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泯之【一】
“公子小小年紀魔咒能修到這份上很了不起啊。”
重九華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天,那一日伏魔殿裏出現了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生物。
那生物比重敵要纖細,那生物生得好看說話也輕聲輕氣的,那生物胸膛那裏有隆起,看上去軟軟的。
那生物将手放到他腦袋上很溫柔的摸了摸,這是重九華第一次見女人。
彼時是真的年幼,女人同他講話都得蹲下身子。
他記得,那女子眼睛很亮,擡手摸着他的腦袋細語:“公子很厲害呢。”
就連手腕都散着淡淡的香。
重九華性情已損多年,為人收斂又話少眼前這人讓他感到有些許溫暖。就像是母親一樣,雖然他并不記得母親,可這女子對他的溫柔還是讓他聯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他喜歡眼前這個陌生生物,便忍不住将視線在那女子身上多放了一會。
“重九華。”
重九華的目光沒有多停留,當即沖着叫他的男人跪地行禮,穩住中是遮擋不住的稚嫩:“尊主。”
年輕男人什麽都沒說,只是眼神裏帶了些晦暗,也不知道在謀劃什麽。
“重九華。”
有人在說話。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愛上了一個人,或者,有人說愛你。你都要明白,愛的本質就是這個。”
有人指着赤身糾纏在一起的幾個人,同他講話。
愛,這就是愛?
愛的本質其實是欲望嗎?重九華想起了晏溫胸口忍不住又疼又癢。
“公子……”
有人在叫他,重九華微微回神,斂了斂漂浮在半空中的魂魄,他現在在哪裏呢?
紅賬香,雕床軟,他想起來了,是在南風館第一名妓的榻上。
愛的本質是一樣的。
所以,誰都是晏溫,誰都可以是晏溫。更何況,今日這個唇線弧度有半分像晏溫,尤其是不說話的時候。
思及如此,重九華便放得更開了,可是這個少年卻抖的像風中的落葉。
“公子,有點疼。”男孩子求饒了。
“重九華,我有點疼。”猝不及防,晏溫又撞進了他的腦子。
只這一句,現實與幻想的齒輪便有了脫軌。重九華轉不動了,興致一下子褪的幹幹淨淨,他全身而退仰面看着通紅的帳幔發呆。
深處絕望的人會走向何處呢?
大概也只有無邊無際的幻想才能留得他一席之地吧。
那男孩氣息不是很穩,只埋怨了一句“公子您好歹送佛送到西呀。”
“閉嘴”重九華有點煩躁,靈魂也慢慢回籠。
少年好歹在風月場上混出了頭,這點眼力還是有的,情場失意來他們這找樂子的客人他見多了,可這半路撂攤子的還是頭一回。
不過,再怎麽說也不能讓客人随着自己心意伺候人,男孩倒是想的開自己動手往西天去了。
重九華依舊在發呆,他自己也數不清這是第幾場。
晏溫從他生命裏經過,人是走了,可滿世界都是那個人來過的痕跡。
記憶會吃人,只有和別人厮混在一起□□升騰的一瞬間,他那顆心才能從劇痛之中抽離出來休息片刻。
可是,重九華悲哀的發現這個方法似乎已經不行了。就算大腦是空白的,他也還是記得晏溫。
仿佛晏溫和重九華就是在一起的,只要他還記得自己是誰,晏溫就永遠都在。那個人在他生命裏生根發芽,如今被連根拔起,他的生命自然也千瘡百孔。
“你這樣想着他,他知道嗎?公子為冷心冷情的人這樣自苦當真不值得。”
男孩搭了件薄衫縮着身子坐在床榻一角,面色有幾分冷漠啓唇亦是冰冷。
血液慢慢回流,意識也從空氣裏一點一點歸附身體,重九華感覺自己活過來了,他撐着身子坐起來緩緩伸出了手指。
“不值得”重九華的指尖碰到了少年的脖子“他是最值得的,只是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不如,你代我同他說一聲,如何?”
邪魅的嗓音一停,重九華便收回了手指,似乎在一瞬間,少年脖頸旁有一指寬的地方便被抽幹了空氣。
于是其他地方的氣體便源源不斷往那點空缺奔去。少年白淨的臉被刷上了一層紫,青筋一根一根都起來了。
直到這時,那少年才發現自己這位客人的眼睛慢慢變紅了,客人很白,帶着點病态的那種白,原本硬朗的線條也因為這點白添了點邪氣,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睛。
少年從未見過那樣的眼,乍眼一看只覺是一無所有的空洞,可細細看去就知道那裏面似乎藏着深淵,他勾唇一笑,妖邪俊美的不像個人類。
就像個怪物一樣。
怪物湊過來慢條斯理開口,語氣魅惑的不像話。
“他的名字,是晏溫。他不值得,這世上就再沒人配多喘一口氣。你到了陰曹地府只管找裏面最好看的便是,他與庸脂俗粉自然不同,你啊,要挑那一個好看到讓你心癢的。”
“你代我說一聲,就說重九華想他,想的要命。”
少年眼睛睜的很大,嘴也沒能合攏,重九華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嘴唇,頗有些遺憾“我忘記了,他不在下面。不好意思,麻煩你走這一趟了。不過人嘛,到底可以從頭再來,只是不知道再來一次你還能不能有這樣好看的嘴唇?”
