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絕望之際，莫山遙驟然被無形之物撕扯。她似乎，記起了一些東西，似乎百爪撓心。
曾經，她與同門在山巅潛心修煉，但，不知為何，她将劍指向了同門。
曾經，她與好友把酒言歡，徹夜長談，但，彎彎繞繞，最後分道揚镳。
曾經，她在家中與家人過着其樂融融的日子，但，世事難料，他們被迫分離。
……
–
莫山遙在痛苦中醒來，大汗淋漓。她發現她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身體稍微有些酸痛，但應當沒有大傷。
“莫姐姐你感覺怎麽樣？”晏晏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我們從魔的記憶幻境中出來了？”莫山遙立刻用手撐床，想坐起身，“那兩個魔是什麽情況？”
“莫姐姐你別急着起身，慢慢來！”晏晏連忙去扶莫山遙，同時解釋道，“那兩個魔挺厲害，應該是怪異風沙背後的魔的手下。估計是見弄了那麽多妖魔鬼怪來客棧也沒能如他們所願，于是直接派自己的手下來。他們……準備得十分充分，所以，逃走了。”
“有人受傷嗎？”莫山遙焦急道，“檀千洵呢？”
“千洵哥哥沒事，一個時辰前他便醒了，現下仍在房間裏休息。”
“我昏睡了很久嗎？”
“昏睡了一晚。”
“其他人怎麽樣？大家還好嗎？”
“阿钰受了些傷，需要修養一陣……”晏晏的話還沒說話，莫山遙突然下了床。
“我去看看阿钰。”此刻的莫山遙其實挺混亂的。她感覺自己記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卻又記得不清楚，她總覺得自己跟客棧裏的衆人有非常緊密的關系，她需要盡快确認，不然心裏的亂壓不下去。
“莫姐姐，你身體還沒好全呢！”晏晏慌慌忙忙地攔阻莫山遙，執意讓莫山遙坐在床邊，“阿钰是傷得有點嚴重，但他的情況已經穩定了，有十安姐姐在呢！莫姐姐你這是怎麽了？是在記憶幻境中發生了什麽嗎？”
“我好像……恢複了點記憶。但……模模糊糊的。感覺……我感覺我和你們還挺有淵源的。”
“和我們有淵源？”晏晏眨了眨眼，“莫姐姐認識以前的阿钰？”
“我也不知道。”莫山遙眉頭緊蹙，“就是覺得……和你們有……可以和你們多接觸。”
“現在嗎？”晏晏用自己的手碰了碰莫山遙的手，“莫姐姐你要不先接觸我？”
“不是這種接觸。”莫山遙輕笑一聲，不過她總算平靜下來，“是我一時心亂，太着急。那兩個魔……那兩個魔是沖我來的，我……我該一直待在客棧嗎？”
“莫姐姐當然要待在客棧啦！”晏晏随即大聲道，“這不，莫姐姐不是說有模模糊糊的記憶了嗎？說不定哪日記憶就完全恢複了呢！待在客棧既安全，又能恢複記憶！多好！”
“咚咚咚——”敲門聲過後，十安走進了屋裏。
“十安，阿钰怎麽樣了？”莫山遙看到十安後下意識開口詢問。
“阿钰傷得挺重，不過他有獨特的修養方式，莫姐姐你不必太擔心。”同在屋檐下，阿钰的情況沒法隐瞞，十安便如實回答，“他如今看起來非常虛弱，但，是穩定的。”
莫山遙沒說話，她怕她太過內疚反而又讓十安和晏晏擔心，不過她實在沒法立刻變得若無其事，她的神情總會有些失落。
十安馬上快速檢查了一下莫山遙的身體，然後說道：“莫姐姐你已經沒有大礙了，如果你想去看阿钰，我們陪你一起吧！”
莫山遙随即歡暢：“好！”
–
三人一起到了阿钰的房中。
阿钰躺在床上，正如十安所說，他看起來非常虛弱，臉色蒼白，隐隐透着青色，毫無血氣，渾身上下都蔫了，就像一塊沒有生氣的石頭。
“阿钰……”站在床邊的莫山遙不禁伸手觸摸阿钰的手。意料之外的是，她好像，觸碰到了阿钰的記憶幻境。
–
