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漪是接到穆麗蓉的電話, 從沈蓮那裏趕回來的。
她最近的日子過得并不怎麽好。
穆麗蓉發瘋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沈蓮那邊,她好像覺察到什麽, 越來越蹬鼻子上臉。
她那家工作室沒了穆麗蓉這個冤大頭的支持,開不下去以後,她就整天想往賀家跑。
但穆麗蓉放話說不接待她, 家裏的管家也堅決執行, 她嘗試了幾次,都無功而返。
賀漪是穿書的,自然知道她的身份,看她這樣,有些不忍心, 便幫她在穆麗蓉面前說了幾句好話。
可是她越勸, 穆麗蓉對沈蓮反感越甚, 最後還明令禁止她去找沈蓮。
她也沒法, 便又去跟沈蓮說了自己的為難。
可就是這次說話出了岔子,沈蓮好像看出了什麽,幾次試探不說,還明裏暗裏真開始擺起了長輩的架子。
因為原書裏, 她和沈蓮這個生母的關系融洽, 沈蓮對她也很是疼愛。
所以為了不崩劇情, 她也不能跟沈蓮撕破臉,只能盡量滿足她要求。
一來二去, 沈蓮就纏上了她, 這時候, 她想避而不見已經來不及了。
這次就是, 她裝病逼她去見她, 等見了面才露了底,說她想開一個藝術畫廊,缺一點錢,想問她借。
賀漪都聽懵了,開藝術畫廊那能是缺一點錢?
而且她說是借,但她對這行什麽都不懂,只是覺得說出去有面子又清閑才想搞,這錢給了她,那無異于是砸水裏,還是連響都聽不到的那種。
有錢也不能這麽禍禍啊!
賀漪說一千道一萬的不願意。
沈蓮一急,就罵她沒良心,她當年為了生她,吃了多少苦頭,這麽些年以來,又忍了多少委屈。
雖然包間四下沒人,但賀漪也沒想到,沈蓮居然敢這麽大剌剌地就把這層窗戶紙給捅破,人都傻了。
要不是這時候接到了穆麗蓉讓她回去的電話。
她真恨不得沖上去給她一下,讓她清醒清醒,想明白她在說什麽。
這可是在原書裏,穆麗蓉死了以後,也只是隐晦提到,一直死死瞞着的醜/聞。
她是怎麽敢的?!
沈蓮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但看到賀漪反應,之前的猜測被證實。
她反而穩了下來,還催她趕緊回去,別被穆家人看出異樣。
賀漪這才強按住慌張又的火氣,往家裏趕。
在她趕回來之前,賀宗平就已經跟穆家人交過兩輪鋒。
他之前準備的賀歡眠是跟着導師做項目的說法,在穆申鳴二話不說就要去A大找人的架勢下,一擊即潰。
穆老爺子本就威壓甚重的臉,驀地一沉:“到底怎麽回事?”
穆麗蓉心裏發慌:“爸……”
賀宗平接過話,半真半假地嘆了口氣道:“唉,我就知道,什麽都瞞不過爸,我們還是照實說了吧。”
穆麗蓉自無不答應地點頭。
穆老爺子沉默着,并沒對他們準備的剖白做出什麽反應。
穆麗蓉想将車禍的事說了。
賀宗平卻搶先開了口,嘆了口氣道:“其實說起來也沒什麽,就是那天的生日宴會,眠眠又使小性子,徑直就跑了,誰喊也不聽,脾氣真是越來越沖了。”
穆麗蓉皺了皺眉頭,雖然這話聽起來是沒撒謊,但隐約聽着,就覺得這話哪裏不太對。
只是穆麗蓉做不出來打斷別人說話的事,雖然有心分辯,但也準備等他說完再說。
賀宗平邊說邊暗中觀察着穆家人臉色:“你說她這脾氣在家裏還好,家裏人都知道她在鎮上長大,自小野慣了,對她多了些寬容。”
“可等她以後嫁了人,她還是這壞脾氣,被夫家嫌不說,我們跟郁家結親變結仇,不定又生多少事。”
穆老爺子眼皮都沒動下:“我穆銳武的外孫女,誰敢嫌?郁楚宴?”
想到郁楚宴糟糕的風評和他糟心的爹,這門親要不是在媛媛還在世的時候定下的。
就那二五崽還想當他外孫女婿?那簡直是在做青天白日大夢!
穆申鳴沒有順着賀宗平的思路走,直接切中最核心的問題:“眠眠為什麽跑?她受什麽委屈了嗎?”
賀宗平含糊其辭:“我也不太知道,她不就是那脾氣嗎?一點點不順她心意,她就不高興。”
和穆麗榮結婚這麽多年,他也算了解了一點穆老爺子。
他自己是從部隊上退下來的,行事作風嚴謹,連帶着對穆家人管教也甚厲,做人做事都是一板一眼。
最不喜人仗着家世在外耍威風,嚴于律己,什麽纨绔子弟的做派,在穆家人身上根本找不到影。
也因此,賀宗平有把握,這話說出來,穆老爺子就算面上不顯。
心裏也會産生些猶疑,會不會賀歡眠回到賀家驟然見富,染了些富貴子弟的壞毛病。
等到這些印象日積月累地鋪墊好了,他再找個時機,把賀歡眠任性跑出門,出車禍的事一說。
她還想再以這博同情?
