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艾琳，餓不餓？”
姜亨俊看着她獨自坐在陽臺，目光一直停留在畫布的黑線底稿上，午日的陽光灑在她靜谧的臉龐，還有她淺黃色的毛衣裙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暖融融的。
她不言不語只是靜靜坐在那裏，就讓他無比安心。
在姜亨俊的計劃裏，艾琳應該是永遠也不要知道他那些不能說的過去，可今天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那些見不得光的過去全部展露。
他不得已說出壓抑多年的秘密，以為艾琳會害怕他、咒罵他、厭惡他、甚至應該恨他才對，可都沒有。她如同沖進窒息黑夜裏的柔風細雨，洗滌了他快要被仇恨腐爛的心，拉他逃離越陷越深的仇恨和無法呼吸的壓抑，讓他的靈魂得以喘息獲得片刻寧靜。
艾琳聽見他的聲音，才收回視線和思緒回頭看他，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什麽胃口。
今天上午猛然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讓她很有的消化，她離開他的卧室後就一直坐在這裏。回想剛剛他說的那些話，回想着過去種種，将以前不曾留意的細節串聯起來。
這一刻，她才終于體會到，他從未忘記過去，也沒有期待過新生。
對于她來說當年離開這裏是重獲新生，可對姜亨俊來說，離開的這些年都是為了蟄伏蓄積等待着奪回失去的一切，踏進名為複仇的深淵沼澤。
時時刻刻都活在仇恨中無法自拔。
那種感覺，很痛苦吧。
視線滑過他帶着溫柔笑意的眉眼，迎着午日的陽光看着他琥珀色帶着愛意的眼眸、看着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心裏的難過反而加重了。
他的仇恨是真的，他的愛意也是真的。
這些年，他心裏藏着這些事，怎麽能在自己面前掩飾的這麽好，一絲一毫的痛苦都不曾表露。在今天之前還覺得那是他的不信任，而此刻艾琳突然明白，他只是不想自己因為過去而不快樂。
‘那些痛苦，我一個人記得就夠了。’
這是他剛剛的解釋。
艾琳起身，從陽臺走出來，來到他眼前。
“你餓了嗎？”
“是有一些，因為一直沒辦法得到你的原諒，沒有胃口吃東西。現在，才覺得餓了。”
姜亨俊低聲說着上前一步，直到與她衣角挨着衣角，不自主的就伸手環住了她的腰，輕輕抱住了她。臉頰貼着她海藻一般柔軟絲滑的發絲、手心裏毛衣裙柔軟的觸感，還有她身上樹莓與玫瑰花交織的花果清香，都讓他沉迷。
想要無時無刻的和她挨在一起，貼在一起，只有這樣他心裏才會湧出歡喜與平靜。
艾琳感覺出他的脆弱和依戀。
已經知道真實的他根本不是現在所看見的樣子，明明心性極堅韌，很是有主見有主意，或者說是城府深不可測。現在不過是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想讓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罷了。
可是明明都知道他什麽意圖了，還是心甘情願合了他的心意。
被他抱着蹭了蹭臉頰，她無奈的笑了笑，手搭在他肩頭，側頭在他腮邊輕輕落下一個安撫的親吻。
“艾琳！”
姜亨俊感受到腮邊柔軟溫柔的吻，一時間既驚又喜，不可置信的愣住。
“今天去外面吃飯吧，你身體才好一點，好好養着吧。我帶你出去吃飯。”
許多深藏的令人痛苦又窒息的秘密，如果一直不訴說，時間久了就會成為暗瘡。
既然與他已經是最親近的人，那麽就不該只分享幸福和喜悅，他要報仇，她就陪着他。
陪着他總好過讓他一意孤行，把自己再陷進沼泥的強。
艾琳把姜亨俊安置在副駕駛，還是她來開車吧，現在她對他可是充滿了憐惜和保護欲。
于是一下午，帶着他吃參雞湯、然後去吃韓牛湯冷面，再帶着他去各種買買買。
“艾琳……”
“怎麽了？是不是覺得累了？把這件外套試一下，我們就走好嗎？”艾琳手裏還拿着一套商務西裝外套，結果他手上遞回的休閑外套後立刻遞給他。
姜亨俊見她很有興致，便順了她的心意，在她期待的目光裏穿上外套。
“這個好看！這件也要了，請幫我包好。”
“為什麽一下給我買這麽多衣服？”