阿钰的記憶幻境非常特別。有青山綠水，也有頹垣斷壁；有和風細雨，也有冰天雪地；有鳥語花香，也有人來人往……
而他，處于其中又能旁觀一切。
他深切感受所遇到的點點滴滴，比如吹過的風是涼的，比如落下的樹葉黃了一大半，比如飄來的花香是金桂，又比如路過的人樂呵呵是因為今日買到了物美價廉的大米……
同時他清醒淡定地不打擾這一切。
仿佛一個特立獨行的修行者。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能感受歲月的漫長，又能感嘆白駒過隙。
孤獨而充實。
–
從阿钰的記憶幻境中出來後莫山遙難以描述自己的感受。要說歷經滄桑，更多的卻是對當下的感嘆，要說動人心弦，卻又難得如此心平氣和……可謂錯綜複雜，感慨萬千。
除此之外，她感受到當下的阿钰仿佛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阿钰他……”莫山遙知道阿钰是石怪，但如今的情況太過特殊，“他傷得好重……好像……好像……”
“莫姐姐你不用擔心，阿钰真的沒事。”十安上前一步解釋道，“阿钰和普通石怪不一樣，他有獨屬于自己的療愈方式。”
“十安，我該繼續待在客棧嗎？”莫山遙忽地看向十安，神情格外嚴肅。
十安微微一愣，繼而眉心動了動，她深吸了口氣，然後才道：“那兩個魔的确挺厲害，他們身上并沒有碎魂，一切都是僞裝出來的。男魔的記憶幻境困住人的方式非常精妙，利用了黃泉路的特殊性，越是活物越難打破困住人的記憶幻境。因此最後是阿钰用了他獨特的力量才将莫姐姐你們救出來。雖然阿钰确實因此受了重傷，但他是帶着神力的天降之石，不會有事的。”
“如此依然讓我留在客棧……”莫山遙的神情仍舊嚴肅，但和剛才的嚴肅卻不大一樣，她眼波流轉，“我想離開，可以嗎？”
“莫姐姐！”晏晏驚呼出聲，慌忙拉起莫山遙的衣袖，“你為何要離開？這次是意外，是我們大意了！我們可以保護好你的，阿钰他真的沒事，很快會好的，他……”
十安擡手抓住晏晏的肩膀，輕輕搖頭，眼裏的情緒十分複雜。接着她看向莫山遙：“此事得問千洵哥哥。”
“我知道，畢竟……我和他之間也算有交易。我現在就去找他。”莫山遙這次是下定決心，要麽得到她想要的真相，要麽徹底離開，不論外面有多麽危險。
–
莫山遙很快到了檀千洵的房間門口。然而，不論她是敲門還是呼喚，房間裏都沒有回應，她心中一沉，慌忙推門而入。
房門推開了，莫山遙和晏晏、十安也順利進入到了房間裏面。而檀千洵正閉眼躺在床上睡着，一切如常。
“十安，他……”莫山遙回頭看十安。
十安快步走上前，施法查看檀千洵的狀況。
“怎麽啦？怎麽啦？”與此同時，小黑從門外跑進房間，他看到莫山遙，頓時一喜，“莫姐姐你醒啦！正好我做的好吃的做好了，走！去嘗嘗！”
“小黑，先等等。”莫山遙邊說話邊看向床榻上的檀千洵。
“哎呀，檀千洵個弱不禁風的，一向如此，不用管他！”小黑說着伸手牽起莫山遙的衣袖，“走吧，莫姐姐，我弄的吃的可好吃了！”
“千洵哥哥沒事。”十安簡單檢查後開了口，“他太虛弱了，所以睡得格外沉。”
“看吧！他就是太弱，畢竟只有弱到一定程度才能進入男魔的記憶幻境。”小黑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樣，不過說完他就意識到這話有歧義，連忙又道，“哦！是主動悄悄進入需要很弱，莫姐姐你是被男魔使計弄進去的，不一樣！”
“對！先吃飯！”心事重重的晏晏一直在糾結，突然像下定了什麽決心，伸手拉了莫山遙另外一只手的衣袖，“莫姐姐，我們先吃飯吧！其他的，等吃完飯再說。好不好？”
晏晏的眼神委屈巴巴的，莫山遙驀然心疼，她看了一眼床上的檀千洵，颔首道：“好，先吃飯。”
