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鳥鳴,太陽從山邊逐漸嶄露風采,位在山腳下的小村子也随之熱鬧起來,不管是孩子的嬉笑聲,農人趕牛吆喝的聲音,還是農家裊裊升起的炊煙,都讓這普通的山村生活添了幾分的生氣。但是,這熱鬧的情景和其中一棟小磚屋沒關系。
這間磚屋是趙家村裏最氣派的屋子,但不管是大人或孩子,似乎都把這裏當成洪水猛獸,悄悄的在距離屋子尚有幾裏的地方設下一道無形的界線,好像只要跨過那條界線,就會發生什麽危險的事情一樣。
不過無論趙家村裏的人是怎麽看的,屋子的主人還是按着自己的生活步調,安然自得的過着每一天。
塗千雪一早醒來,簡單的洗漱後,點燃竈下的柴火,燒了一鍋熱水,把昨晚發好的面團給切成面條,直接入鍋,等面條煮熟的空檔,她回身切着蔥蒜等等配料,又切了塊豆幹和一小塊腌肉,最後走到菜園子裏摘了條小黃瓜,再回到竈前時剛好把煮熟的面條起鍋,浸過涼水後再放到篩子上攤涼。
她緊接着起了油鍋,把蔥蒜和豆幹、腌肉下鍋,加入一大勺的面醬一同伴炒,頓時香氣四溢,香噴噴的炸醬把屋子裏兩個小饞蟲吸引得直地往香氣傳來的方向嗅。
把小黃瓜切絲,添了點剛炒好的炸醬,最後撈起面條,塗千雪面無表情,囫囵吞棗的吃了一碗,才回到卧房。
她盯着床上兩個像是蟲繭一樣的棉被山,伸手輕輕拍了拍,「我上山了,面條和炸醬都在廚房,等等醒了自己去弄來吃。」
雖然她臉上沒什麽表情,但輕輕柔柔的嗓音,加上語句轉折處獨特的腔調,讓她即使沒那個意思,說出來的話也像在撒嬌一樣。
對于現在這個聲音,顯然塗千雪也是極為別扭,吩咐完了,直接出了屋子,拿起門外的竹籠背在肩上,關了大門後,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去。
即使已經在這條山路上走了快兩年,但是每次上山的時候,塗千雪還是會忍不住放緩腳步,深深吸了幾口氣才繼續往前走。
在這種完全沒有污染,每吸一口氣都能感覺到滿滿芬多精的天然環境裏,明知道這在古代一點都不稀奇,卻還是會忍不住想多吸幾口。
呼吸着帶着微涼的晨間空氣,走在靜谧的山徑上,塗千雪不由想起自己穿越來到這裏的原因。
她是芸芸衆生的其中一員,育幼院出身,高中畢業後就不斷地打工,同時讀夜校增進學歷,好不容易打拚到二十五歲,她也終于從一個打工妹成為資深的派遣女王,這一路走來不可謂不心酸,但看着終于鼓起來的錢包,她便感到無比的滿足。
這些年,不管是企業工讀生、工廠作業員、餐廳服務生還是手搖飲料店、中藥店的員工,甚至是大體化妝師,她全都做過,好不容易手上有了一點資金,正考慮要不要租一個小店面,自己做生意時,卻為了搶救一個因火災而來不及跑出來的小女孩,被砸落下來的櫃子壓住,吸入過多濃煙,嗆死了。
她想,她大概有被超人附身過,要不然怎麽會在關鍵時刻正義感爆發呢?至于小女孩最後到底得救了沒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重新睜開眼楮的時候,就成為現在這個「塗千雪」了。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麽理由,她還是叫做塗千雪,但糟糕的是,這個塗千雪似乎跟她一樣,都沒有親緣。
陷在思緒裏的塗千雪突然聽到前頭傳來交談聲,她頓時回過神來,略停了一下腳步,随即閃到路旁,躲了起來,她不是要偷聽,只是那交談的內容似乎說到了她,這才選擇閃避。
她剛退到一棵大樹後頭,不遠處就走來兩個婦人,兩人手上都拿了個籃子,裏頭裝了不少野菇和野菜,看起來新鮮水嫩,顯然是剛剛采的。
