你不給個痛快我就不走了的樣子。
桌上的栀子花被風吹的晃動,黑色的屏幕倒映出葵夏的臉,她轉身接了杯水,什麽也沒說。
此時,桌上的一臺老式留聲機開始播報。
“2008年,連城渡口市的高考人數已經突破4w,芊芊學子能不能金榜題名,就在這一瞬間,請大家不要緊張,認真檢查,努力考出自己最好的成績…”
葵夏關掉留聲機緩緩擡頭,語氣堅定:“我不回去。”
“永遠不回。”
–
“第一次見許昀晝時,其實是一場意外。”
2008年,七月,渡口正值雨季。
潮濕的氣息大片大片的散開,雨水貼緊玻璃,一滴滴滑落。百葉窗內,射出幾縷光線,葵夏撐着腦袋,昏昏欲睡。
“叩叩。”
敲門聲響起,帶教老師抱着教案,站在門口柔聲道:“抱歉啊同學,林老師的車出了點問題,今天可能上不了課了,改到下周天了。”
白皙的雙腿從裙底露出,她立刻起身披上外套,伸了個懶腰,如釋重負般對着老師微微點頭。
然後從抽屜裏掏出手機,給方螢打去電話。
對面立即接通,她的耳邊傳來一陣喧鬧:“喂夏夏啊?怎麽了?”
葵夏低下頭,語氣失落:“媽媽,林老師的車子壞了,今天沒辦法上課了,她說改到周天。”
“這不行啊,你再過幾天就回學校了。”方螢有些着急,嘆了口氣:“算了,我和你老師說,實在不行星期六補完課再加一節上。”
葵夏極不情願的哦了一聲。
“你一會早點回家,千萬別淋雨,也別在外面瞎逛啊。”她再三叮囑,葵夏只是嗯了一聲,然後不耐煩的挂掉電話。
葵夏其實并不喜歡彈鋼琴,但方螢特別喜歡,從小就逼着她練,就算現在高三了,寧願耽誤她一點學習的時間,都不願意放棄那麽一小會。
她收拾好桌上的琴譜,朝教室外走。白色的瓷磚反射出倒影,木質地板被踩的吱吱響,點開播客的最新曲目,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機上,根本沒有看路。
突然,走廊拐角出現一個身影,她來不及躲避,整個人都被撞飛出去。葵夏皺緊眉頭,然後“啊”了一聲。
下牙磕到嘴唇,她感覺頭暈目眩,随之而來的還有痛感,她伸手摸摸自己的嘴巴。
鮮紅的血液留在指尖。
“不是..你有病吧?跑什麽啊?”她語氣震怒,面露不悅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模樣清秀,唇紅齒白。襯衫的左肩上,還留着剛才的血跡,杏色的眼睛下方藏着一顆小痣,很像早年電視劇裏體弱多病的男二。
葵夏捂着被撞流血的嘴,翻了個白眼:“你看什麽?你把我撞飛了知不知道?”她正在氣頭上,本來要加課就夠煩的了,現在出門還被人撞的流血。
許昀晝神情落寞,只是盯着她不說話。
她爬起來,用手在他眼前晃晃,“難不成,你是智障?”就當葵夏準備再次開口時,他指着牆角那處被撞飛的東西。
葵夏擡眼望去,只見木地板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透明的助聽器。
葵夏的內心頓時飛過一萬種想法,她是真沒想到居然撞上了一個聾子。
她彎腰,伸手撿過,“這是你的?”
許昀晝下巴微揚,緩緩點頭。
葵夏扶着牆壁,可能是剛剛被撞的太狠,她還留着點眩暈後遺症。
她伸手,心裏的火氣頓時消了一大半:“算了,還你。”
透明的助聽器就這麽躺在她手裏,他伸手拿過。繞過後頸,戴在了右耳上。
清透的聲音響起:“你沒事吧?”
好像是句遲來的問候。葵夏背對着他,撿起地上散落的書本:“怎麽?你還希望我有事情?”
