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極必傷
“對誰都至溫至善之人無外乎四種。”重九華緩緩起身在紅光的照耀下一步一步接近晏溫。
“一種,性情純良誠摯熱忱,時時捧着一顆流光溢彩光耀奪目的琉璃心,只是世間好物不長久琉璃最是易碎,初見二公子本尊便知你絕不是這樣的人。”
“其二,對所有人都保持表面的柔和,以維持自己完美的形象,世間傳聞二公子天下無雙,本尊原本也以為你該是第二種。”
重九華看着晏溫的臉緩緩道:“可直到你我坦誠相見,向來光鮮亮麗的二公子身上有那麽多難看的疤,若真是追逐完美在意形貌之人絕不會允許自己有這樣的瑕疵。很顯然,二公子不是在意他人眼光之人,至于完美形象更是無稽之談。”
重九華行至晏溫身側看着那雙微微發亮的眸子,清清嗓子繼續道:“其三,對任何人都沒興趣,但為人處事嫌麻煩,只是顧全處世之道交友之禮而已。”
“你到底想說什麽?”捏着那些發絲的晏溫就連手指都在微微發抖,他實在想不明白重九華又是鬧的哪一出?
重九華不置可否只是看似貼心的接過了那堆東西,一手撫摸着那些輕柔滑順的發絲,原來手感是真的好,怪不得這麽喜歡。
重九華瞥了晏溫一眼,見晏溫臉色越來越不好,這才繼續道:“你與那仙界公主不過萍水之交罷了,竟能擺出這種表情,乍看上去的确像是要與人掏心掏肺的樣子,二公子也确實最像這樣的人,可這幾日看下去,本尊又有了新的發現。”
果然,那時的一角紅衫他沒有看錯,晏溫閉上了眼睛,暗暗責怪自己的愚,若他再多個心思,恐怕那女子就不會死了。
下巴那裏有手撫上來了,晏溫猛的睜開眼一巴掌拍斷了重九華的動作,重九華楞了楞難得沒有無理再糾纏。
“最後一種,恨透了這個世道,把所有人都當做敵人,保持溫柔與人為善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用以獲取資源換取最大的利益。”
晏溫沒有心思和重九華在這裏浪費時間,他轉身便打算離開這裏,奈何房舍的竹門此刻也被一個黑色的符文籠罩,看樣子是走不掉了,晏溫放棄了,眼裏波瀾不驚看着重九華淡然問了一句:“所以呢”
“二公子是第四種”重九華語氣裏有些篤定:“就像現在,你表面上為那公主難受的撓心撓肺,甚至連自己都騙得過,但其實你什麽都不會做。”
話音剛落,重九華手裏的那團青絲便被紅色火光包裹住了,直到青絲化為灰燼晏溫都沒有動。
“果然”重九華嘆了一口氣将手搭在晏溫的腹部之上,裏面的心髒律動很有節奏,重九華有些想不明白,這麽有勁的心怎麽會這麽冷呢?
“晏溫啊晏溫,你看,本尊殺了她,你表面上又氣又惱甚至還會有些後悔。可惜,你的本能出賣了你,你若真有一星半點在意她那條命,眼下就該崩潰惱怒來報仇雪恨,再不濟也該護着她唯一留下的東西。”
“可你沒有,你從不計量願不願意,只考慮值不值得,一個只能為你提供那麽點有限價值的女人實在不配讓你失控,也不配讓你冒着得罪魔界尊主的風險為她做任何事。”
說得真好,晏溫恍然間覺得自己多年以來的面具被一層一層剝開,說不上痛也稱不上有什麽驚慌失措。
那些東西本就連他自己都騙得過,猝不及防被撕開也只是有點陌生罷了,畢竟這麽多年了,他也早已面目全非。
其實從重九華把頭發丢過來的時候他就有些懷疑了,那些發絲切口很齊整雖然也有血跡但那些血跡實在不算什麽,而且,他始終覺得重九華若在盛怒之下殺人,應該會連着頭皮一起給他帶過來。
只是,重九華突然發善心放過一個人的幾率有多大?
晏溫揣度着猶豫着還是問出了口:“她沒死”
腹部上的手被挪開了,重九華一雙紅眸裏倒映着跳躍浮動的火光,他深深望着晏溫冷笑道:“是,沒死,本尊原打算将她拆了送給二公子。可那沒用女人又哭又叫又鬧又跳,最後才說是你要什麽東西,她沒有想背叛誰。”
晏溫眯着眼,回之以冷冷一笑。
仙家女子多嬌縱從未吃過什麽苦受過什麽罪,被重九華纏上,想想也是怵的慌,能保一命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至于其他,死生面前都是小事。
“想來也是,那種女人除了身家以外當真是一無是處。”
話是這麽說,可重九華當時的情緒可真沒嘴上說的這麽簡單,他不信情愛,可聽晏溫對別人說什麽我愛你,看晏溫跟百八年沒見過女人似的和別人黏在一起時,他還是憤怒的不受控制。
留那女人一命不是他不計較,只是他突然想明白了而已。晏溫不會喜歡那種毫無用處的東西,絕對不會,好在,晏溫沒有讓他失望,否則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會幹出什麽事。
“她的傷,三年半載養的好嗎?”晏溫心知重九華的手段,想來既是不死也得褪層皮。
“只要你不再招惹她,就沒問題。”見晏溫表情似是在壓抑着怒氣,重九華也沒多糾纏這些,話說了一半突然轉了鋒芒:“那麽,本尊看到了你的真面目,你打算怎麽做?”