兩個婦人一個年輕、一個有了點年紀,趕着路的同時也不忘說閑話,尤其是快接近山腳下的岔路時,不免俗的提起那戶沒人敢靠近的人家。
「趙嫂子,妳說……那戶人家真有那麽邪乎?」小媳婦兒是從遠方嫁過來的,這幾天正在熟悉環境,難免會聽見一些閑言碎語,因此對于一直排在村子八卦榜上的話題人物很有興趣。
被喚作趙嫂子的中年婦人聽到這話就嘆了口氣,對于小媳婦兒的疑惑,她本來想瞞着不說,但又怕年輕人不知道好歹,真和那戶人家走得近了,到時候真出了什麽事,她心裏也過不去。
想到這,她朝四下望了望,見左右無人,便道:「妳在村子裏問,肯定沒人敢和妳說明白,畢竟誰也不願意招惹那戶人家,不過這兒就咱們兩個,我就跟妳說一次,妳自己當心,以後別再四處打聽了。」
小媳婦兒心中一跳,想着後頭還有什麽隐情,連忙舉手發誓,「嫂子,今天這話妳說完了,我就藏在心裏,以後絕不再問了!」
趙嫂子知道小媳婦兒嘴巴緊,又朝左右看了看,這才停下腳步說了起來。
「那戶人家住着的是原本村子頭的塗家姑娘,這塗家姑娘是村裏人看着長大的,長得水靈不說,就是說話時那規矩秀氣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大戶人家的閨女,所以之前黃家才會替年紀輕輕的兒子定下塗家姑娘,只是……唉!」
小媳婦兒沒催趙嫂子,只是提着心等着後續。
「定了親後,黃家的獨子不到兩年就考上了秀才,大家都說這是塗家姑娘帶福旺夫,還沒入門就提攜夫家呢!結果沒承想,那黃秀才正準備考舉人的時候,突然生了大病,這一病就耽擱了一年,錯過了那年春闱。
「眼看着病一直沒有起色,黃家想着兩個孩子的年紀到了,大約也抱着沖喜的主意,兩家一商量,就打算把婚事給辦了。誰知道這新娘子都已經快到黃家門前了,就聽見黃家突然傳來一聲痛哭,送親的人都還沒弄懂發生什麽事,就看到黃家人出來挂白,還說這親事不辦了,新娘子就又原車拉了回去。」
在鄉下地方,芝麻點大的事都能夠傳成了不得的大事,更別提這新娘子都已經出了門才遇上這事,送親、迎親的哪一個不是心裏直打鼓?只是新娘子夫家不收,又不能把人扔在路上,大家都是鄉親,送回去也就是理所當然的。
小媳婦兒根本就把這事當成故事聽了,聽到趙嫂子停在這,忍不住催了句,「這人有個好歹也不能怪塗家姑娘啊,然後呢?嫂子,這事情沒完吧?」
趙嫂子點點頭,可一想起當天的事情,心裏也是一陣不舒服。
「這夫家不能進,塗家姑娘只得回娘家,可沒想到,塗家剛送完親,結果也出了事,送親的騾車才剛回到塗家,一樣還沒進門就聽到一聲嚎,那哭得是撕心裂肺的啊。」
小媳婦兒聽到這裏忍不住心一跳,怯怯地問着,「該不會又死人了吧?」
趙嫂子再次點頭,「這回是塗家大娘死了。」
「這也太巧了……」
「可不是嗎?」當時那情景讓所有人都懵了,剛剛送親的時候人還好好的,沒想到說去就去了。
「後來塗家老大沖了出來,劈頭就罵塗家姑娘是個掃把星,當初自家父母好心收養她,這些年也好菜好飯的将人養大,結果早些年把老父給克了,現在把自家佷子害得落水,甚至連自家老娘也害死了。」
「這也太過了,就算不是親生的,也不是塗家姑娘害的。」
「唉,這其中還有一個淵源。當初合八字的時候,就說塗家姑娘八字重,不适合太早出嫁,要不然對家宅不利。這塗家姑娘被收養前,塗家當家的身體可好着呢,結果沒過兩年就病重,沒多久就去了,大約那時候塗家老大心裏就有些想法了,又聽到算命的這麽說,心裏哪能沒個疙瘩。
「更別提這親事,本意是要沖喜,結果在她出嫁當天兩家就挂了白。塗家老大的大兒子落了水,差點沒救過來,塗家大娘一聽到孫子出事,急得一下子喘不過氣,就這麽去了,也難怪塗家老大說話難聽,換誰誰都得急呀!