哼。
賀宗平把一切都計劃得很好,唯一沒想到的是第一步就出了差池。
“哪裏不順她心意?賀宗平你是怎麽當爹的?”
穆銳武依舊以一貫嚴肅的面容。
賀宗平甚至第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穆銳武不耐煩地掃他一眼:“我問你哪點不順眠眠心意?你這當爸的連哄眠眠開心這點小事都做不到,那你還能有點什用?”
賀宗平:“……”
賀宗平聽清楚了,但他更寧願自己沒聽清。
穆老爺子這兩年身體每況愈下,待在療養院時間比在家時間還長。
賀歡眠回到賀家以後,又因為他的有心阻攔,兩人見面的次數,他掰手指頭都數得清楚。
賀歡眠怎麽就能讓穆老爺子說出這種都不像他能說的話了?
他遲遲說不出話。
穆申鳴皺眉:“我知道眠眠,雖然她不喜歡說話,但她體貼善良,處處為人考慮,絕不是外人嘴裏那種嚣張跋扈的孩子。”
不喜歡說話?
賀宗平光是想起她那張不開口則已,開口就能把人送走的嘴,血壓就能原地飙升。
至于什麽體貼善良,處處為人考慮……
他說的是那氣死人不僅不償命,轉頭還能疑惑問怎麽了的賀歡眠?
撇開震驚到失言的賀宗平。
穆老爺子的視線在四周巡視了一圈,停在一塊精心裝飾過的照片牆。
“這裏怎麽只貼了一張眠眠的照片?”
衆人順着他看的方向望去。
穆麗蓉會不時讓阿姨更新牆上的照片,所以照片都是近兩年的。
其中最多的就是賀漪溫婉的笑。
此外,就是其他家庭成員各自或一起參加各種聚會活動的。
哪怕最不喜歡拍照,除了正式場合需要才會留照的賀元澤,都有十好幾張。
而賀歡眠卻只有一張,還是她回到賀家的第一天拍的。
照片中的她穿着安平中學的寬大卻素淨的校服,和才參加完鋼琴比賽一身漂亮晚禮服的賀漪,站在一起。
背景是賀家的別墅花園,她看着鏡頭,手不自覺地抓着衣服下擺,渾身寫滿了拘謹、不自在,背卻倔挺得直直的,一點沒躲閃。
注意到這個細節,穆老爺子慣來冷厲的目光驀地柔和了。
但依舊沒準備放過賀宗平:“問你話呢?啞巴了?”
賀宗平從來沒注意到過這一點,但并不妨礙他下意識推給賀歡眠。
“她、她不太喜歡拍照,我們也不好勉強……”
穆申鳴已經沒有耐心聽他瞎扯,怒了:“夠了!張口閉口都是眠眠的錯,要是她平日拍的都是這種照片,換誰能喜歡得起來?”
賀宗平都還沒來得及反應,穆老爺子先不滿了。
“什麽叫這種照片?這張不是挺好嗎?眠眠也被拍得好看,精神,不比旁邊花裏胡哨的賀漪順眼多了?”
穆申鳴沉默了,發現以他爸那質樸的審美觀,要讓他理解他的話,比罵一頓賀宗平要難得多的多。
穆申鳴果斷向賀宗平發起诘難。
“當年你弄丢眠眠,跪在我們面前對天發誓,說你千難萬險都會把她找回來,是你對不起她,你以後跟她當牛做馬都行,只要能找得回來。”
“現在眠眠回來了,我們也不要你當牛做馬,只要你當好這個缺位多年的父親,不要讓眠眠受一點委屈,就這一個要求,你都做不到嗎?”
賀宗平臉憋得通紅,當然不是羞愧,只是因為自覺丢了面子,惱的。
“大哥,你這說的叫什麽話,我怎麽可能對眠眠不好?是吧麗蓉?”
他回過頭去看穆麗蓉,卻看見穆麗蓉捂着嘴,無聲地在掉淚。
“我都沒有注意到,我甚至沒有跟眠眠的合照,是不是她那時候心裏就怨上我了?天,我都在做什麽?”
穆老爺子使勁跺了跺拐杖:“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不讓你跟賀宗平結婚你哭,孩子丢了你哭,不同意收養賀漪你哭,現在發現忽視眠眠了你還是哭。”
“按你媽天天看電視說的,林黛玉哭是她上輩子倒了黴欠那冤債的,你上輩子的冤債是這賀宗平不成?他也沒人賈寶玉的臉俊,心還狠啊!”
