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從此我們善良的硬心腸,忍受痛苦和憂慮,
證明我們的身軀具有岩石的質地。
——羅利
我其實是不喜歡森林的,幽暗的樹叢,濕漉漉的苔藓,有毒的灌木叢,還有時不時出現的各類奇異生物會把我搞得煩不勝煩。當然那些家夥不僅僅是出現而已,還會幹更多事。
那個黑暗騎士用他們地獄特有的聯系方式找來了夜魂,夜魂坐着地獄戰馬劃破虛空而來,身後拖着長長的黑色火焰,讓他看起來像是從《教會聖典》的插圖裏直接走出來的可怕惡魔。
夜魂從地獄戰馬上下來後給我行了個禮,這讓一旁的那個黑暗騎士差點把下巴給掉在地上。要知道夜魂算是黑暗騎士的統領之一……然後夜魂掃視了一眼大片被我聖火燒焦的土地,淡淡地說道,“克洛迪雅冕下是魔神大人的朋友。”
他說前面的單詞時用的是迪克斯語,黑暗通行者的語言,而說“朋友”這個詞的時候用的是大陸通行語。因為在他們的語言中,沒有“朋友”這個詞。
不過我覺得夜魂沒必要專門這樣說,因為無論是我還是他都明确知道我和路德維希才不是什麽朋友。
“我覺得你還是保留了不少身為人類的習慣的。”我走到夜魂面前,說道。
夜魂安靜地看着我,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比如說虛僞這一點。”我說道。
夜魂沒有動怒,也沒有多餘的表情,他只是說道,“您找我過來就是為了侮辱我麽?”
“我沒有侮辱你,我只是實話實說。”我說道,“如果你覺得這是侮辱的話,那麽是你侮辱了你的心,而并非我侮辱了你。”
夜魂沒有繼續說話。
我搖了搖頭,說道,“送我去刺客聖殿。”
“好。”夜魂垂首應道。
和夜魂同行這件事基本上已經輕車熟路,他在上次別過後愈發的沉默寡言。
天空飄着一團一團的雪花,北風呼嘯。樹木上披着白霜,岩石上有着褐色的裂縫,遠處傳來雪原狼的嚎叫聲。我坐在山洞的最深處的火堆旁,夜魂出去打獵了,外面的風很大,我在無聊之下就開始念《聖典》裏的句子。
“天下萬物都有定期,凡事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哭有時,笑有時;哀恸有時,跳舞有時;尋找有時,失落有時;保守有時,舍棄有時;撕裂有時,縫補有時;靜默有時,言語有時;喜愛有時,恨惡有時;争戰有時,和好有時。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風突然變小了,夜魂走了進來,夾雜着外面的冷氣,他盔甲上的雪花開始慢慢融化。他一邊脫下頭盔一邊說道,“那你呢?女神,你是神的安排嗎?”
“也許我是神犯的錯誤。”我露出個狡黠的笑,“那你怎麽看待自己的呢?”
“我?”夜魂清冷了一聲,拔出刀子将手中的雪地兔熟練的開膛破肚。兔子幾乎已經凍硬了,所以倒也沒有血腥味。“地獄一族從不思考這些無用的問題。”
“可路德維希會思考那些事。”我說道,“不是嗎?”
“你還想不想吃兔子了?”夜魂有些不耐煩了。
“想想想。”我連忙舉起雙手投降。
夜魂将兔子穿到騎士劍上開始燒烤,金黃色的油一點點滴落,聞着香氣撲鼻。
“騎士團看到你這樣用騎士長劍,他們會哭的。”我說道。
“信徒知道女神和一個黑暗騎士一起烤兔子吃也會哭的。”夜魂說道。
“我發現,随着溫度降低,你似乎越來越活潑開朗了……是我的錯覺麽?”我看向夜魂。
夜魂閉上了嘴。
我一直看着他。
過了好久他才不情願地開口,“我出生在極北之地。”
“你們家族的祖訓該不會是凜冬将至吧?”我問道。
“你怎麽知道的?”夜魂看向我。
“……當我沒說。”我閉上了嘴。
一時間山洞裏安靜了下來,風遮蓋了雪簌簌而落的聲音,火堆有着細微的噼啪聲。火光飄忽不定的映在人的臉上,外面似乎有無數閃着黑色光芒的眼睛。外面孤單清冷,反襯的山洞裏的溫馨。
“克洛迪雅。”夜魂突然出聲叫了我的名字。
“怎麽了?”我擡眼看他,他正看着我,他的目光很明亮,寫滿了我看不懂的東西。
“你和那個聖騎士是情侶嗎?”他問道。
“你說威爾?他的話,不是。”
“你知道嗎?”他的聲音在這風雪之夜裏有些模糊,“你和我死去的愛人長得一模一樣。”
“你這是要為你接下來幹的事找個借口嗎?”我問道。
“也許。”夜魂輕輕地說道。
“我不同意。”我說。
夜魂沒有說話,只是繼續用那有些危險的目光看着我。
“若是在從前估計是沒關系的。”我低頭看着自己的長袍,因為長途跋涉的緣故所以我将它裁剪成了比較方便活動的款式。有些蒼白的手指輕撫過滄冷的玫瑰的圖案,然後我說到,“只是我改變想法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夜魂淡淡地說道,看他表情是絕對沒有流露出“可惜”的樣子的。
“言不由衷。”我說道。
“說着說你在期待着發生什麽?女神大人。”夜魂嘴角斜挑,“我聽說古代神靈都是yin亂無比的。”
我沒回應,我對這樣的打嘴炮已經沒什麽興趣了。
“你在生氣嗎?女神。”夜魂不依不饒地繼續問道。
“還好。”我雖然這樣說,但是連我自己都不信了。
“我以為你不會如此生氣的。”夜魂說道。
我也以為我不會生氣的。若是在從前相比一丁點感受都沒,這樣看來,我是變了很多麽?
是,越來越接近人類了麽……
但同時,我也越來越發現我與人類是完全不同的了。
——這二者,并不矛盾。
在這段時間裏我發現人間的混亂比以往更盛,地獄勢力幾乎占領了接近一半的地區,大片大片的平民死去,還有一部分生活在地獄所管轄的領土內,生不如死。教會出什麽事了嗎?和夜魂同行時候所目睹的一切似乎都在指向這個答案,教會一定是出什麽問題了……或者直接來說,是彼得出什麽問題了。
因為靈魂鎖鏈。我想我是知道這個答案的。
如今看來地獄突兀的大規模入侵何嘗不是因為光明教會最高統治者出了問題的緣故,看起來路德維希當初也并非一味的好心。幸好,我也不是全然的相信他。
正處黃昏逢魔時刻,蒼穹上浸染着大片的黑紅色的雲,看起來滿是狂暴不安的感覺,仿佛有一場血色的暴風雨正在醞釀着。雲海翻滾,天際的殘陽正在西沉,有個游吟詩人說太陽落下又升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可在這樣的時代中,“新的一天”更像是某個富有嘲諷意味的暗喻罷了。
我站在焚毀的城鎮中,枯萎的樹,崩塌的房屋,還有焦黑的屍體。
夜魂站在我旁邊,他沒有去看那些場景,這些場景是他司空見慣甚至于一手造就的。
回教會或者去刺客聖殿找斯圖亞特,此刻有兩個選擇擺在我面前。
我看着夜魂,夜魂也看着我。
“去刺客聖殿。”
我最後做了決定。
“您還真是冷酷。”
夜魂這樣對我說道。
但我知道我的心不是沒有波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