“離開這裏找陳老得到我想要的,僅此而已。”
晏溫神色冷淡,就像個被抽離了意識的傀儡一樣。
“本尊很好奇,是不是只要條件給夠了,就可以奪走你的一切包括那種老色鬼,只要給你想要的,那他也能得到他想要的是這樣的嗎?”
“是。”
晏溫神色斂了斂,如玉的面容上是近乎殘酷的笑意:“我必須要的,萬死不辭,別說尊嚴羞恥,我這條命也可以是籌碼。”
晏溫在他身邊這麽多年,可他居然也分不清這個人嘴裏到底有沒有半句實話,他以前就是這樣的嗎?
“看到真面目什麽的,尊主該不會還在沾沾自喜吧?這可不是什麽好事。”晏溫嘴角的笑還沒斂起來,碧色眸子盯着重九華字句清晰:“那麽,尊主想拿什麽來換”
重九華被問的喉頭一哽,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再來找晏溫,交易仔細想想交易好啊,晏溫于他可奪可搶可威逼可利誘,獨獨不可求。
晏溫淺淺笑了倆聲:“想不出來就放我走吧,你我是什麽關系,我憑什麽聽你這些沒頭沒腦的廢話”
重九華下意識扼制住了晏溫的手腕欺身上去想再吻吻懷裏的人,結果晏溫微微側頭避過了那個吻:“我需要知道妖界的營地具體紮在哪裏。”
怎麽會有人這麽悲哀呢?重九華眸中的炙熱一點一點冷下來:“還想要什麽?”
“此番仙界出兵的理由,以及仙妖相互勾結者的名單。”
“給本尊一個幫你的理由。”重九華還打算再說些什麽可晏溫卻把腦袋偏了過來,對着他的嘴唇狠狠印了上去,也不知輾轉悱恻過了多久才又拉開了距離。
晏溫媚眼如絲狡猾的像只狐貍:“你不是不想讓我走嗎?”
鲛人,天生就是會魅惑人的東西。
重九華只恨自己想起來的還是太晚了,他只知晏溫讓他舒坦讓他一顆滿是怨毒的心有所光亮,可他全然不知這人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今日一時間看清楚了,居然連帶着鬼迷心竅越發欣賞晏溫。至少這人殺伐決斷冷漠決絕的模樣,是真的帶勁。
“你想要的本尊都可以給你,那麽,這些東西夠不夠格讓你陪着本尊”
晏溫完美的表情上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重九華沒有看到這一份僵硬,他只是慢慢将手放到晏溫的後背上,然後驟然鎖緊,以仿佛要把晏溫勒死在他懷裏的力道死死抱住了晏溫。
我很想你。
這四個字一直在重九華的腦子裏晃,他暴躁易怒胸口上開了的洞長了開,開了再長,反反複複就是好不了,沒有晏溫他連養傷的耐心都沒有。
其實傷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頭一次厭倦自己這漫長的生命,僅僅因為一個人不在他身邊了,這種想法有多危險,重九華心知肚明,可他還是控制不了自己。
他甚至想過找晏溫道個歉,甚至在暗處注視了他好久好久,直到眼睜睜看晏溫抱着那個女人字字句句無比清晰的說“我愛你。”
他活了這麽久,多少年來禹禹獨行,多少年來血雨腥風,多少年來刀槍不入。有那麽多人要他死,可他依舊活了這麽久。
但晏溫那麽輕易的三個字就讓他被黑暗生吞活剝。
重九華想了很多,但他什麽都說不出來,真也好假也罷,至少他們此刻相擁,就像那些隔閡鴻溝傷害背叛從來不曾存在一樣。
多日之後,妖域鬼魅林西部大張旗鼓建起了一個營地,營上插着倆面旗幟,一面為海域域旗,另一面,是魔界的旗。
妖界大驚之際,漫天紅光瓢潑而來,燒的妖域營地一片紅火,晏溫攜千人圍困妖營斬殺無數“元老”。
與此同時,仙界大亂,主戰派一時失利招致多方勢力不滿,就在內部紛争不絕罵聲嘲哳之際,尤蚩黎攜萬人破防。
海域行戰向來以三不要著稱,第一不要和,第二不要臉,第三不要命。
于是,一時之間聲勢滔天屍骨遍地,熊熊戰火燒的人心惶惶,最後竟把千萬年裏陰暗潮濕遮天蔽日不見光亮的鬼魅林照了個通透。
紅光藍焰直到此戰結束三日之後才徘徊着徹底散開了。
至此,海域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