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包
重九華不止一次發現晏溫有點愛哭。
晏子非給他的那一摞東西很詳細的寫了如何照料一個幼崽。但是上面沒說一個幼崽太愛哭應該怎麽辦,想來晏溫本人思慮萬千也沒想過這種情況。
于是重九華看着那堆日積月累攢下來的珍珠傻眼了。
他思慮再三給晏子非去了一封信,回信只有幾個字哭是有原因的。氣得重九華楞是一拳頭砸到了透明玻璃上,誰哭還沒個理由?重點是想不通為什麽啊!
重九華有些頭疼,結果一轉頭便看到湛藍池水深處的那只鲛人不知什麽時候游了過來,一張熟悉而又好看的臉正對着他。
眼下晏溫微微長開了一點但依舊是個稚嫩的小幼崽,面上沒什麽棱角看着軟乎乎的,就像這人以前提過的一樣偏女相。
啧,只要看着那張臉重九華就沒辦法,只好把脾氣按下來揚起笑臉讨好道:“怎麽了?”
不說還好,一說那鲛人便無比暴躁游了幾圈,皺着眉頭一尾巴甩過來撞到了玻璃上。
喲,又發脾氣了,幸虧結界上的厚,否則玻璃都該碎了。
重九華無奈,結果這鲛人還沒完了,接連撞了好幾次才有點消停。拿一雙碧瞳瞪着他,眉頭皺了皺眼淚就下來了。
啊,這又是怎麽了?重九華慌了貼着結界問:“怎麽了?尾巴受傷了嗎?過來我看看。”
鲛人沒理他擺着尾巴藏到了他看不見的角落裏。
重九華有些哭笑不得,他突然靈光乍現想到了什麽,是因為剛剛自己撞到了結界所以才又哭又鬧又耍脾氣還記仇報複上了嗎?
說起來,晏溫是真的很怕吵,而且起床氣大得吓人。除非他自己轉過那個彎否則怎麽哄都沒用。重九華太清楚晏溫這臭毛病了幹脆沒理他。
哭是有原因的嗎?重九華陷入了回憶。
晏溫不入東海,就得日日淘換海水過來。這事一直是讓手下人來辦的,可有一次底下的人不長眼沒淘幹淨,裏面混進了一小條利刃,在晏溫尾上劃開了倆寸長的口子。
好端端一條漂亮藍尾多了一道創口,重九華當然又氣又心疼,當下把那幾個有眼無珠的揍得滿地找牙。等他一腔怒火發洩完,一回頭才發現那鲛人哭了一地珍珠,他還以為是傷口疼,現在想想顯然更可能是害怕暴戾。
那摞紙上說過幼崽需要朋友,重九華沒辦法只好從東海弄了幾十條小魚過來。剛開始還挺好,晏溫很喜歡,日日圍着那些小魚轉。
可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裏面幾條小魚沒養成,晏溫望着那些不會動的魚哭了很久。哪怕重九華給他換了其他魚,晏溫也一眼都不看口口聲聲說什麽不一樣。
重九華自然看不出來有什麽不一樣,後來這事就不了了之。那些“小朋友”都沒活過晏溫,一只接一只的死,晏溫哭過倆次之後就不再圍着它們轉了。
再後來那裏面居然有倆只魚當着晏溫的面□□産卵,重九華一氣之下就都給收拾了,晏溫望着空蕩蕩的水草什麽都沒說。
還有一次,是安卻骨來伏魔殿,說什麽都要與他切磋一次。重九華欣然往之,結果那丫頭精明的很魔咒摻着妖法一起來,一不留神重九華手臂那裏就被劃開了一道血乎乎的口子。
晏溫皺着小臉甚至哭出了聲,吓得安卻骨差點給他跪下認錯。重九華只當他是會心疼人了,還美了好幾天。
說起來,最嚴重的一次還是前幾日,因為怕傷着晏溫,重九華便把黑河腐蝕層親自挖了個徹底,可他不曾想這一下給了別人可乘之機。
魔界一些想拉他下臺的把髒手伸到了這裏,重九華赤手空拳被堵,拿後背抵着身後的玻璃和那些殺紅了眼的魔搏鬥。
對方來勢洶洶,可重九華叱咤多年又豈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撼動的。當下咬着牙煞氣非常把來者的腦袋都給擰了下來。
直到筋疲力竭癱在地上時才想起來裏面還有只幼崽,重九華費盡氣力脫掉滲進不少血液的外衫遮住了晏溫的視野。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沒事了,別怕。”
見裏面的鲛人好不容易平靜了下來,重九華才扯着嘴角笑了:“我還在,誰都不能把你怎麽樣。”
細數下來,重九華當真是覺得自己養了個哭包。
重九華還沒回過神來,忽然又聽到魚尾撞擊玻璃的聲音,他一擡頭就對上了晏溫隐隐發亮的碧眸,晏溫搖搖尾巴又甩了甩薄如蟬翼的鳍,他看着重九華,一開口皆是未經打磨的稚嫩“喂!”