「總之鬧了這麽一出,塗家老大也不住在村子裏了,說是怕了這個害人精,前幾年就搬得遠遠的,也不知道去了哪裏,黃家倒還算好心,看着一個姑娘沒個依靠,就把那棟屋子給了她,直到一年前,黃家老兩口讓親戚接走,不住在村子裏了。」
小媳婦兒聽到這裏,心裏也忍不住發毛,只是已經走到岔路口,怕撞見從另外一邊上來的人,也就沒多問,趕緊拉了趙嫂子下山,從頭到尾,她們都沒有發現自己嘴裏的人物就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
塗千雪面無表情地從樹後轉了出來,對于那兩個人把她的事情當成奇聞轶事讨論,心情倒是很平靜。因為她對于塗家人并沒有感情,雖然她占了塗千雪的身體,但說實話,自她承接這具身體的意識以來,記憶裏對她和善的那兩個老人都已經過世了,剩下的塗家人沒有給過她一絲笑臉,而她重生後也不曾與他們相處,自然就沒有感情。
至于黃家……她對于黃家的印象反而還好一點,起碼黃家沒把獨子死去的事情毫無理智的怪在她頭上,甚至在全村子排擠她這個「不祥的女人」的時候,還願意提供屋子給她住,讓她當成短暫的栖身之所。
她不能說任何人有錯,只能說,有時候民風的愚昧,是許多悲劇的開始。
不過她也不是原來那個溫柔如水的塗千雪了,自然也不在意那些人的評論或忽視,畢竟她要做的事情太多,離村子裏的人越遠反而越好。而且如果不是沒人理會她,讓她有機會悶聲發大財,否則她可能還得住在屋頂跟篩子一樣,破一堆洞的屋子裏呢,哪有錢整修成如今堅固的磚屋。
想到這裏,塗千雪終于發現自己浪費太多時間在緬懷過去上了,她掂了掂肩上的竹籠,自己今天就算不能采到足夠的草藥,也要摘一點野果子回去。她想了想,就往樹林裏頭鑽去,直走到那一片紅艷艷的只果樹下才停下腳步。
只見一個男人生死不明的躺在地上,她先是皺着眉,然後左右看了看,确定沒有其他人在現場,才擡腳走到那個男人的身邊。
她蹲下身子,手指輕放在他頸邊,感覺到緩慢但還有微弱跳動的脈搏時,她忍不住嘆了口氣,「真是麻煩啊……」
袁熹明意識模模糊糊的,腦子也不怎麽清醒,但能夠感覺到自己因浸了露水而變得濕答答的衣裳被換了下來,身體被人輕輕擦拭着,接着整個人被放到柔軟的床鋪上。
被子是曬過陽光後的蓬松,沒有陳年棉花的陳舊味道,反而有着淡淡的花香,讓人忍不住沉迷在這種帶着香氣的溫暖中,再也不願醒來。
意識昏昏沉沉的,中間甚至有許多空白,只是身體卻耐不住饑餓,在不斷散發在空氣裏的香氣中,袁熹明緩緩的睜開了眼,然後對上兩雙大眼楮。
「娘,裏頭那人醒了!」男童的聲音從屋裏傳到屋外。
「吃飯吃飯!」男童身邊跟着一個女娃,不管男人,把注意力全放在一陣又一陣的食物香氣上,看着她圓滾滾的身軀,顯然是個小吃貨。
袁熹明從床上坐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看着身上不屬于自己的衣裳,還有被包紮過的傷口,開始回想自己身在何處。
而他還沒有想出什麽結論,一股濃郁的味道忽然飄了進來,他擡頭一看,一個女子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衣裳,手裏端着一個小陶鍋,慢吞吞地走過來。
女子擡眸瞧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吃飯吧。」
袁熹明看她在床上架了一張小桌,然後把陶鍋放到上頭,陶鍋上的蓋子一掀開,一股濃郁得化不開的香味跟着撲散出來,直接竄進鼻尖,讓身體裏的每個細胞都能感受到那股香味帶來的誘惑。
她将湯勺放在邊上,方便他使用,袁熹明也毫不客氣,直接拿起湯勺往乳白色的濃湯裏頭舀了一勺,輕輕吹過後直接送入口中。他眼裏閃過一抹驚艷,正準備舀起下一勺送入口中的時候,女子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動作。
「等等!這位公子總該介紹一下自己,不是嗎?」
袁熹明默默地放下湯匙,盯着女人的眼楮,慢吞吞的答道:「我忘了。」
「忘了?」塗千雪挑了挑眉,只覺得腦門有點疼,「不要跟我說你失憶了,忘了自己從何而來,也忘記了名字、忘了……喔!該怎麽活着你應該還沒忘,起碼還能夠自己吃飯。」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嗎?
