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程二十四
“陛下到—-”
清晨時第一聲朝報,喚醒了深宮的昏沉。朝堂上,最早的晨光射入,龍座于中顯得格外耀眼。與以往不同,早朝比以往早了幾刻鐘,衆臣在外等候,議論着這幾日所聽到的風聲。
陛下未說話,端坐在龍椅上,眯着眼,不停地敲擊着右手側的龍頭。臺下的朝臣面面相觑。只知道怕馬屁的小官,已備好複奏的瑣事。未及張口…..
“晚輩高氏請各位大人安。”
衆臣望去,高氏早已換回徽朝的衣衫,莊重地向朝堂走來。
瞬時,朝堂一陣喧鬧。
膽小的官吏吓得跌坐到地上,大白天,活見鬼了。
彼時,龍座上的陛下正了正身,不由揚了揚嘴角,“是朕請高氏來的。”
衆臣中為首的江閣老深呼吸一陣,壯了壯膽,奏道:“ 陛下坊間傳聞高氏已死,這今日來的又是?”
陛下放聲冷笑 ,“哦,江閣老不會信坊間傳聞吧,三朝元老,竟信個別人的鬼話。”
高氏回身望去,此處的皇帝再也不是當年人人慢待的郡王。
“各位大人,是晚輩失禮了,忘記告訴各位,我是韶州高氏,我父親是幹戈戎馬的鎮北侯,我母親是梧州周氏,就是十幾年前被衆臣彈劾,舉家貶谪的周氏。“明顯,她的後半句話帶有家國恩怨。
衆大臣不由擦了一把冷汗,喧鬧間議論着什麽舊事。
“聽聞新麗內亂,孟源君廢王自立,欲發兵征讨我朝,那高姑娘為何無憂而歸啊?”
随之,朝廷紛紛附和。
未及高氏回答,只聽一聲哭笑聲,“藩國急召,朕可從未對外宣達過,林大人又為何知曉呢。”
衆臣怎知此次做了牆頭草,竟會引火上身,将自身焚燒殆盡。
陛下只是輕揮了手,便見兩名禁軍将林大人拖了出去,救喊聲響徹整個大殿,衆臣巍然聳立,不敢再說什麽。
高氏心中不由咯嗒一聲,前朝君主仁厚,在朝堂上公然拖走大臣的事從未發生過。
高氏面色平淡,冷靜回道,“孟源君謀反,想要以我為質威脅大徽投降,但他猜錯了,他低估了陛下,也未防到自己的枕邊人。”
“孟源夫人勸說留我一命,讓我以新麗公主的身份回到大徽,我未給新麗留一絲把柄。”
江閣老再道:“姑娘要取信于孟源夫人?”
“江大人不愧是老臣,思慮深遠。”高氏自袖處取出竊回的王玺。
“諸位大人請看,新麗王玺。三年前,我赴新麗之時,官位正禮,凡是新麗種種盡知,王玺乃我朝所賜,內含磁石,可以用金屬物吸引,我試過,無錯。”
為首的幾位大臣湊前,細細端詳着所賜的王玺。
“的确是真的…..”