“幹嘛?”重九華從地上爬起來,被這一聲沒頭沒腦的喂叫的心軟腿麻。
“我想出去玩。”
“去哪裏?不可以……”重九華話還沒說完便見晏溫當着他的面紅了眼圈。
又哭?重九華真是怕了他了,話都到嘴邊了又繞了一大圈:“咳,乖哈,你還不能出水。”
晏溫氣鼓鼓的瞪着他呢喃道:“可是我想去你身邊玩。”
啊,小小年紀不學好就知道魅惑別人。
重九華望着那張小臉咬牙堅定立場:“不行,你不能出水,想和我玩我可以下水。”
“不要,想和你在外面玩。”
重九華算是想明白了,狗屁和他一起玩,都是幌子。合着想出來才是真的,可看晏溫軟趴趴的望着他,重九華還是心軟了一下。
關于鲛人的習性他是知道不少的,身長與年齡有關,要是上了年歲在外面呆一小會也不是不行。
“那行吧,你轉過來我看看你能在外面呆多久。”
晏溫總算是高興了,在水裏翻個滾之後無比乖巧把身子對着重九華,大大咧咧讓他看。
重九華伸手在玻璃上比劃,從人身之後來算,一厘是一歲半十厘是十歲半,三厘是一寸,十寸是一尺,百歲出頭每多一歲就可以出多水一刻鐘,那麽晏溫這麽長他多大了?唔不然再算一遍……
重九華傻了,他在外面比劃的晏溫都不耐煩了,時不時就問“好了嗎?”
“沒有”
半個時辰過去了。
“好了嗎?”
“還沒”
一個時辰過去了。
“算了算了,這樣,你把你最大的鱗片給我看看,據說上面的輪也可以代表年歲。”
“哦”晏溫應了一聲把尾巴湊了過去。
重九華很認真的數了一半,結果晏溫尾巴忍不住動了動。
“別動別動,快數完了,你動什麽呀?”
“我尾巴癢。”
重九華無比認真又數了一遍,嗯,一百四十三,但是好像有一圈沒數進去。于是又數了一遍,一百三十?怎麽少了這麽多,重九華心有不甘又數了一遍,一百四十……
于是,重九華又數了三遍之後總算是得出了正确的答案,還是一百四十三。
“好了,你最多出水半個時辰,不能再多了。”
可是,沒人應聲,重九華這才注意到裏面的鲛人已經睡着了,隔着水紋,重九華隐隐約約看到了晏溫眼角下面的淚痣。怪不得,重九華釋然了。
所謂淚痣,不是體弱多病,便是多愁喜哭。重九華隔着玻璃碰了碰晏溫的藍發打心底裏覺得平安健康是真的好。至于哭不哭的,除了慣着還能怎麽着?
等晏溫眯了一會悠悠轉醒的時候發現重九華總算是倒騰清楚了,重九華說話算話,施法把玻璃裏面的海水排了出去。
結果水還沒排完,晏溫便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在裏面慌慌張張游來游去,繞了也不知道多少圈之後才瞪着他,很小聲的埋怨:“小球不見了。”
重九華徹底傻眼了,那東西不算金貴,也就是他随手做出來送給晏溫的一個金色小球,可要命就要命在那小球晏溫很喜歡。
可偏偏為了避免晏溫再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劃傷,重九華早就動手把這池子翻修了一次直接接到了東海深處,眼下怕是黃花菜都涼了。
大海裏撈一個小金球?重九華嘴角都在抽搐。
直到海水完全淘換了一遍晏溫還是不肯放棄,重九華看着那抹藍色在裏面來回流轉,他按按眉頭醞釀良久才敢開口:“晏溫,別找了。”
晏溫聞聲慢騰騰游了過來,臉上的委屈簡直都快刺破玻璃。重九華實在訝異,不就是個小東西至于這樣?
“咳咳”重九華輕咳倆聲很有耐心的溫聲試探道:“應該找不到了,給你再做一個吧?”
“不一樣的。”
“會比那個還要好,你不是想出來嗎?先出來吧我們可以一起做。”
晏溫還是悶悶不樂,真的不一樣,他要的是重九華在生辰那日親自給他的那一個,是陪伴他無數個日夜的那一個,縱是新物千般好到底比不上那一個舊的。
“算了,不要了。”
見晏溫還是很低落重九華這才有點清明,他好像有隐隐約約點明白那種感覺。就像最開始他也沒辦法接受那個小怪物晏溫一樣。
如果不是不如不要,可是真的不如不要嗎?
重九華想了良久才看着那雙碧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沒什麽不一樣的,晏溫。我在上面投入的心思是一樣的,希望你因為那個小球感到高興的心意也是一樣的。”
是的,就像晏子非曾對他說過的那樣,人的相貌脾氣喜惡乃至性格都是會變的,但是,或多或少總有那麽一部分不會變,而那些不變得,是魂。
晏溫楞了楞,沒說要也沒說不要,只是看着他又掉了一地的珍珠。
“喂喂,又哭?”重九華有些哭笑不得。
嘛,算了,重九華總算知道該怎麽辦了,不如拿那些堆下來的珍珠做幾個小球吧,希望那些讓晏溫哭的東西再反過來逗他笑。
“要少病少災一生快樂啊。”
“你……你說什麽?”
“我是說,我都算這麽久了,美人就賞個臉吧,要出來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