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溪川城的八月,暑氣正重,夏小五原本以為今天會比較熱,但沒想到天公作美,今早的微風中帶着一絲涼爽,陽光也并不強烈。
一群人歡歡鬧鬧地出了溪川城。
溪川城外有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微風吹過,樹影搖曳間,如茵青草像是波浪一般滑向遠方,夏小五身為死後的水鬼,她能感受到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清香的生命氣息。
雖然說是結伴來放風筝,但在場能讓風筝飛起來的,只有夏小五。
夏小五牽扯着風筝線,看着那群手忙腳亂的人,無奈道:“不是吧,你們連風筝都放不起來,是怎麽好意思硬拉我來的?”
牡丹反駁:“不是吧,我們只是出來玩而已,是來放松的,幹嘛還要攀比?”
夏小五覺得好笑,她忍不住抱拳:“是我錯了。”
牡丹喊道:“那你快來幫幫忙!”
在夏小五的幫助之下,一群人的風筝終于飛了起來。
夏小五擡頭看着天空,白色的風筝線似乎已經融入在空中,只有各種各樣的風筝在天空飛翔。
她選的風筝是非常普通的燕子形狀,宗信的風筝也是燕子形狀,牡丹的風筝則是一個牡丹花外形的鏡子,月季的風筝是一柄折扇,杜鵑的風筝是一把梳子,簡雲的風筝是一本書,宮良玉的風筝……是他自己的大頭照。
夏小五看着那個卡通版的大頭照風筝,看着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搞怪模樣,她覺得不愧是宮良玉,總能給她帶來驚喜。
看着看着,又不禁有些恍惚。
這些風筝飛得好高啊,感覺都要飛到雲端了。
也不知道雲端之上是什麽樣的。
夏小五雖然會飛,但是至今從未敢飛到雲端之上,她畢竟只是水鬼,不是水中仙。
她暗自感嘆:這做兩百年的水鬼,還沒有剛出生兩天的風筝神氣,也是挺神奇的一件事。
身邊坐滿了人,正一邊享受着和煦的微風,一邊低聲嬉笑交談,正是年輕的時候,渾身都散發着這如青草一般青蔥的生命活力。
夏小五又想,她一活了兩百多年的水鬼,能夠和她們交朋友,也真是有緣,又覺得奇妙,她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忘年交吧。
夏小五低笑一聲,她問道:“你們之前沒有放過風筝嗎?”
牡丹:“沒有,以前醉夢樓處于轉型期,很忙,沒有時間。”
簡雲也搖了搖頭,她以前有空就會幫她娘親擺攤,根本不可能把時間耗在這方面,現在也是,要不是被硬拉出來,她大概會選擇在家學習。
宮良玉:“以前放過,結果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滿臉泥,難看死了,所以就不放了。”
夏小五轉頭看向一旁的宗信,又立刻想了起來。
宗信這種以讀書寫字練劍為樂趣的人,怎麽可能出來放風筝呢。
她正欲轉回頭,餘光卻發現宗信并沒有看她。
這就有些奇怪了,以往她每次看宗信的時候,總能迎上一對含着笑意的雙眸,今天是怎麽了?
夏小五用手肘撞了撞宗信,疑惑道:“你怎麽了?”
“啊?”宗信明顯走神了,他愣了愣,随後搖了搖頭,“沒事,剛剛……”
他下意識解釋,但話到嘴邊又有些說不出口,只是微低着腦袋,撓了撓頭,看着腳下搖曳的樹影說不出話。
夏小五心裏更疑惑了,正準備多問時,牡丹起身道:“我再去玩一下。”
其她人也跟着起身。
夏小五也準備再去玩一下,她剛起身,卻被牡丹摁下,她笑道:“我看宗信有些心不在焉的,可能有事,你陪陪他。”
夏小五哦了一聲:“也行。”
等到人熱熱鬧鬧地走後,夏小五雙手撐在地上,神展開雙腿,搖晃着腳,問道:“阿信,你怎麽了?”