重九華把少年的嘴合上了,喃喃自語道:“話多的小孩子有點吵,而且你說話的時候就不像他了。”
重九華慢條斯理整理好了衣衫,又扯了一塊紅色幔帳将這少年懸在了房梁之上,他做完了這一切,才接着奔赴下一個聲色場。
“重九華,你過來。”
重敵朝着他揮手,于是重九華便一步一步接近了那個暗閣,這一次重九華還沒來得及行禮就被重敵攔下了。
“今日見的那位魔族女子你好像很喜歡?”
重九華沒有說話,他實在太過年幼,還不明白重敵的意思,只是悶聲悶氣跟着他走,暗道剛走了個頭,重九華便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他有些狐疑,但重敵卻示意他接着往前走。尊主在身後,他回不了頭,只好順着聲源走去。
在一片黑暗之中,一切聲音都放得極大,重九華未經人事,可本能的羞恥還是讓他停下了腳步。
重敵倒是不以為然,一揮衣袖便點燃了一排火光。
借着火光,重九華總算是看清了眼前的場景,那是一群男女,不着一物纏在一起像動物一樣發洩□□。
重九華有點反應不過來,他下意識退了一步,卻撞上了重敵,重敵蹲下身子按住了他。
“怎麽了?你是怕還是羞?”
重九華一瞟眼就看到地上有個女人像瘋了一樣,他閉上了眼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帶着些浮誇。
空氣裏的腥讓他想吐。太髒了,真的,地上又潮又冷,這麽多披着人皮的東西,就像牲畜一樣幹些他完全理解不了的事情,他們發出來的聲音裏似乎還夾雜着些哭腔。
“髒”
重九華吐出那個字之後,重敵便笑了,他不許重九華退,帶着他穿過滿地糜爛,在一處暗室前停下了。
重九華似乎預感到了什麽,他停在門前沒有動,結果下一秒便被重敵一腳踹了進去。
小小的身子在地上滾了幾圈之後才慢吞吞的爬起來,這間暗室裏面燈火通明他什麽都看得到。
裏面有個祭臺,臺上幾個男人圍着一個女子,那女子……
手腕是香的,臉很漂亮,像母親一樣溫暖。
“你不是喜歡她嗎?怎麽不去看看。”
重九華僵在了那裏,他的世界過于狹小,每一次重敵的幹預都能讓他看到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每一次都讓他從內心深處感到不舒服。
在這裏的和不久前還摸他腦袋的居然是同一個人
重九華笑了。
這不可能,騙人的吧?
她很好看,現在臉卻猙獰又扭曲,她很溫柔,現在卻以無比粗暴的方式和這麽多人厮混。
她聲音好聽,現在卻躺在那裏叫個不停,手腕是香香的,可現在,整個暗室都是腥臭的氣味。
不漂亮,不溫柔,不好聽,也不香了。
至少,她像母親,就像母親一樣溫暖。
重九華還沒來得及安慰自己,重敵便附身下來牽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前面似乎是地獄,可重九華沒有退路。
“想知道你是從哪裏來得嗎?”
重九華一點都不想聽,可重敵卻猶如一個魔鬼:“是從那裏來的。”
重敵指了一個地方,重九華看了一眼只覺胃部攪在了一起,有點惡心。
“至于你的父親是哪一個呢?這本尊就不得而知了。要知道魔族女子多浪蕩,骨肉都可丢可棄,更不用說滿世界都有的男人了,怕她自己也分不清哪個是哪個吧。”
重敵低低笑了,帶着些諷刺。
半消化的食物從胃裏倒出來再次咀嚼叫反刍,不知道為什麽重九華想起了這倆個字。
反刍。
他默默為這種行為取了一個名字,重九華臉色煞白,咬着下唇什麽都沒說,直到那個女子不着一物朝他走來。
“你為什麽要看我呢?”
“別過來。”重九華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很小聲的呢喃。
那女子不知道是被什麽控制了,清醒吐出來的話就只有一句,随後便把重九華按在地上。
很可怕,重九華身子靈活避開了女人對他的壓制。
“別碰我”重九華低語,表情很冰冷。
可那女子就跟瘋了一樣,居然一把扯住了他的腰帶,重九華一揮手,那女子便如落線的風筝一般,血水四濺。
溫熱的血順着手指一點一滴滑落,重九華閉上了眼:“我說過讓你別碰我,很多次。”
哈哈哈,這可真的是太有意思了,重敵望着那張稚嫩的小臉笑出了聲。
這世間,竟有重九華這般人。
剛從南風館出來的重九華在路邊幹嘔了起來,魔不需要食物,他什麽都不曾吞咽過,自然什麽都吐不出來。
只是他想起了不太美妙的事情,左胸口的疼痛居然因為這份惡心而得到了緩解。
晏溫……
重九華又想起了那張臉,想起了在東海,晏溫曾吻過他的側臉。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愛上了一個人,或者,有人說愛你,你都要明白,愛的本質,就是這個。
看來,從今天開始他要忘記自己是誰了。如果這世間再無晏溫,也便再無重九華了。
也好,他們到底是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