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空中傳來了陣陣的雷聲,像是從天邊滾了過來,就在耳旁炸開一樣。
危素坐在趙沿雨的床尾,往窗外看去,巴朗山的色調整個都是發暗的。
天上的灰雲越堆越厚,一層層的積在一起,最後濃得發黑,壓得人胸口透不過氣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打起了第一道閃電,然後整個天空就開始金蛇亂舞,團團黑雲像是被瞬間撕裂,又瞬間愈合,像是一片翻滾的怒海。
趙沿雨的床靠窗戶很近,危素便傾着身子往窗外伸出手去,“怪了,電閃雷鳴的,居然沒有風。”
“這就是所謂的天生異象。”老鬼漫不經心地說。
“待會兒如果下暴雨,我們不就走不了了。”這幾年來,她早就習慣了辦完事情立刻就離開,不拖泥帶水,免得橫生枝節。
“放心,這雨多半下不來。”
“嗯?怎麽說?”
“鎖龍井有異動,所以老天爺要搞這麽一出,就是個警示作用。”老鬼頓了頓,“就好像你高中犯了事被學校記警告一樣。”
“哪壺不開提哪壺。”危素翻了個白眼,老鬼嘿嘿一笑。
半晌,她看向了趙沿雨瘦削的臉龐,“她……救得了嗎?”
挺好的一姑娘,被無辜卷入青蓮這件事兒,談得好好的男朋友死了,大學的學業估計也完成不了,下半輩子就這麽神智不清的,家裏人還不知道會不會嫌棄她是個累贅。危素想想就覺得心裏發酸。
“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幹淨,還有心情想這些有的沒的?我給你個答案,能救,能變回原樣,可你知道要花多少時間多少心血嗎?為着個不相幹的人,你願意嗎?”老鬼冷哼一聲,“人吶,各有各的命,就各受各的苦吧。”
“你當然是已經活明白的了。”危素沒有生氣,反倒露出了個苦笑,“可能想要活得明白點,心肺腸子都要冷一些才好。”
“怎麽,暗示我冷酷無情呢?”
“不是,你說得對。”危素嘆了一口氣,“各有各的命,各受各的苦。”
她說完這話,便伸手去解趙沿雨手腕上的紅繩古銅鈴。
老鬼見她是真的情緒低落,也不像往常那樣和她鬥嘴了,只不過它一向是個話唠,此刻還是止不住的絮絮叨叨,話裏帶上了點安慰的意味:“對嘛,你又不是什麽救世主,她這樣也不是你害的……”
突然它的聲音頓住了,半晌,又小心翼翼地響起:“你,怎麽哭了?”
危素低垂着頭,眼前被淚水弄得一片模糊,那串紅繩古銅鈴,她解了半天還是沒解下來。眼淚一滴一滴地往床單上掉,她幹脆松開了手,背過身去。
老鬼哭笑不得:“為這個姑娘哭?你犯得着嗎你?”
“不是的老鬼,我是為我自個兒,”危素哽咽着,抹了一把眼淚,“我就是想啊,這樣子的日子下去,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呢……要不是那個姓葉的男人,我可能就沒命了你知道麽。我要是沒命了,阿憑要怎麽辦……”
老鬼還沒來得及說話,屋子裏響起了另一個聲音,“你在跟誰說話?”
房間裏很暗,趙沿雨開口問話的時候,恰逢外面一道閃電撕破長空,屋裏亮了一瞬。
危素脊背一僵,她轉過身去看,趙沿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嘴唇顫抖着,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眼神中寫滿了驚恐。
“你在跟誰說話?”她又問了一遍。
“我在……自言自語。”危素想搪塞過去,支支吾吾地說道。
“你騙人!”趙沿雨猛地坐起身來,抽出屁股下面坐着的枕頭就砸向危素,“你——是鬼!……你也砍別人的頭!”
老鬼反倒籲了一口氣:“幸好是個腦子壞了的……”
危素沒理它,接住那個枕頭丢到一邊,“我不是,你冷靜一點!”
趙沿雨往旁邊縮,一直縮到床的角落裏,緊緊地攥住被子的邊緣。
危素還想說些什麽,這時候恰好一個炸雷滾過,趙沿雨被吓得尖叫了一聲,分貝極高,像一把尖錐,刺得危素耳膜都在隐隐生疼。
不一會兒,房間門被咚咚咚地敲響了,聽上去很急促。
危素的眼淚早就被鬧沒了,只是鼻尖還有些紅。
她無奈地看了一眼趙沿雨,轉身去開門,門外站着葉雉和劉三胖子,還有一個長得很面熟,她想了一下,才想起是旅館的老板。
估計這幾個人是聽見動靜,跑上來查看情況來了。
“怎麽了?”葉雉看着縮在床上的趙沿雨,嘴裏的話卻是在問危素。
危素張了張嘴,還來不及說話,就被趙沿雨打斷了:“她不是人!她是鬼!”
葉雉見她躲在被子裏,只露出個頭,雙目圓睜,不停地在發抖,面色晦暗表情扭曲,心想,還是你比較像鬼一點。
但想歸想,這話要是說出來就顯得太不厚道了,于是他對危素說:“你先出去吧,你留在這兒,好像會刺激到她。”
危素聽了,心裏有些不舒服,但他說的又的确是實話,她點點頭,離開了。
等她出去了,葉雉就沖趙沿雨擠出個友善的笑容,拉開床頭櫃的抽屜,第一層,有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第二層,找到了一個手機。
旅館老板在旁邊看着他,問:“你在幹啥?”