陛下緩緩走下,自身後緊緊的握住高氏的手。高氏含笑搖了搖頭,她兌現了當初的承諾。
群臣中不妨仍有不服之人,附庸于齊氏的臣子自然明白,一旦他們承認了高氏的身份意味着什麽,刀劍之上,仍要最後一搏。
“臣疑慮,為何姑娘不能同當年的吳氏女官一般,潔身自好,保住自身顏面。”能說完這句話的臣子,自然是多長了一個膽子。
高氏冷笑一聲,“笑話。”又上前兩步,微微俯下身,“大人多慮了。”轉過身長嘆一聲,将吳氏自錄狠狠地摔在地上,“我能活着回來,諸位要感到慶幸,慶幸我大徽國威仍在,而不是在此诘問,我為何不殉國而亡。”
高氏眼圈泛紅,聲音不由顫抖,“這三年,我一直想知道,慶元初年究竟發生過什麽。”閉目含淚,自眼角劃過。
朝堂在此陷入沉靜,放眼整個朝堂,知曉當年之事的臣子寥寥可數,又有誰願意說出真話。
殿後,皇後癱坐在角落,無聲抽泣,緊緊咬住自己衣角,淚水已經打濕了袖口,剛才發生過的一切,都聽到了。随之,苦笑一聲,她日夜憂心之事還是發生了。
深夜孤夢長,驚醒淚千行。
幾年來難熬的日子總歸會到頭了。
已是晚秋,園中清涼,盛季開過的桂花繼而凋零,仍留下一陣餘香久久彌漫,觀亭建于池中,潺潺流水,細數水中游魚,也是一般悠閑。
流水盡頭,木屋幽竹。
“哎呦,公爺啊。”一聲叫喊打破了此時的寧靜。
齊國公懶卧在躺椅上,實不情願睜開一只眼,“什麽事啊,如此慌張。”
付大人連滾帶爬,跑到齊府‘傾訴’。
“公爺,高…高…”付大人吞吞吐吐。
“高挽意回來了。”齊國公漫心回應,“齊某閑賦在家,但宮中之事也是知曉的。”
付大人未作聲,只是默默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齊國公挑逗着梁上的虎皮鹦鹉。
“如今,陛下登基也有幾年,羽翼豐滿,繼而重用當年敦素舊人。”齊國公輕笑一聲,搖了搖頭,“莫須有之名,滅了自己的母族,本以為那些傳言能打消他的志氣,不想,呵呵……”
脫手甩過衣袖,盤坐在案前,”世人都說世宗皇帝仁德,勤政愛民,可誰又知道,他給自己的兒子孫子留下這麽一個爛攤子。”
權宜之策,廢除六部以各司屬取而代之,大大小小的屬官相互牽制,權力甚微,架空丞相,以致官場混亂,氏族攀附……
君心,哪個君王不想要至高無上的權利。
午後暖陽。陛下牽着高氏的手,穿梭在紅牆之內。
“陛下,陛下慢些。”高氏大口喘着粗氣,“陛下什麽時候這般健壯?”
陛下探下身,停在鼻尖處,魅聲笑道,“自然是…..”
陛下未答,只聽轉角間,聽到莺莺燕燕地說笑聲。
“妾見過陛下,見過…..”為首的顧美人審慎擡了擡頭。
高氏看着顧美人的模樣,笑意瞬間凝下去,盯着顧美人隆起的小腹,眼神迷惘,冷冷松開了陛下的手。
“起來吧。”陛下冷着臉,“這麽閑,去哪?”
“回陛下,聽聞皇後病了,妾等前去看看。”
“病了?”陛下輕笑一聲。
瞬時,萬物冷寂。
“陛下,我去看看皇後吧。”高氏淡然笑了笑,上前喚起顧美人,“美人辛勞,快回去吧。”轉頭,往坤福宮走去。
方才,她的心已經冷了半截,有笑自己多情。
君王從不會獨守一人。
坤福宮中一如既往的清寂,前院的枯樹蕭瑟,枯葉紛飛。宮人如同冷物般空洞,言語間全無人情,只聽出涼薄之意。或許,因人而異。
“皇後。”正殿無人,只有梅香在此守候。
高氏走到屏風前,輕聲喚她,但皇後未作聲。
高氏放輕腳步,徑直走到榻前,看到皇後的第一刻,不由愣住。在她記憶中,皇後的模樣僅停留在年少時。
三載恍如半世。
皇後惺忪睜開眼,“你,你來,做什麽。”皇後認出來高氏,實不情願将頭別了過去。
“我來看你。”
再見,一如陌生人般交談。
“你在擔憂,擔憂中宮之位?怕我搶了你的?”
皇後猛地坐起,直直瞪着高氏,“那,我還給你,還給你!”複而癱倒在榻上。
高氏起身,“人總會變的,我不奢望與你同先前那般親密,至少無論如何你都要好好活着。”微微行禮,轉身而去。
行于宮道之中,來往宮人熙熙攘攘。幾年前,她也如同今日一般流連于此。如今各宮易主,早已物是人非,凋零的秋景顯得分外寂寥。她停下了,當年灑脫的王大人竟莊重的站在遠處。
高氏微微行禮,王大人也已官禮回應,擦肩而過。
寒門之士,科舉得名,性情灑脫。年少時,高氏曾見過,宮道之中,官服不整,手着禦賜美酒,出口成章,“瑣事無畏,萬物脫矣!”
本性之現,成為群臣彈劾的把柄,官場之争慘敗而歸,為君之言:罔顧禮法者,無诏不得入。
仁義之君,貶斥英才。
那一幕恍如昨日,赫然文人已随風而去,僅剩忠君之道。
秋風揚起,往事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