袁熹明也不反駁,只雲淡風輕的點點頭,「那就算是失憶了吧。」說完,拿起湯勺繼續喝湯。
湯勺大力的往下一挖,他這才發現濃湯底下原來還有驚喜。湯裏頭有個像是果子一樣的東西,已經被炖得軟爛,用湯勺輕輕劃開,可以看見裏頭填滿了吸飽湯汁的米粒,咬上一口,又是米香又是濃湯的馥郁濃醇,最後是果子的淡淡香味餘繞在嘴裏,讓人心滿意足、回味再三。
塗千雪看這個男人爽快地認了自己失憶這件事情,什麽也不管就高興地吃了起來,忍不住微瞇起雙眼,瞪向他,同時在心裏斟酌着這男人到底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
有人失憶後會像這男人一樣這麽冷靜,好像完全與他無關一樣?
再說了,不提這男人來歷不明,以及他身上那堆看起來也不單純的傷痕,救人她倒是無所謂,就怕救了這男人後會惹上什麽大麻煩,她的身分畢竟是一個寡婦,就算還沒過門,那也是望門寡,收留兩個孩子喊自己娘已經榮登村子裏的八卦榜了,要是再收留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
她怎麽覺得自己離浸豬籠也不遠了?
不行!等等就悄悄給他一點銀子,重新換上他原先的衣服後就打發他走吧,她這裏不是慈善堂,可不能……
塗千雪正想着等等就把人給打發掉的事,就見男人慢悠悠的擦了擦嘴,淡然地看着她,淡淡的道:「妳想要趕我走。」這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塗千雪同樣淡淡的回望着他,「我以為我幫你換了藥,又提供你一餐熱食,對于一個救命恩人來說,我做得似乎夠多了。」
袁熹明點點頭,略蹙着眉,「的确如此,不過我失憶了,忘記自己是什麽人。」
塗千雪皺着眉頭,反問:「所以呢?你失憶可不是我害的。」
他理所當然地看着她,「我知道,只是我沒有地方去,身上也沒有銀兩,所以我想要留下來。」
他會說的這麽理直氣壯其實也是有底氣的,剛剛這麽掃了一眼,他就知道這戶人家肯定沒有男人在,不說這間卧房裏看不見半點男人用的東西,就說這屋子裏但凡有一個男人在,也不會讓自家的女眷給一個不知來路的男人送飯。
塗千雪不知道他心中的篤定,只在心裏把自己和這個男人詛咒了千百遍。
看吧,她多餘的好心又給自己招惹什麽麻煩回來了之前兩個孩子也就罷了,現在招惹一個大男人,就算她平日不太跟村子裏的人走動,但是一個大男人憑空出現在她屋子裏,時間一長,不可能不被人發現,到時候她要怎麽解釋?難道要說這是她失蹤已久的親戚?
這種理由大概只有在現代,大家對鄰裏比較冷漠的情況下才有可能糊弄過去吧,在趙家村,大家往上三代數,誰家不認識誰啊!就是村子裏互相聯姻的都不少,随便見着一個人都能夠扯上親戚關系,這種外地來的親戚的鬼話,肯定很快就會被揭穿!
