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如今。
蒼嶺城，荒無人煙，風沙迷眼，不可入。
蒼嶺山上，草木覆雪，寒氣盛，四季一色。
蒼嶺山下，冰淵湖面，水流無冰。湖底藏一物，無形無狀，透如水。
此時，貓鋪內燈火通明，像一團黑夜裏的火，指引着即将到來的客。
“怎麽，今晚你就打算弄一壺黑漆漆的墨汁和一盤紙片魚來招待我？”白敘看着餐桌上色香味全無的食物嘲諷道，“從前只聽說你活得清心寡欲，現在看來确實不假。”
“吃不吃随你。”夏之生随意拿起茶杯喝了口墨汁道，“如果你今天是來讨債的，我這裏的物件随你挑，不是的話就請回吧。”
“夏之生，你知道我想要什麽。”白敘眼神堅定地看着夏之生說道，“最近，我又開始做同一個夢了，夢裏我一直守着一盞燈，每次燈一滅，我就會從夢中驚醒，我甚至懷疑我是不是丢失過一段記憶。”
“你想多了，你就是個抓影子的人而已。”
“是嗎？既然如此，那蒼嶺山的事，我就只能自行消化了。”白敘故意說道，“前段時間，我在忘川聽到了一個關于進山的方法。”
“我也曾聽到過很多，結果都一無所獲。”
“這方法你可以試一試，說不定能成。”白敘知道夏之生為了能進蒼嶺山會妥協，因為山裏藏着陰陽盒的秘密。
“……”夏之生沉思片刻後，才開口道，“行了，老規矩，陰陽盒會給你一個想要的答案。”說完，只見他從袖中拿出一個盒子放在餐桌上，随後白敘将手覆了上去，掌心的鮮血沿着盒蓋的紋路向四處流淌，這時泥盒上方的水霧聚化成了一條沉睡在水底的紅色錦鯉。
“打開盒子看看。”
“鑰匙？”白敘驚道，“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突然，她腦海中浮現出許多熟悉的畫面，塵封已久的記憶如狂風般襲來，狠狠将她喚醒。沒想到，她真的遺忘了他整整六十年。
“不錯，你還記得你與那條魚做過的荒唐事嗎？”
“咳咳，都是些陳年舊事了，就不提了吧。”白敘眼神閃躲地回道，“時間也不早了，我還有事要辦，就不多呆了。”說着，白敘轉身就要離開。
“慢着，進山的方法呢？”夏之生伸手擋住了白敘的去路。
“真是服你了。聽好了，我只說一遍。四時鏡裏染四色，綠枝飛花吹落雪，荷塘戲魚游星河，枯葉落塵葬殘花，凜風繞雪祭山河。”
“……說人話。”
“也就是說，只要取四時鏡裏的一抹春色化掉那漫山白雪，讓四季輪流更替，你就能進山了。”
“站着說話不腰疼，我上哪兒去弄四時鏡？”
“不知道。據說它就藏在蒼嶺山裏，可惜至今無妖能找到。”
“你還記得是忘川的誰說的？”
“就一個愛講人間話本的妖怪啊。”
“今夜與你的這筆交易真不劃算，你快走吧。”夏之生覺得自己被白敘耍了，只沖她擺了擺手。
“哼，走就走。”
在白敘走後沒多久，水離就帶着小綠回到了貓鋪。此刻，貓鋪裏正流動着一股來自地下的陰冷潮濕的氣息，讓人渾身不舒服。
“白敘來過？”水離一邊開窗一邊朝閉目養神的夏之生問道，“你不會給了她答案吧？”
“廢話真多。”
随後，夏之生睜開眼，指着小綠道：“你先去幫我喂魚。”
“好的，夏老板！”小綠識趣地走開了。
“我想快些進蒼嶺山，去化了那堆雪。”夏之生沉思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趁早脫手這兩個破盒子。”
“你不是怕冷嗎？蒼嶺山上的雪鋒利無比，都能當刀使了。”水離不理解地看着夏之生調侃道，“白敘的話你聽聽就好，她搜刮來的那些小道消息就沒靠譜過。”
“冰雪封住了蒼嶺山神，确實只有破雪才能喚醒她。”
“山與雪的情也算是一段佳話了。他們之間的犧牲與守護，不是你說破就破的。”
“那又怎樣，到頭來她們的情還不是變了樣，山不像山，雪不像雪。”
“你自己不也一樣，我沒記錯的話，你為了不忘記書生，還一直用着他的名字。”
“你懂什麽，我們之間唯一的聯系就是畫。如果他還在世，他一定會被自己畫出來的貓吓死。”
“哈哈哈哈哈……”
一番閑聊後，夏之生和水離還是決定先去蒼嶺山找一找傳說中的四時鏡。
“對了，昨日在臨時大廈，陸生手裏抱着的那只貓是不是你？”水離饒有興致地看着夏之生問道。
“是我。”
“搞了半天，是你用自己的影子将陸雙引到天臺的！”水離恍然大悟道，“可惡，我都沒抱過化貓的你。”
“……”
“你為什麽想要他死？”
“我只是想确認一件事，無影人除了沒有完整的影子外，是不是還不死不傷。如果是，六十年前追殺我的怪物就是無影人。”
“确實可疑。聽說當時的車禍現場極其慘烈，車身已經被大貨車撞到變形，周圍還燃起了大火，一般情況下，人幾乎不可能生還，而陸生卻活了下來。”
“可惜沒能讓陸生跳下去，不然就能證實了。算了，等蒼嶺山的事一了，我要去趟忘川。”夏之生眉頭緊鎖，眼神淩厲道，“我倒要看看是誰想要我的命。”
“貓爺威武。”水離附和道，“那您先忙，我去看看小綠那毛手毛腳的丫頭有沒有把你的魚撐死。”