“看看能不能找到她家人聯系方式。”能找得到,也就省得報警了。
他摁了下中間的圓鍵,屏幕亮了,鎖屏是趙沿雨和淩孝圖的合照,頭靠着頭,喝着同一杯果汁,神态很親密。
他把這部手機遞到趙沿雨面前,晃了晃:“密碼?”
趙沿雨覺得是他把鬼弄走的,對他很有好感,此刻冷靜了不少,瞪大了眼睛搖搖頭,然後慢慢從被子裏伸出一只手來,憑借着朦朦胧胧的記憶,把拇指貼在圓鍵上,用指紋解鎖了手機。
他點開通訊錄,把手機遞給了旅館老板,“麻煩老板了。”
老板本身就是個熱心腸:“不麻煩,不麻煩,”又感嘆了一聲,“小姑娘真是……可憐吶。”接過手機下樓去了。
于是屋子裏只剩下了三個人,一時間空氣有些沉默。
葉雉盡量放柔語氣、放緩聲音,問:“你剛才,為什麽說那個女的是鬼?”
趙沿雨嘟嘟囔囔:“她,她說話,不是跟我……”
葉雉是知道危素身上這碼子詭事的,剛認識她的那天,晚上她在房間裏喚魂,他也聽見了。
他略一沉吟,又問:“那,她說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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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素回到自己房間,看窗簾還緊緊地拉着,桌上還擺着銅鏡,兩個沒燃燒完的白蠟燭底下,攤着一灘蠟油,早就被凍得硬梆梆的了。
她從床下拖出自己那碩大的背包,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好像不見了,但又說不上來。
從側袋裏掏出在新疆買的英吉沙手工小刀去刮桌面上的蠟油,刮了半天她才想起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就是登山杖丢在雪地桃林裏了。
把桌子上的東西都收拾齊整了,她又把被自己随手丢在床上的衣服雜物一股腦地全塞進包裏,最後環顧了一圈房間,确定沒有遺漏,便拉上了拉鏈。
這時傳來了篤篤的敲門聲。
她打開門,葉雉問:“能進來嗎?”
危素裝出一副很大方的樣子,把手往裏一擺:“請進。”
“有什麽事嗎?”她一邊問,一邊從熱水壺裏倒出半杯水,用手試了試,溫溫的,便很滿意地把水倒在面巾紙上,擦了擦臉和脖子。
“這個,”葉雉向她伸出手,食指上勾着她那串紅繩古銅鈴,“你的東西。”
危素愣了一下,接過去,笑道:“難為你還記着,謝謝。”
“不客氣,”葉雉挑了挑眉,攤開手掌,“我的東西呢?”
危素“噢”了一聲,從褲兜裏摸出他的螺紋平安扣,遞給他,“這個,也謝謝你,雖然好像沒派上什麽用場。”
“怎麽沒?”葉雉煞有介事地說,“這玩意兒能提供幸運值加成的。”
她噗嗤一聲笑了,“對了,說起請你吃飯或者做大保健的事兒,我實在是趕時間,要不……”她猶豫了一會兒,“我直接把錢給你?”
“給錢?你當我是什麽了,危素。”他眼神不知道為什麽有些降溫,“咱先不提這茬,還有個東西,你沒給我吧?”
這似乎是葉雉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危素心裏打了個咯噔,面上裝傻充愣的:“什麽東西?我怎麽沒印象呢。”
他指的應該是青蓮死後留下來的那個小木珠子吧。
說起來,是葉雉殺了青蓮,而他好像也是沖着青蓮去的,這東西本該歸他,她卻擅自拿了,着實不太厚道。
“別撒謊。”葉雉的聲音聽上去還是挺有耐性的,危素卻莫名緊張了起來。
她想起撒了一地的淩孝圖……
她有些猶豫,老鬼道:“不能給他!”聲音裏有隐隐的怒氣。
危素也氣了,生的自然是老鬼的氣——論拳頭,她沒對方硬;論道行,她也不如對方高,叫她怎麽辦?光嚷嚷着“不能給他”有什麽用,你倒是整點實際的,想個辦法出來啊。
她想着得拖延下時間,就幹脆做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脖子一梗,胸膛一挺:“沒撒謊!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閃開!”
葉雉臉上突然帶上了一抹笑,怎麽看怎麽壞,然後他的手就作勢往她胸前的衣兜伸過去:“成,那我自己找。”
“流氓!”危素腦子裏嗡的一聲,趕緊雙手交叉護在胸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葉雉,你怎麽這樣!”
“我不就找個東西麽?”他的手頓住,垂下來,插.進了口袋裏。
葉雉當然不會真的把手往她胸上招呼,可危素不知道這一點。
她咬牙切齒:“你——這是襲胸!性騷擾!”丫還敢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葉雉瞧着她那雙目幾欲噴火的表情,把臉稍稍往她面前一湊,火上澆油:“什麽,胸?你還有那玩意兒?”
說完,他還用飽含深意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兩眼。
危素臉都漲紅了,拳頭捏得緊緊的,此刻只想狠狠揍他一拳,老鬼大喊:“就現在!屈起十指,用第二個關節,猛擊他發際正中上一寸!”
老鬼剛說完,危素立馬毫不猶豫地照辦了。
葉雉渾身僵了一下,什麽也沒來得及說,就向後倒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危素: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葉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