「不行!」塗千雪覺得自己這次不能心軟,就算這男人怎麽說都不行。
「為什麽不行?」袁熹明的眼神很認真,雖然他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我雖然失去記憶,但是我可以幫忙幹活,不會白吃白喝的。」
「就是不行。」塗千雪對上他的眼楮,但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自己無法直視他。
是因為這個男人有一雙會說話的眼楮,還是因為他的眼神太過理直氣壯,襯得她的拒絕有些不近人情,反而令她心虛了起來?
真正的原因是如何塗千雪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和這個男人說下去了,所以她打算中止這場對話。
「我不管你怎麽說,總之,等你傷好了點就必須走。」她端走陶鍋,眼楮下意識地和他錯開。
她轉身往外走,袁熹明卻用一句話留下她的腳步。
「要是我說,妳肯定會有用得上我的時候呢?」
聽到他這番斬釘截鐵的話,塗千雪心裏只覺得可笑,頭也不回,淡淡回道:「放心!絕對沒有這一天的。」她說得斬釘截鐵,肯定的程度一點也不輸他。
塗千雪覺得這個男人撞到腦子後不只失憶了,可能腦神經也被撞傷了,所以才會忘記他受了傷被她救回來的事。更何況這些年她都是一個人,不論大小事都是自己來,怎麽可能突然會有一定用得上他的時候,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否則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就在趙家村外不遠處,有兩個人正朝着村子走來,正打算用實際行動告訴塗千雪,話別說得太滿。
趙三爺看着自家兒子,臉上帶着不确定的神色,擔憂的勸着,「我說富貴啊,那什麽藥酒真的能賺那麽多銀兩?我總覺得不大可靠……要不就算了吧,那塗家姑娘也是挺邪門的,沾上了可沒好事!」
趙富貴挺着這些年在鎮上養出的一身橫肉,看着自家畏縮的老父,有些瞧不起的說:「哪裏邪門了?不過就是一個小寡婦。說來說去,還不是村子裏的人膽子小,把一點小事渲染成了不得的大事,白白的讓那小娘們兒掙了這麽多年的錢財!」
身為村裏正,因為他在鎮上開了鋪子,不常在村子裏住,要不然哪會到現在才知道那小寡婦居然還有這般手藝!
趙三爺一聽兒子的話,也覺得有幾分道理,主要也是好一段日子沒聽見那小寡婦又克死什麽人,況且屋子裏還有兩個孩子,這都過這麽久了,也沒見那兩個孩子有什麽好歹,可見這掃把星的說法也不怎麽準确,只是想起塗家和黃家接連死了兩個人的事,心裏又忍不住動搖了。
「邪門的也不是只有那一兩樁,不說塗家死了塗大娘,塗家老大搬走之後,那屋子竟莫名其妙的燒了!還有,村子裏的趙二狗想着要去摸人家小寡婦的門,結果門沒摸着,就看見鬼火在屋子外頭繞,吓得人當場就昏了過去,一回去就歪在床上,最後還是吃了他老娘從廟裏求來的符水才好的。
「還有那個租小寡婦家農地的二栓子,想着她一個婦道人家,不知道地裏的收成好壞,只給了小寡婦兩成收成,剩下的都自己占了,那小寡婦是沒說什麽,可沒想到才剛入夜,就有兩個狐大仙在站在二栓子的屋後直笑,看得人寒滲滲的,偏偏二栓子還不信邪,死撐着說要是再來就打死了賣皮子去。結果狐大仙沒來,反倒來了一群蛇包圍二栓子的屋子,第二天一大早,他媳婦兒一拉開門差點被吓出個好歹……唉!我說這事還是就算了。」
趙三爺越說越覺得塗千雪那小寡婦不只八字重、克人,說不定還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這樁樁件件,說着都讓人害怕。
