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雙花【四】
如何讓一個人放棄求生的意志呢?
用殘暴的方式摧毀她的身體。
然後呢?
用懸殊的實力斷絕她的信心。
然後呢?
用聰慧的頭腦訓誡她的行為。
然後呢?
讓她的信仰将她流放至地獄。
最後呢?
擁抱她以黑暗寬容她的悲傷。
最後的最後呢?
丢掉她。
昔日與哥哥的對話在耳邊回響,這曾是讓哥哥滿意無比的答案,只是當時沒想到每一句都會是她自己的印證。
少年的擁抱來得很及時:“重要的人背棄你,信仰的東西從來都是虛假的,被幸福流放怕什麽?來我這邊,黑暗永遠包容你。”
“哥哥”安寧叫他。
“嗯”這是少年第一次回應這個稱呼。
“我想死。”
“你已經死過了不是嗎?”
“哥哥,其實你也并不是你吧,你一直在模仿的到底是誰呢?”
“是一位很好的大人,我是他的,你也是他的。”少年如是回答。
那位大人?安卻骨的好奇心在下一個場景之中得到了滿足,少年讓安寧化了貓形,将她塞進了一個精致的小木箱裏,箱子一合世界就變成了黑色。
等光明再來時,安寧發現他們在一個裝飾詭谲高大無比威嚴的大殿之上,微微擡頭,發現正前方有一個骷髅搭建而成的王座,沒有看清座上那人的臉,只看得到一雙鑲着紅色碎石的靴子。
“這就是你給的東西?”
少年站在殿前應道:“是”
“不是說這九命妖貓是用來續命的嗎?怎麽變成了這幅德行?”
少年行了個禮低頭道:“讀月說尊主可能更喜歡這……”
“哈哈”座上那人突然笑了,笑聲有些可怖:“讀月?本尊喜歡?他說什麽便是什麽嗎?千九啊,你這個樣子,怎麽可能贏得了呢?”
少年将頭低了下來。
“本尊和你說的話都當成耳旁風是吧?嗯?你算個什麽東西如今就敢對別人指手畫腳了?”
哥哥跪在地上久久不敢起來,安寧依舊縮在箱子裏沒再動。
“真是讓人惡心,滾吧。”
“是”少年依舊畢恭畢敬的,剛打算退下去就聽到了那位大人的另一句叮囑:“這貓就放了吧,丢人現眼。”
安卻骨總覺得這聲音耳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來不及細想只見少年帶着安寧出去了。
殿外有條黑河,少年靜靜看着黑河不說話,安寧亦不言語小心翼翼坐在少年身旁,這黑河非同小可,少年丢下一個小石子進去,石子在觸到黑水的一瞬間,黑水就像活了一般即刻伸出幾個觸手一樣的東西将石子纏死,拖到了水底。
少年百無聊賴,丢了一會石子之後看着安寧抽出了一柄利刃:“我放你走。”
安寧還沒聽清那話,利刃便刺進了軀體,刀刃剖開皮肉,從後背那裏剝開一層又一層的阻礙,最後利刃刺骨,安寧的妖骨被斬斷之後取了出來。
一小段白色的骨,被少年随手一抛丢到了黑水裏。
最後的最後呢?
丢掉她。
少年的話在耳中萦繞,痛感已經折磨不到她了,雖然後背血肉模糊生生斷了一長條骨頭,但安寧依舊面不改色冷着一張慘白的臉咬牙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自由了。”
“哥哥”安寧的語氣多了幾分悲切:“一樣東西,你最想的時候不給你,等你為它消磨了熱情再要不起的時候,再把那東西給你還有什麽意思?”
溫熱的血從後背聚成血珠扯着絲掉在地上,血彙在一起流入黑河,和那石子的下場一樣,被裹挾着沉了下去,誰也不知道它們沉到哪裏去了。
哥哥看着黑水目光悠長,回頭一笑将地上殘敗的貓撿了起來撥弄着那貓額角的絨毛回道:“誰說這是賞賜呢?”
安寧不明白。
“我只是很好奇,被地獄流放的東西到底還能去哪。”少年滿臉邪氣,叫來幾個黑袍人,不顧安寧掙紮掰開她的嘴,在這期間安寧總算是意識到了,她已經沒有妖術了,一星半點都不剩,不管怎麽掙紮還是無濟于事,嘴裏被放進一顆藥丸,意識昏昏沉沉滿心都是恨意“你……你不得好死。”
少年聽了這咬牙切齒的一句罵,溫聲回道:“對,我不得好死,但你還是先活下來吧。”
之後便讓他們将安寧帶了出去。
安寧在地上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罵人的力氣倒是還有,只是說來可笑她甚至連哥哥的名字都不知道,罵什麽?怎麽罵?罵與不罵又豈能傷到他半分,哥哥就是這樣的東西,可就是這樣的東西,又一次把她抛棄了。
這次的記憶流轉的極快,一幕一幕走馬燈似的閃,安卻骨看到安寧在一個籠子裏,看到她被皮鞭抽的鮮血淋漓,看她的雙眼失去了神氣,看她輾轉在不同的地方,看她被掌聲包圍,看她和一群散發着惡臭的動物關在一起,看她掌心的紫色妖焰燃起不到一瞬又熄了下去。
最後場景定格在一個富麗堂皇的地方,一身明黃的男子怒氣沖沖從塌上将安寧拉了起來:“喂,不是說好了不再胡作非為嗎?”