“快去。”
閣樓裏，小綠蹲在魚缸旁，看着那群毫無生氣的紙片做的白魚在水裏游來游去，不時還将小腦袋浮出水面，吐着泡泡。
“好無聊啊，搞得跟真魚似的，圖啥？”
“圖吃！”水離突然出現在小綠的身後，大聲斥道，“你怎麽還沒喂魚？”
“吓死人了，我這不是沒找到墨水嗎！”
“這不在桌上擺着呢。”水離繞過小綠拿起墨瓶來到魚缸前，往魚缸裏滴了幾滴墨後，只見一群紙片魚蜂擁而上，很快就将墨汁吃光了。
“奇怪，同為妖，為什麽夏之生不喜歡吃人間的食物？”小綠問道。
“可能是見多了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吧，他身上血味太重，人間的美食對他來說早已沒了味道。”
“原來如此。他以前真的很可怕嗎？連身為狐貍的你都甘願臣服于他。”
“臣服？你開什麽玩笑，我一只狐貍怎麽可能怕一只貓！”水離怒聲辯解道，“不過，就算可怕，他也只是從前可怕。那時的生存環境可比現在惡劣多了，很多小妖為了活命，都被卷入了人、妖的紛争之中，它們手上或多或少都沾過鮮血。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大家都是為了生存嘛。”
小綠默不作聲地聽水離說着，眼神有些游離。
“怎麽了？你這模樣怪吓人的。”
“沒事。那夏之生心裏就沒有什麽重要的人嗎？”小綠好奇地問道，“畢竟八百年的光景對一只妖來說還挺漫長的。”
“這事你可以直接去問他啊。”
“我不敢。”
“既然如此還不給我幹活兒去！”水離話鋒一轉，對着小綠又是一番使喚，“等活兒幹完了就帶你去山裏玩。”
“真的嗎？哪裏的山？”小綠興奮地問道。
“蒼嶺山。”
“蒼嶺山麽。”小綠沉吟片刻後欣喜道，“正好我也想去見識見識山腳下那片四色湖水究竟有多美。”
“四色？你是說冰淵湖？”
“對啊，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冰淵湖，它可以同時映出四季之景，春彩，夏綠，秋黃和冬白。”
“冰淵湖什麽時候成四色了？還有，是誰告訴你的？蒼嶺城可不是你這一般的小妖能進的。”
“你少看不起人，陸生他不就進去了。”
“陸生麽，難道之前是我和夏之生看錯了。如果冰淵湖真是四時鏡的話，那我們不就……”水離自言自語道，“不行，我要把這事告訴夏之生去。”
“四時鏡？那是什麽東西？”小綠一頭霧水地看着早已飛奔出閣樓的水離問道。
結果樓道裏已無人回應。
第二天，進蒼嶺城的時候，夏之生他們還花了點時間去應付正在城周邊徘徊覓食的妖怪。
千年前，蒼嶺城還是一座安寧富足的小城。城邊有座蒼嶺山，傳聞有神住在裏面，當地人稱他為蒼嶺山神，并為其修了座廟，以此來佑護城裏的百姓。要不是當年雪妖将蒼嶺山封凍，使其陷入漫長的冬季，如今的蒼嶺城也不至于淪為無名荒地。現在的人早已對蒼嶺城沒了記憶，在他們眼裏那只是片無人敢去開發的地皮。至于蒼嶺山，它早已成了人們口中的禁區。
雖說人淡忘了這座舊城的故事，但妖卻記得這片荒地上所發生的一切，因為它們還在窺探着山裏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此時，冰淵湖岸邊，正站着三個模糊的妖影。
從遠處望去，湖面上空籠罩着一層淡淡的冷霧，霧在緩慢地飄浮着，時動時靜。
當寒風如數千根尖針迎面襲來時，三只妖不由自主地裹緊了身上的棉襖，但棉襖的厚度依舊阻擋不住這刺骨之痛。
好在霧很快就散開了。
這時，陽光從雲縫中透了出來，像撒在湖面上碎鑽，随水動，随風響，周圍的溫度也暖和了不少。
“你們看到的冰淵湖是什麽顏色？”夏之生懷疑自己看錯了，又對着身旁的二人問道。
“和你我之前看過的一樣，就一純淨的湖水啊，哪有什麽顏色。”水離被凍得有些不耐煩了，“要不回去吧，這破地方一般人是不會來的。”
“陸生他不是人嗎？”小綠聲音發顫地反駁道。
“嗯……嚴格來說他是個不該存在于世的人。”水離認真地回道。
“那為什麽他能看見湖中的四季之景？”小綠問道。
“因為他了騙你啊。”
“就一個湖而已，他沒必要撒謊。”
“行了，既然我們看不到湖水的顏色，那就找個人來幫我們看看。”夏之生看着湖若有所思道。
“別開玩笑了，普通人怎麽可能承受得了這極寒之地的冷。”水離不可置信地看着夏之生說道，“再說了，我們不是已經走向正途了嗎？怎麽能再去破了殺戒。”
“正途？虧你說得出口。”夏之生無奈道，“白敘她不是人嗎？”
“白敘是人嗎？”一直以來，水離從沒把白敘當人看，因為她既不像人神，也不像妖鬼。
“好冷，要不我們今天先到這兒吧。”旁邊的小綠已被凍得蹲在地上搓着小手勸道。
“就是。”水離小聲附和道。
“少廢話，既然知道了四時鏡的存在，我還不得趕緊弄清楚陰陽盒裏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