“不好意思,我剛剛沒看見。”他語氣平淡,絲毫不見得有歉意。
只見葵夏抱着書,重新背好包:“算了,當我倒黴。”她低着頭,用手擦掉嘴上的血,準備離開。
許昀晝站在原地,可能是覺得不好意思,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從兜裏掏出幾張紙巾遞給她,“給你。”
葵夏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她根本不領情,頭也沒回的往前走,最後消失在走廊盡頭。
歌聲和琴聲混在一起,走廊的白織燈打在窗上,許昀晝蹲下身,在剛剛那個角落撿到一張學生證。
照片上的少女面容姣好,姓名欄那處赫然寫着幾個大字。
“渡口二中高三七班,葵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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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日,烈陽高照,塑膠跑道被曬出難聞的臭味。比起前幾天的潮濕,現在更像沒了水分被曬幹的臭魚。
葵夏叼着橙子味的棒冰,悶悶不樂地趴在桌子上。
“不就是丢了張校卡嘛,幹啥搞的這麽悲傷。”林潞知靠在桌子上,伸手掐過葵夏的臉,滿不在乎地說。
“啊——”她故意拖長聲音。
“很痛的。”
“而且你知不知道補校卡多麻煩,一張三十,還要填各種資料,除了早上刷刷門禁,還有什麽用。”她撐起腦袋,一巴掌拍掉林潞知作惡的手。
林潞知故作思考:“還可以用來假裝身價千億的總裁。”
葵夏不知道說什麽,只是尴尬的陪了兩聲笑。
林潞知不屑地轉頭:“不過你也真是夠背的,才開學一個星期,你就把卡弄丢了。”
“什麽?你又把卡弄丢了!”何至人未到聲音先到,只見他滿頭大汗地跑過來,然後伸手,重重地拍在葵夏的肩上。
“你是在當散財童子嗎?高一丢書包,高二丢水杯,高三把校卡丢了,到時候畢業幹脆把學校推了給你建個博物館!專門展示你在學校的遺物…”
還沒等何至說完,葵夏的巴掌就落到他手臂上。“幾天沒揍你,皮子緊了是不是?”
林潞知嫌棄地捏住鼻子,伸手在空中扇了扇:“大哥,你能不能洗洗澡,真的好臭。”
何至露出一副讨嫌的嘴臉,轉身躲過葵夏的攻擊:“你們不懂,我才打完球,這叫男人味。”
林潞知聽的直翻白眼,轉過頭不想理他。
“那你一會看表演別和我們坐一起。”
何至歪頭:“表演?什麽表演?”
林潞知:“那個什麽減壓表演呗,不就是聽沈禿頭念一大堆毒雞湯嗎。”
她用胳膊肘戳戳葵夏:“不如我們躲教室睡覺好了。”
葵夏站起來,吸掉最後一口冰棒,把包裝丢進垃圾桶,對林潞知說:“走吧。”
林潞知:“去哪?”
“去多功能廳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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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到時場外已經聚集了不少學生,沈禿頭是教理科的,可能是他夾帶私貨,文科班的座位都被排在後面。
不過葵夏毫不在意,她可不想一擡頭就看見他那發光的腦袋,有時候還會接受一些無差別的口水攻擊。
三人找了個靠中間的位置坐下。
林潞知不解的開口:“你到這裏來怎麽睡覺啊?”
葵夏伸手戳戳柔軟的座椅,又從兜裏掏出一大堆剛剛在小賣部買的零食,塞給林潞知。
“這裏為了接待家長,可是好好裝修過的。”葵夏伸手指着天花板:“最重要的是,那裏還有全方位護蓋的空調。”
林潞知露出一個狡猾的笑,激動抱住她:“謝謝你姐妹!你才是真的英雄!”
比起在教室吹電扇坐木板凳,她還是更願意到多功能廳坐真皮坐墊,吹高級空調。
葵夏朝她比了個耶的手勢,撕開零食包裝,開始大快朵頤,根本沒看見後面班主任甩來的刀眼。
沒過一會兒,主持人拿着話筒站上舞臺,開始宣讀第一個節目:“下面有請,高三二班,許昀晝同學帶來的小提琴開幕。”
紅色的幕布拉開,周圍變的灰暗,光線集中在舞臺中央,許昀晝穿着西裝緩緩上臺。他擺好姿勢,把琴架在右肩上。
伴奏響起,優美的琴聲傳來,光斑籠罩着他的臉龐,手指跳躍在琴弦上,瘦弱的身軀,撐起寬大的西裝。
激昂的旋律把他和這座老教舍割裂開來,金光灑在鼻尖,許昀晝整個人透出耀眼的光芒。
葵夏看呆了。
連嘴裏的餅幹都卡在嗓子眼裏,忘了吞下去。臺下的人都靜的可怕,整個多功能廳裏只有琴聲。
她拽住旁邊林潞知的袖子,吞了吞口水:“他是我們學校的?”
“不是吧你居然不知道?他可是藝術班的寶貝,天才小提琴王子許昀晝。”林潞知擡頭看着臺上那人,又看看葵夏,連連搖頭。
“就是那個上過電視臺,表白牆經常出現的人?”葵夏驚呆了,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
“對啊,但是聽說他沒什麽朋友,不過帥哥高冷一點我還是理解,畢竟看着他那張臉,上多少節數學課都沒問題。”林潞知雙手握成拳頭,花癡地看着臺上的人。
琴聲戛然而止,許昀晝放下弓,随着伴奏的結束,所有人好像都還沉浸在這一場未完成的演出中。
人群中,葵夏猛地起身,開始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