安寧一襲粉衣眯着眼睛懶懶散散打了個哈欠:“知道了,我錯了。”
男子佯怒:“認錯倒是很快就是不見改,你哪次不是這麽和朕說的?”
安寧放下揉搓眼睛的手,看着男子,樂呵呵湊過去一頓亂親:“我錯了嘛,真的知道錯了。下次絕不再犯,我發誓,若再犯便叫我永世為妖,生生世世不得翻身,怎麽樣?”
臉上留了很多大紅唇印的男子一把将她推開:“別在這使美人計,告訴你,沒用的。”
“美人計?”安寧雙臂勾住了男子的脖子笑着問:“我是美人嗎?有多美?比死了的王美人李美人齊美人還要美嗎?”
一提這事,男子更生氣了:“你真的是不可理喻,為何心腸如此歹毒?有時候真想剖開你的心看看裏面都是些什麽?”
“當然都是你啊,不信的話就剖開看看吧。”
一擡眸男子就看到了安寧狡黠的笑,雖然心下煩悶,但就是有再多的氣看着這張嬌俏的臉也說不出什麽來只是把她拉進懷裏:“你啊,沒羞沒臊心腸歹毒,真是壞到家了。你看看朕哪個後妃不比你溫柔良善?只有你殺人放火偷雞摸狗什麽都敢做,簡直無法無天。”
安寧在男子懷裏咯咯的笑了:“是啊,我就是無法無天沒心沒肺。”
“不過別太過火了,朝堂之上亂的厲害,朕怕護不住你。”
“怎麽個亂法?罵我妖言惑衆,谄媚惑主?”
“你知道就好。”男子嘆了一口氣,攬着安寧坐在塌上。
“罵得真好,我先睡了。”安寧不鹹不淡吐了自己心中所想之後躺下要睡,男子拉着她不許她睡,安寧真是眼睛都睜不開了連連求饒:“我不會殺人了,放過我吧,我想睡覺。”
“也別去招惹皇後。”
“好好好,不招惹不招惹,你的寶貝我不會去碰的,可以了吧?”
男子聽了這話面色突然沉了下來:“朕不是這個意思。”
好吧,被這麽一折騰安寧也睡不着了,有些惱,直勾勾看着男子佯怒道:“我是妖,壽命長的讓人不耐煩了自然看什麽都是過眼雲煙,我犯不着和別人争風吃醋勾心鬥角,你的皇後我也沒興趣,至于她背後的勢力,再怎麽樣也是人界的把戲,我今日高興就陪他們玩明日不高興就都殺了一了百了。你有心勸我,還不如讓我開心,我歡喜了自然就不會害人。”
見她這般桀骜不馴,男子的愁緒幾乎寫到了臉上,安寧伸出染了紅色蔻丹的纖纖玉手捧着男子的臉:“你怕我會死?”
男子将她攬在懷裏悶聲悶氣吐了一個字“怕。”
“哈哈哈”安寧笑的輕巧:“別怕,禍患是要遺千年的。”
男子的面容突然模糊了起來,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整個場景開始崩析瓦解,黑暗又籠罩了下來,輾轉之間安卻骨站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之上,整個世界看起來都變大了很多,安卻骨低頭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四肢,身上的衣物很髒很破,就那麽站在人流裏,看着來來往往的人。
她自幼就在妖域,實在不應該有這樣的記憶,難道是她在到妖域之前的記憶嗎?安卻骨完全想不起來,這記憶久到她自己都陌生,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只看得到曾經的自己在人海裏穿梭,在與一個人擦肩而過之時,眼疾手快摸走了那人的錢袋,但卻被反手制住了一個耳熟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你在做什麽?”
安卻骨猛的擡頭,映入眼簾的卻是晏子非的臉,臉是一樣的,但總覺得這人很陌生,氣質冷峻,面目也不似她認識的那個溫和。
原來早在入妖域之前就與晏兄有過這等緣分嗎安卻骨眼睜睜看着尚且年幼的自己将那個錢袋又挂了回去,少言少語的一句話都沒說只垂頭呆呆的看着地面。
晏兄到底是晏兄,就算遇上了她這種髒兮兮的小賊也還是無比溫柔的牽起了她的手:“我們走吧。”
“去哪裏?”安卻骨很想問出口,但卻只能被晏子非牽着漸行漸遠,她隐隐約約覺得自己遺失了些重要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