看着艾琳把買的衣服塞到後備箱的忙碌背影，他問道。
“沒什麽為什麽，就想對你再好一點，更好一點。而且也不是一下子，以後會經常這樣的。”艾琳合上後備箱，靠在車邊笑着說道。
看他聽完後沉默的看着自己，她又解釋。
“就是覺得，別人應該有的正常的人生，你也應該有。從前是我太忙了，而你總是隐藏的很完美顯得比我還穩重，讓我意識不到你心裏想要的。所以現在呢……我也還是不知道怎麽才會讓你更開心，那就以我的方式慢慢試吧。”
姜亨俊覺得心被開水燙過一樣，不知道是覺得疼還是覺得燙，只是覺得整個人轟的一下就被抽空了所有防備，變得軟綿綿的卻充滿了力量。
“晚飯也在外面解決吧，怎麽樣？那天晚上我一個人跑出來，發現一家味道很好的路邊攤，就在這附近。炒年糕，還有魚餅我覺得都很好吃，一起嘗嘗吧。”
艾琳鎖好車，便一把拉住他的手，帶着他往路邊攤去了。
姜亨俊此刻就像聽話的玩偶，由着她帶去任何地方，視線只放在她身上。
“那天吃路邊攤，碰見了韓振宇還有秀妍。”
她把熱乎乎的年糕推到他面前，隔着熱騰騰的煙霧笑着說道。
姜亨俊拿筷子的手僵了一下，才落下筷子夾了一塊年糕放進嘴裏。
“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嗎？”艾琳看他安靜吃東西，明明是吃路邊攤，可他吃東西時優雅的動作，給人一種在高檔餐廳吃會議餐的感覺。
“你……想要告訴她們你的身份嗎？”
姜亨俊咽下口中的食物，還是遵從本心問了他一直避而不談的問題。
“其實我一直抱着無所謂的态度，認不認都可以。我曾經看過一些尋親的節目，那些失散多年的親人相見，熱淚盈眶甚至痛哭流涕。那是血脈裏不能分割的情親，哪怕記憶都是模糊的，可是你就是會在見到親人的一瞬間有了歸屬感。”
她說完，然後嘆了口氣。“相見之後呢？有些相見時隔十幾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兒時與父母分別，成年後再次相認，有的孩子自己也已經成為了父母……時過境遷，在找回了自己的過去後，了卻的是過去的遺憾，但未來的路還在繼續啊。”
可她現在，還沒有想要相認的念頭，尤其是那天回到過去居住過的地方。金女士與金叔叔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好，秀妍和恩珠是很好很好的姐妹。
自己現在和他們相認，是不是會打破現在所維持的平靜。
如果被追問這些年的過往呢？如果被追問當年綁架的事情呢？還有韓振宇，他一定會對過去的事情追根問底，如今Harry的仇還沒報，這樣一來就打草驚蛇了。
一旦打草驚蛇，憑着韓泰俊在首爾的實力，就算韓振宇真的找出當年的真相，韓泰俊犯過的罪也只會被輕輕揭過。甚至，他會不會倒打一耙？
這樣不公平！
“以後再說吧，現在不是時候。”艾琳自己下了定論。
“對了，你還沒有說，那個跟着韓泰俊的年輕人，他是不是你的人。”
“是，他是當年那個在院子外面被你撞到的人，其實更早之前你們就見過。”
姜亨俊這次沒有隐瞞。
“更早之前？”
“在法國第二次動手術時，隔壁床的那個受傷的少年，你還經常把給我帶的湯還有點心分給他。”
艾琳聽着，開始有了印象，原來是他嗎？那個渾身是傷的男孩子，她漸漸想起他的臉。
唇瓣突然一熱，一塊年糕被姜亨俊送到她嘴邊，她只得張嘴吃下，責怪一聲。
“吓我一跳。”
“和我吃飯的時候，你想別的男人想的這麽入神，艾琳，你這樣我會生氣的。”
姜亨俊伸手抹去她嘴角不小心粘上的醬料，語氣十分吃味。
“瞎說什麽？我想的是正經的事。”她又無語又好笑，趁機捉住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輕啄了一口。
“只有對着你，我才會想不正經的事情啊。”
突然被調戲，姜亨俊驚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上，還只是呆住看着艾琳笑嘻嘻的臉。
“呀！Harry，不可以亂扔垃圾哦。要不要嘗嘗燒酒，又辣又甜，你的手太涼了喝口酒暖一暖吧？”
艾琳搓了搓他的手才松開，給他拿了一雙新筷子，然後去問老板要了兩瓶熱過的燒酒。
之後他都處于一種魂游天外的狀态，給他倒酒他就喝，給他夾菜他也乖乖吃掉，完全是百依百順，絲毫不見從前的伶牙俐齒。
要知道，過去主動又黏人的家夥可是他，現在自己開始打直球他又接不住了。