賀宗平臉青一陣白一陣的。
但還來不及惱,一個悚然的念頭突然冒了上來。
雖然穆老爺子不喜歡他,但當衆還是會給他面子。
穆家……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他存了心試探:“爸,這兩年我對眠眠怎麽樣,你們是知道的,不然你們肯定早把人接走了不是?”
穆老爺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他眼。
“沒錯,我雖然在療養院的,但也常關注着眠眠的消息,聽到那些人明裏暗裏說我這外孫女是個肆意嚣張的性子,我就高興。”
“她吃了那麽多年的苦頭,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只要不違法犯罪,肆意随性一點又怎麽樣?他們愛說說去,讓他們知道眠眠是個不好惹的,才不會有眼瞎的敢欺負她。”
“這次的生日宴會,我的幾個老夥計雖然自己沒去,但兒孫也去了,他們回來對我交口稱贊,說是眠眠大為長進,在鋼琴上頗有天賦,甚至都能跟谷田有得一拼了。”
“眠眠那兩把刷子我還能不知道?咱們穆家天生就沒有音樂細胞,不是吃那碗飯的,你以為麗蓉是為什麽對鋼琴比賽拿獎這麽激動?就是她小時候學鋼琴最爛,被人笑話的。”
默默流淚的穆麗蓉,沒忍住,哭出了聲。
穆老爺子撇了她一眼,繼續剛剛的話:“所以聽他們一個勁地誇眠眠鋼琴彈得好,我就覺得不對了。練鋼琴多苦,如果不是心裏狠憋着氣,怎麽可能短時間內提高這麽多?”
“那麽問題又來了,我這本來應該被寵得如珠似寶的孫女,她心裏哪裏憋着的氣呢?”
賀宗平:“……”
真的,他就是想破頭皮也想不到穆老爺子的腦回路是這樣的。
就在這時,賀漪回來了,拯救了被逼問得狼狽至極的賀宗平。
但她還沒來得及出聲打個招呼,穆申鳴的目光就凝在了她的耳墜上。
糟了。
賀漪察覺到他的視線,這才想起剛剛回來的匆忙,耳墜忘了摘了。
但賀漪不敢露出痕跡,只作沒看見,若無其事地跟穆申鳴打招呼。
腦內卻飛快地尋着措辭。
果然,穆申鳴很快就問了:“這耳墜不是我送給眠眠的禮物嗎?怎麽到你那兒了?”
賀漪略作驚訝地摸了下耳墜。
“你說這個?是舅舅你送給眠眠的生日禮物嗎?我不知道呀,我甚至不知道這是個禮物,只因為是眠眠拿出來送我的,我想她難得送我一回東西,這才天天戴着。”
說着她還反将一軍道:“舅舅你再仔細看看,別是認錯了吧,眠眠不會是做借花獻佛這種事的人。”
穆申鳴眸色深沉地看着那副玉耳墜:“我不可能認錯,因為那是母親留給眠眠的二十一歲生日禮物……”
穆老爺子懶得問賀漪,徑直把問題丢給了賀宗平:“說說吧,怎麽回事?怎麽媛媛給她外孫女準備的生日禮物,現在戴在賀漪耳朵上?”
賀宗平拽了一下賀漪:“是啊,怎麽回事,你快說啊!”
賀漪早就想好了推脫的詞,鎮靜道:“這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眠眠不知道這耳墜的意義,随手就送給我,等她回來,再問問她吧。”
賀漪作勢要取,又停下動作。
“我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耳墜我有的是,金的玉的寶石的,不至于貪圖這麽個東西,但這是眠眠親手送我的,我還是親手還給她比較好。”
反正等她回來,估計晚宴的事也瞞不住了。
到時候,她再随便編個因為兩人鬧了矛盾,所以賀歡眠不肯承認送了禮物,故意誣陷她。
那時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也說不清楚。
況且……
賀漪摸了摸耳墜,按理說她現在就應該把耳墜還了,但是她不想。
畢竟這可不是什麽普通的耳墜,而是在原書裏有名有姓的。
原書提到這耳墜是由一種很特殊的玉制成,它的功效只是蘊養身體,算是女主前期一個小金手指。
但經過這兩天實踐,她發現效果比原書中提到的還要驚人。
只要戴上這耳墜,不僅會疲倦全消,面頰紅潤,甚至晚上睡覺,只是在枕邊都要睡得更香甜些。
這麽好用的神器,她怎麽舍得拿出來呢?
她低着頭,穆申鳴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平靜地否定了她的說辭。
“不可能,我在禮物盒裏放了封信,裏面提到了耳墜的來歷,眠眠是不可能随随便便拿去送人的,說吧,你這耳墜到底怎麽來的?是不是禮物壓根沒有送到眠眠手上?”
連續幾個問題将賀漪都給打懵了,她只能死抓住一條反駁:“那信壓在盒子最底下那層,眠眠又粗心大意,沒有看到信也很正常。”
穆申鳴笑了:“所以都不知道這耳墜是禮物的你,是怎麽知道信壓在盒子的最下層呢?”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