趙富貴倒是冷笑了一聲,沒把老父說的話放在心上,撇了撇嘴,不以為然的說:「這算什麽?有什麽好覺得古怪的,說穿了也不過就是一些小稈戲罷了!」
趙富貴自認是見過世面的人,那些事情雖然聽起來吊詭,但就是些蒙人的小稈戲,像是摸熱油還是胸口碎大石什麽的,看起來是挺吓人,可說穿了就不值錢,純粹就是唬人的功夫。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那小寡婦怕讓人欺到頭上才弄出來的把戲,村子裏的人怕,他可不怕。
趙三爺向來最是信服自家兒子,聽他這麽一說,也覺得或許是自己沒見識,況且他也沒親眼看過那些事,都是村子裏的人把話傳來傳去,這話只要過了幾個人的嘴巴,什麽事都能給傳的邪乎。
這麽一想,又覺得自家兒子不愧是做大事、見過世面的,自己一個糟老頭子就不摻和了。
「行,你老子我沒見過什麽世面,這點事你自己決定就好。」趙三爺局促的摸了摸袖口,沒摸到一向随身攜帶的煙鬥,嘴裏忍不住啧啧兩聲,又補了句話,「不過人家好歹也是趙家村的鄉親,可別弄得太過火了,在村子裏走動不好看,就像上回……」
趙三爺唠叨着,趙富貴卻不把那些話給放在心上。
笑話!要是像他爹一樣,做事老瞻前顧後,那還能成什麽大事。至于村子裏那些人,不過就是一群沒長心眼的泥腿子,只要你拳頭大、銀兩足,那些人就是吃了虧也得吞下去。
他看着越來越清晰的小磚屋,忍不住露出一抹誓在必得的笑。不管那小寡婦有什麽邪門招數,他都不怕,那藥酒的生財方子他絕對要拿到手!
塗千雪沒想到她這宅子平常沒什麽外人,一撿了那自大的男人回來後,不速之客也跟着上門,而且還一來就是兩個。
她沒把門給打得太開,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兩個男人,一個她還算認識,是趙裏正的父親趙三爺,平常也會給村子裏的人做些調停,當初把她放逐的法子還是他「好心」提供的,說起來,她還要好好的「感謝」他呢!
塗千雪斜眼往趙三爺身邊的中年男人身上看去,心裏不由猜測,這兩人一起找上門,肯定沒好事。「趙三爺還有這位……不知道上門有什麽貴事?」
其實她也不怎麽确定,畢竟當年的趙裏正好像沒那麽福态,眼前這個男人雖然五官有幾分相像,但圓胖的臉龐讓她不敢篤定,而且她穿越過來時,這趙裏正已經不常在村子裏住了,要不當初黃家兩個老人說要給她房子的時候,也輪不到他身邊的趙三爺「仗義執言」,把最偏僻的一間破磚屋分給她住,讓她離村子裏的人遠遠的。
「唉,塗姑娘也太生分了,喊我趙大叔就行,我雖然不常在村子裏,但怎麽說也挂着趙家村裏正的名頭。」趙富貴有求于人,說話自然是客氣的很。
不管怎麽說,村子裏傳的那些故事他雖看不上眼,但一個小寡婦能夠想出那些手段來,想來也不簡單,如果可以,他也不願意一見面就把氣氛弄僵。
若是個會看眼色的人,肯定會順着趙富貴搭起的臺子,大家好聲好氣的寒暄一下再談正事,只不過塗千雪在現代就沒把人際關系這門學問給修好,更不用說現在了。
她輕蹙了眉頭,開門見山的問:「趙大叔,所以您找我到底有什麽事?我一個寡婦,怕人家說閑話,要是沒事的話我就……」她作勢要關上門。
趙富貴沒想到這個小寡婦這麽不會看人眼色,既然不想寒暄,他幹脆就把自己的來意給挑明了。
「我聽鎮上的王老爺說了,妳手上有些叫做藥酒的東西,我就想,妳趙大叔我在鎮上也有家酒鋪,往外的銷路也有,妳幹脆将方子賣給我,我把這酒給釀了,賣了之後就給妳分紅。」
塗千雪心中冷笑,她終于明白這兩人怎麽會找上門來了,只不過這個趙富貴的胃口也真大,一口就想要了她的方子,還說要給她分紅,也不想想他那間小酒鋪能不能吃得下。
「分紅要怎麽給?」塗千雪不是古代人,沒有那種礙于人情就羞于談利益分配的性子,因此一開口就把趙富貴說得含糊的地方給挑明了。
要分紅?行啊,那要分多少呢?