…
奇怪的氛圍一直延續到吃完飯，Harry喝了酒以後臉也紅紅的，不知道是天冷凍得還是燒酒太上臉。
酒足飯飽回家睡覺，可是路過小巷子時不幸遇到了幾個醉鬼，可能是覺得自己的人多，對方只是弱不禁風的小情侶，就打算劫財劫色。
所以不幸的事情發生了，當然！不幸的是那幾個醉鬼。
艾琳一手攥着擀面杖，一手拿着電話。看着地上打滾有些神志不清的醉鬼們，她的表情鎮定自若，甚至是雲淡風輕。
與之截然相反的是她的語氣，驚慌失措裏帶着顫抖的哭腔。“還請快點出警，拜托了，現場太危險了，我和我的男朋友非常害怕。是的是的，他們不僅僅是口頭威脅，他們身上還有小刀，實在是太可怕了。”
姜亨俊安靜的看着她處理一切，看着她一邊慌張的打電話，一邊那腳踩在對方的腳踝上，踩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因為這裏沒有監控。
“有沒有傷到？”等艾琳走過來，他伸手把她拉到眼前。
“放心沒有啦，這麽多年散打可不是白練的，俊啊，如果他們要告我，你會給我請最好的律師的，對吧？”艾琳撒嬌賣萌的活躍氣氛，害怕他擔心。
“嗯，不用擔心，我會解決好一切。”他們根本不會有膽子告的。
也的确是如此，鼻青臉腫的幾個混混說是讓一個女士打成這樣的，已經很丢人了，最重要的是他們才是肇事的一方，到警署屁股還沒有坐熱，對方律師一副必定要送他們吃牢飯的架勢，就讓他們已經想要跪下道歉了。
艾琳自己心裏也知道，她下手非常狠，除了是想要教訓他們，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心裏憋着口氣，郁悶的很。把韓泰俊暴打一頓的能力她沒有，偏巧這幾個混子撞上來了。
所以雙方愉快和解，誰也不找誰的麻煩。
周正明是有些震驚的，無論是上次和韓振宇去那個別墅時見到的艾琳小姐，還是今天見到的艾琳小姐，她給人的感覺都是優雅又溫柔的美麗女士。
尤其是她和自己未婚夫站在一起，柔聲細語的和未婚夫講話的時候，可真是娴靜可人。
但是那幾個臉被打的慘不忍睹的街頭混混，一瘸一拐離開前所指認的打人者，也正是這位柔軟美麗的艾琳女士，據說用的是擀面杖。
并且艾琳女士自己也承認了，她一邊紅着眼眶點頭承認，一邊後怕的聲音顫抖。“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怕他們爬起來會傷害我和Harry，所以才失了分寸把人打成這樣，我真的只是太害怕了，實在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因為太害怕，所以把對方幾個不好惹的街頭混混打成這樣，這是膽小嗎？這明明是膽大。
周正明撓撓頭，不得不接受這個非常不合理的解釋，不然怎麽辦呢，挨打的人也非常認同她的解釋，希望快點結案。
“那麽雙方和解了，艾琳小姐你也可以回家了。”
“謝謝周警官。”艾琳點點頭，乖巧的道謝跟着他出了審訊室。
“最近兩天可能需要你再來簽字确認一下結案書，到時候會聯系你的。”
“好的，我最近都有時間。”艾琳應下。
姜亨俊坐在等候室裏，眼睛不曾離開過艾琳進去的方向片刻，直到她走出來。
“沒事了嗎？”
“嗯，我們可以回家了。”因為打了架憋悶的情緒得以宣洩，她的心情還不錯。
姜亨俊看她表情輕松，便放心了不少。
這跌宕起伏的一天還是耗費人精力的，回家後泡着熱水澡，險些在浴缸裏睡着。趕緊擦幹身上的水，睡衣一裹紮在床裏倒頭就睡。
姜亨俊在密室裏，正準備删除艾琳卧室的監控，就看見她在被子裏團作一團，睡得香甜。
他手指輕輕劃過電腦屏幕裏床上鼓起的被子，留戀的看了一會兒，才點到了删除鍵上。
“艾琳，晚安好夢。”
……
平平無奇的清晨，簡單吃過早飯後艾琳在陽臺給畫上色，沉靜在繪畫的世界裏無法自拔。
“快到中午了，站了這麽久不累嗎？”
“啊……已經站了很久了嗎？”
艾琳聞聲停了筆，回頭就被抱住了。“別，我身上有顏料，小心你的衣服被……”
話沒說完，就被親了一下額頭。
“收拾一下，收到了一份邀請，陪我去拜訪一位客戶。”
“拜訪客戶？什麽客戶？”
“尚日儲蓄的會長韓泰俊，他請我去他家裏做客。”
“韓泰俊請客嗎？還真是……鴻門宴嗎？”艾琳聽着就覺得有些荒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