–
莫山遙和晏晏、小黑、十安一起到了大堂。小黑跟晏晏去後廚端飯菜，十安再次檢查了一下莫山遙的身體。
“莫姐姐，你需要好好休息。”檢查完畢，十安輕聲跟莫山遙說話。緊接着她就去拿桌上的茶壺和茶杯，給莫山遙倒了一杯熱茶，她的目光随着茶杯移動。
“嗯。”莫山遙接過茶杯，小聲答應，沒有再多說別的話。
“小黑做的燒菜都燒糊了！”從後廚來到大堂的晏晏端着一個碗，直奔莫山遙，“莫姐姐你先喝點粥，我重新去弄菜。”
“哪裏就糊了？我只是燒得比較熟而已！這是我做菜的風格。”小黑氣呼呼地跟在後面，雙手抱臂，揚起下巴，“我嘗了，味道挺不錯的，能吃！不用太挑剔吧？”
“莫姐姐身體還沒恢複，哪裏能吃糊的東西？”晏晏放下粥，用淩厲的眼神盯向小黑。
“有粥喝就很好了。”莫山遙端起碗喝了一口，“小黑這粥熬得真的好！特別香，加了不少東西，肯定費了大功夫。”
小黑的表情有點僵，他瞥了一眼晏晏：“粥是晏晏熬的……不過我負責看着火！熬粥的火候是非常非常講究的！”
莫山遙抿抿嘴：“嗯……火候非常講究，小黑……”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打斷了莫山遙的話。
衆人看向客棧大門。
“今日不營業！”小黑說着幾步跑到大堂門口，沖着客棧大門大聲道，“客棧今日不營業！敲門也不營業！”
“請問……可以幫幫忙嗎？”一道年邁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不可以！”小黑一手撐着門框，一手叉腰，“不營業也不幫忙！快點走，別打擾我們休息！”
經歷過一連串不好的事，莫山遙現在愈發小心謹慎，她默默聽着對話，靜靜等着其他人處理此事。
“我們不進去，我們只想知道，是否有能讓鬼魂灰飛煙滅的方法。”另外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什麽？”小黑疑惑的同時有些氣憤，大步往客棧大門走去，“這也太明目張膽了吧？怎麽，想搞事情搞到我們這裏來了？本王……”
飛速沖到小黑身後的晏晏一把抓住小黑背部的衣服，然後對着回過頭來一臉茫的小黑搖搖頭。
“我們不想搞事情，我們是想自己灰飛煙滅。”
“忘川河的鬼魂說客棧知道得多，所以我們來問問。”
蒼老的聲音是一男一女。
“想灰飛煙滅還不容易？”小黑沒有再往門口去，站在原地揚聲道，“外面不是有殘混嗎？你們去招惹殘混，保證灰飛煙滅。”
“我們太弱了，沒能力招惹殘混。”蒼老的聲音不急不躁，“我們是兩個老人，生前雙雙自盡。自盡的人無法轉世投胎，我們在黃泉路待了太久太久，我們……我們不想再繼續待在黃泉路，不想變厲鬼，想灰飛煙滅。”
“呵！這話說的，騙三歲小孩兒呢？”小黑雙手叉腰，不屑地歪起嘴角，“別說了，不會放你們進來的，去別的地方找灰飛煙滅的方法吧！”
門外的聲音停止了，但小黑、晏晏和十安都能感受到外面的人沒有離開。
沉默。
不知道外面的人在做什麽，但裏面的人皆呈防禦狀态，等着看外面的人還會幹什麽。
“讓他們進來吧。”檀千洵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什麽？”小黑回頭，他所站的位置看不見站在二樓的檀千洵，于是他朝着大堂大吼道，“你是三歲小孩兒嗎？”
“小聲點兒。”檀千洵慢慢走到大堂，坐在了圈椅上。
急躁的小黑已經從大堂外面的小院又回到了大堂裏面，并且站在了檀千洵面前，目光如炬。
坐在圈椅上的檀千洵擡手捏了捏脖頸，輕聲道：“真正的碎魂來了，哪兒有将其關在外面的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