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住手！”突然響起的一道聲音打斷了賈大人的話，這道聲音氣喘籲籲間帶着難掩的憤怒，正是由緊趕慢趕，終于趕來的顧校長喊的，“都給我住手！”
這位老先生一生教出了不少優秀的學子，他在溪川城是享譽盛名的，所以當他一步一拐杖走向邢臺時，兩邊百姓中有人勸道：“校長，三思而後行啊！”
顧校長沒有絲毫反應，繼續向前走着。
他目光堅定，又帶着責備的看着邢臺上衆人。目光掃過之處，本來還十分硬氣的牡丹等人立刻像是鹌鹑似的，縮着脖子，眼睛到處亂瞟，只敢用餘光看着顧校長。
他們這一偷雞摸狗似的行為，更是引來顧校長恨鐵不成鋼似的一瞪。
宮良玉等人：“……”
要命！
顧校長視線梭巡一圈，最後落到奄奄一息的宗信身上，宗信很坦然地笑了笑。
顧校長看了他半晌，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一步一步走上邢臺。
謝天師和賈大人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這個老頭兒準備幹什麽。
鑒于對方的威信，賈大人想了想，笑問道：“校長可是來勸這些人迷途知返的？”
他這一問，使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顧校長，想看看他到底準備幹什麽。
簡雲等人心如擂鼓，她們清楚地知道——
顧校長，溪川書院校長，在他的世界裏，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而他們這些人呢？已經連續逃課三天了，這簡直是重罪！
顧校長，人送外號老頑顧，思想行為皆老派，他恪守禮教，容不下他們劫囚劫獄的行為，這簡直是大逆不道！
顧校長，他早已不插手俗事，他今日來這裏，怕不是給他們撐腰來的。
衆人可以理直氣壯的與賈大人和謝天師當中對峙，可以反唇相譏，但是他們做不到對顧校長如此。
“真是一群讓人不省心的學生。”顧校長搖着頭，嘆氣道。
聽他這麽一說，有人歡喜有人憂，臺上衆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顧校長收回目光，轉身掃了一圈邢臺下蹲着的一大群人，最後看向謝天師和賈大人。
他再次開口了：“我來幹什麽？我來為這群不省心的學生撐腰來了！”
聲音雖不大，卻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響。
這位自從接手了溪川書院校長之位後，從不輕易離開書院，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教育，不理塵世，一心只讀聖賢書的老人，如今，居然為了他口中的這一群不省心的學生，毅然決然地下了山，出了學堂，拄着拐杖向集市趕來，給他們撐腰來了。
莫說是臺上的一群人，哪怕是臺下的一群人，也不得不為之動容。
賈大人臉色沉了下來：“顧校長，你可想清楚了，只要你與此事無關，你依舊是溪川書院的校長，是榮耀加身，備受尊敬的老人，可若是你參與了此事，恐怕晚節不保啊。”
顧校長雙手撐在拐杖之上，淡淡道：“晚節？那是什麽東西？我老頑顧什麽時候在意過那些虛名？”
謝天師道袍一揮，拍案而起：“這些人與惡鬼勾結，我們沒有治你教不嚴的罪，你反倒不識好歹，自投羅網來了！”
顧校長神色不動：“惡鬼？哦，你說的是小五吧，她确确實實是水鬼，可那又如何？”
“女子也好，男子也好，只要願意讀書，我溪川書院教室衆多，都容得；人也好，鬼也好，只要一心向善，這世界更是廣闊無邊，也容得。世界既容得，我們為什麽容不得？”
顧校長慢慢地舉起拐杖，一一指向謝天師二人，笑道：“只要一心向善，鬼即是人；只要一心向惡，人即是鬼。”
前幾日，事事順利，可今日，事事不順，賈大人心中的怒火與憋屈再也抑制不住了，他怒火中燒，一把把監察桌給推翻，站了起來：“你們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今日若不将你們碎屍萬段，難解我心頭之恨！”
顧校長重新放下拐杖，将兩手撐在拐杖之上，淡淡道：“你瞧瞧你們這幅狼狽為奸的樣子，不過幾句話，什麽縣令，什麽天師的氣度瞬間消失得蕩然無存，嘴邊只剩下什麽死啊，碎屍萬段啊，我看你們啊，才應該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我老頭兒，對你們這兩個寡廉鮮恥的人，無話可說。”