塗千雪明白中國古代就有藥酒的存在,但她穿越過來的這個時空卻沒有,這才讓她搶得先機,也讓她有了一個謀生的路子。
趙富貴也是聰明人,只不過那點小聰明想耍到她身上來……那她只能說趙富貴肯定沒好好打聽過她到底是怎麽樣的人。
聽到這話,趙富貴一噎,他沒想到塗千雪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一開口卻犀利的很。
他根本就沒想過要給她多少銀子,剛剛說的分紅也不過是想先哄騙住她,只要方子到了他手上,到時候分不分紅,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只是往常做習慣的招數,突然間被她一句話給打斷,讓趙富貴不得不思考一下,想想要怎麽圓這句話才好。
「方子雖然重要,但是釀酒也要成本,我需要人手去弄,還有店鋪該打點的東西也不少,所以分紅我也不能給得太多,要不然我肯定虧的。」趙富貴露出一臉肉疼的模樣,思忖了一會才道:「就兩成吧!看在大家都是鄉親的分上。」
「兩成?」塗千雪臉上表情一動,看起來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
趙富貴心裏不屑的笑着,這鄉下姑娘就是沒見識,随便說說就心動了,看來是用不到他準備的最後那一步……
他腦子裏的得意妄想還沒結束,就看到塗千雪冷臉拒絕,「趙裏正把我當傻子耍呢。話不投機,就沒什麽好說的,慢走!」
塗千雪為了避免麻煩,從一開始門闩就沒離過手,這時候門一關上,門闩馬上就栓上了,連給趙富貴和趙三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趙富貴沒想到被甩臉子還不夠,她甚至把門給關了,讓他氣得在門外直跳腳,「沒腦子的小娘兒們,以為關了門我就拿妳沒辦法是不?我告訴妳,這方子妳是想交也得交,不想交也得交,要不別說這趙家村,就是鄰近幾個村子妳也別想繼續住下去!」
趙富貴罵罵咧咧的,嘴巴也沒個幹淨,最後還是趙三爺看附近似乎有人在探看,連忙扯住兒子,「行了行了,把話給說清楚了就行,先走吧!」
趙富貴雖然不在乎村裏人怎麽看他,但是他也是要臉面的,順着父親的意思,理了理衣襟,趾高氣揚的說:「反正她要是不把方子給我好聲好氣的送過來,那就別怪我心狠,連點退路都不給。走!」
見趙富貴罵罵咧咧的走了,塗千雪雖然不以為然,卻把他那份篤定放在心上了。
他為什麽這麽篤定她會把方子給出去?還說這村子甚至周遭的村子都住不了,這又是什麽意思?
塗千雪沉思着,一擡頭,就看到那個受傷的男人正站在房門外看着她。「瞧,我就說妳肯定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
他淡然一笑,那篤定的眼神讓塗千雪覺得無比的刺眼,「不要故弄玄虛,知道什麽就說!」
「大金律例,從今年開始要撤銷女戶,尤其是未滿三十的女子不得單獨設戶。」
塗千雪一愣,沒想到這男人還真知道些什麽,她瞇着眼,冷眼看着他。「你不是說你失憶了嗎?」失憶的人還能背出大金律例?開什麽玩笑!
袁熹明斜睨了她一眼,塗千雪一千個一萬個肯定,他眼神裏全是明晃晃的嘲諷。他轉身回屋子裏,淡淡地丢下一句話,差點讓塗千雪抽出門栓,再次将人給打昏。
「我丢的是記憶,可不是腦子。」
塗千雪咬着牙,惡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想要說些什麽,卻又發現不善言辭的自己找不到任何可以反諷的話,只能忍着氣,一邊深呼吸,一邊不斷提醒自己要忍耐。
可是看着他那副冷淡又嘴賤的臉,她真的好想把他胖揍一頓,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