宗信沉默片刻,他抿了抿唇,正欲開口時,又禁不住閉嘴,最後他搖了搖頭。
夏小五見他這一連串動作下來,竟沒說半個字,只覺得有趣,她笑了笑,說道:“阿信,你知道嗎,我以前也特別喜歡放風筝。”
宗信轉頭看她。
夏小五微仰着頭,看着天空中漂浮的朵朵白雲。
兩百多年了,這世間變了又變,唯有這天,這漂浮的白雲,宛若當年。
她的視線仿佛變得虛幻,思緒來到了記憶深處。
“那是我很小的時候的事情了……”
*
那個時候,她不是水鬼,只是一個普通農戶家的女兒。
她家是秋水鎮上的一個普通農戶,他爹本來是一個以讀書為生的人,但不幸得罪了人,無奈之下,只能放棄讀書,改當農民。
雖然是新手上任,但她爹是個肯學肯幹的人,所以很快便學會了耕種。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日子雖清貧,但也可以過下去。
那時的她,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最喜歡的就是上樹抓鳥,下水抓魚,在野地裏瘋跑,但她最喜歡的,還是和爹娘一起放風筝。
春天正是繁忙的時候,所以爹娘只能在夏天帶她去玩,她也不在乎是春天還是夏天,反正能高興地玩兒就行了。
不論是當年還是現在,仔細想想,那都是一段快樂的日子。
*
夏風吹拂,連天上的雲似乎都加快了腳步。
夏小五仰着頭看着它們,眼簾不禁壓了下來,帶着無限的回憶與懷念。
她原本以為她已經忘了這些事,但當她絮絮叨叨地講述從前時,她才發現她其實并沒有忘記。
那個在田埂上瘋跑的女孩兒,那個兩根小辮子像是翅膀一樣飛舞的背影,順着記憶的夏風浮現在眼前,仿佛近在眼前,又仿佛遠在天邊。
也許伸伸手就能握住她的手腕,喊一喊她就會回頭,又或許其實她與她之間隔了兩百年歲月時光。
宗信輕輕喚道:“小五。”
夏小五回過神,眼前的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嘴角一咧,笑道:“所以啊,放風筝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放開心一些!”
宗信一直看着她,他看得清楚,雖然她表面是笑着的,但不過是故作輕松吧,在她那雙又大又亮的杏眸眼底,藏着一股淡淡的,難以釋懷的悲傷。
他不想她這樣。
他不知道她具體是因為什麽感到難過,但他真切地希望她能做個開心快樂的姑娘。
如果可以的話……如果可以的話……
宗信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終于像是下定了天大的決心似的,睜開了眼睛。
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回望十八年來,他從未有過這種感受,胸中發出的聲音竟險些壓過了喉嚨裏的聲音。
宗信喉結滾動了下,終于帶着緊張,又帶着期待開口了,他說:“小五,我,我有句話想對你說。”
他其實想直接表明心意,但話到嘴邊竟又變了,他責備自己沒用,又心知“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所以他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也不管夏小五反應如何,直接說道:“小五,我喜歡你。”
終于說出口了。
宗信像是洩了氣的氣球似的,渾身舒暢,但又忍不住緊張起來,他看着夏小五,滿眼期待。
夏小五沉默不語,她也同樣看着宗信,只是沒過一會兒,便在那滿懷期待的目光中移開了視線,她輕輕笑了一聲,帶着釋懷與苦澀,看着地上的青草。
原來,這就是喜歡。
夏小五早就察覺到自己對宗信有不同的感覺,但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于是便做出了很多的猜想。
猜想這,猜想那,結果沒想到都錯了,其實是她動了凡心。
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動的,只是緩過神來時,她就已經為了他輾轉反側,六神無主了。
她又覺得奇妙,她與他的相識本是源于一場約定,她也只當他是任務,後來成了朋友,再後來走進了她心裏。
可是,那又如何?
宗信見夏小五半天不說話,心中又急又慌。
此刻,他早已不複往日的冷靜,一股腦的将心中所有的想法都說了出來。
“其實,其實我沒有打算現在說的。”
“我原本是打算在考取功名,繼承家業之後再跟你告白的,我想那個時候我才有足夠的能力去愛你,但是,我,我……”
宗信一時說不出口。
昨天,還有在三花縣的時候,夏小五不辭而別了兩次,他沒有問原因,只是感到陣陣後怕。
他不知道夏小五來自何方,住在何地,所以他有些卑鄙的想着,如果他可以盡早的得到名分的話,也許他就可以将她“綁”在身邊。
想的時候不覺得,真正要說出口的時候,他卻真真切切的感覺自己真是卑鄙極了。
宗信有些不敢看夏小五,他有些慌亂地移開視線。
夏小五輕笑一聲,說道:“因為今天是七夕節,所以你就告白了?”
宗信沒有說話,只是再次期待地看向夏小五。
夏小五卻收斂起笑意,搖了搖頭:“抱歉,我不能答應你。”
他們互相喜歡,他們互相傾心。
可是,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