說完，他冷冷一笑：“但是，你們這麽大的火氣，聲音這麽吵，是欺負我老頭兒年紀大嗎？”
顧校長的聲音越來越大，他終于拿出了他壓箱底的本事，獅吼功一般的聲音迅速壓下賈大人和謝天師的憤怒，席卷了整個集市。
“臺上這些人——”
“宗信，品學兼優；簡雲，奮發圖強，孝順親母；牡丹，有勇有謀，巾帼不讓須眉；月季，秀外慧中，智勇雙全；杜鵑，鐘靈毓秀……宮良玉，雖然我經常罵你，但是在我心裏，你一直是一個好孩子。”
宮良玉聽得淚流滿面，牡丹也是如此，她想要在校長對她的評價裏加一個傾國傾城。
顧校長輕輕拍了拍他們的腦袋，轉而憤怒地看向賈大人和謝天師。
“他們這些人，即使我老頭兒以後不在了，看不到了，也始終相信她們将來必成大器。”
“他們都是我得意的學生，我今日就算是死在這裏，那也只怪老天爺不開眼！”
罵聲震震，近似響徹雲霄。
一時間，原本還晴朗的天空突然烏雲密布，雲起雲湧，壓住了整個溪川城。
所有人都擡頭看着這驟變的天氣，哪怕是一向是大膽的賈大人和謝天師而言，都不由得心中膽怯。
不能再拖下去了。
再拖，恐怕生變！
賈大人厲聲道：“點火！”
卻無一人行動。
“真是一群廢物！”賈大人急不可耐地推開衙役，奪過火把，一把扔進柴堆裏。
火焰瞬間而起，滾滾濃煙沖上天際，一時之間，竟分不清何是烏雲，何是煙。
看到火焰熊熊燃燒起來，賈大人這才放下心來，他大笑道；“燒吧！把這些膽大包天的刁民都給我燒死！”
看着賈大人這如癡如狂的樣子，臺上衆人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而臺下，不知誰是第一個站起來的，只看到在濃煙裏，無數的人先後站了起來。
民願頓起。
“狗官！我們今天和你拼了！”
“把她們放下來！”
“狗官！你不得好死！”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他們憤怒地向着賈大人和邢臺沖去。
賈大人看着黑壓壓向他沖來的衆人，喊道：“來人！來人！快殺了他們！！”
可是，無一人行動。
那些手持刀兵的官差們一不小心就被奪去了武器，各個被淹沒在人群裏。
無奈之下，賈大人只能轉頭看向謝天師，喊道：“天師救我！”
謝天師心裏煩悶，但不論如何，他決不能讓這群人破壞邢臺，否則他就沒有辦法逼出那水鬼了。
至于這賈大人，雖然心中惱火他愚蠢，但畢竟官印在手，以後多的是合作機會。
念在利益的面子上，謝天師飛身躍上邢臺，随後道袍一揮，拂塵一甩，将邢臺上的民衆給打飛出去。賈大人也順勢爬上了邢臺。
“區區凡夫俗子，也敢壞本天師的事！”
謝天師将滿腔的怒火發洩在了民衆身上，他沒有任何留手，才不過打飛幾個人，他的拂塵已是血跡斑斑。
這一下子，倒是徹底激怒了民衆。
“你們欺人太甚！和你們拼了！”
“沖啊——！！”
一群人舉着不知道從哪裏摸來的板凳，桌子，向着謝天師沖去。
“找死！”
謝天師左手掐了個訣，熊熊烈火立刻變成一條毒蛇，吐着信子，向着民衆沖去，殺意磅礴，勢要将他們給燒死。
卻在這時，天地間驟然靈光乍現。
烏雲仿佛裂開了個口，金光從天而降，化為一道屏障，擋在衆人面前。
當那火蛇撞上金色屏障時，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烏雲漸漸向兩邊散開，天空仿佛破曉，金光越來越璀璨，耀眼卻不刺眼。金光所過之處，火焰逐漸熄滅，人們只覺得一陣暖意，身上的傷痕也開始痊愈。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擡起頭，望向天空。
不知是誰眼尖，激動地喊了一聲：“快看那兒！雲上有人！”
有第一個人看到，就有第二個人看到，很快，所有人都看到了，只見那祥雲之上，站着一位女子。她高高在上，卻絲毫不讓人覺得傲慢，反倒讓人感覺得親和，仿佛就如往日身邊的人一般。
宗信擡起頭，看着雲上的女子。
雖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他知道，那是小五，是已得道飛升，已成為仙女的小五。
她們之間，注定了會相遇，也注定了會離別。
自始至終，感情不過是意外之物。
宗信仰着頭，看着雲端的小五，他知道小五也在看着他。
他輕輕笑了笑，像往常那樣對着小五輕輕笑了笑，帶着無盡的溫柔與愛意。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