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莫山遙将在草鞋少年和小花妖的記憶幻境中看到的景象都告訴給了衆人。
草鞋少年的身份明了，但小花妖着實奇怪。不過若想要讓草鞋少年順利轉世投胎，必然得弄清小花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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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花的樹。”莫山遙盯着小花妖，“樹開了花，花從天而降，與他相遇。他當時站在村口，像是在等誰，或許，花妖與此有關。”
“桃花、梨花、杏花都是開花的樹！”晏晏扳着手指頭細數，“還有海棠花、合歡花、玉蘭花、桂花和木芙蓉！”
聽完晏晏的話，莫山遙微笑着問小花妖：“你是這些花嗎？”
小花妖很認真地思考，搖搖頭：“好像……不是……”
“莫姐姐說花妖的記憶幻境先一片黑暗再一片光亮，他會不會是昙花。”十安道，“昙花通常在夜裏盛開，昙花一現。”
“你是昙花嗎？”莫山遙問小花妖。
小花妖再次搖頭：“不是。”
十安繼續道：“還有夕顏、月見草、夜來香、胭脂花，都常常在夜晚開放。”
小花妖依然搖頭。
“他不像妖且雌雄莫辨。”默默觀察的檀千洵淡淡開了口，“他應當不是我們所知道的那種花妖。就比如，他是畫在紙上的花或者……”
“水花！”阿钰接過檀千洵的話，“水花也叫花！也可以說自己是花妖！”
“還有雪花！”晏晏驚喜道，“雪花從天而降！是不是他死後，天上下起大雪，雪花飄落在他身上。黑暗的夜晚下雪，等到光亮的白日四處就白茫茫一片！雪花落在各種地方，銀裝素裹！”
晏晏這個猜想跟之前的不少情況都聯系了起來，确實很像真相，所有人都期待地看向小花妖。
小花妖的神情跟之前相比有了不小的變化，眉目舒展，嘴唇微張，他在看自己，手指微微顫動，似乎陷入了回憶。
“可以解除束縛他們的法術嗎？”莫山遙驀地有種強烈的預感，真相即将出現，不禁有些激動，“讓他們觸碰，讓他們……讓他們……”
“解除法術吧。”檀千洵一邊擡起手托靠臉頰，一邊對晏晏說道。
晏晏立刻上前施法解除束縛小花妖和草鞋少年的法術。
恢複自由後小花妖依然看着自己，似乎還在認真回憶。但讓衆人沒想到的是，草鞋少年飄到了莫山遙面前，微笑着朝莫山遙伸出雙手。
“你……你是要告訴我什麽嗎？”莫山遙有點懵，垂放在身體兩側的雙手想擡起來卻又有些遲疑，“你……你是想起了自己未了的心願？”
“莫姐姐，有可能是痛苦的魂魄和你接觸後會舒服不少，所以他只是希望你能幫他減輕痛苦！”十安慌張地喊出聲。
十安的話正是莫山遙遲疑的原因，她好不容易緩和了下來，跟草鞋少年接觸後的痛苦可謂鑽心刺骨，一想到就會害怕。但是，她內心又極其想知道真相，想幫助草鞋少年和小花妖。
草鞋少年始終伸着手，靜靜等待莫山遙，眼角眉梢皆是笑容。
莫山遙盯着草鞋少年的眼睛，她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先是緊緊握拳，然後緩緩松開，接着擡起手，搭上了草鞋少年的手。
下一刻，莫山遙進入了草鞋少年的記憶幻境，看到了草鞋少年未了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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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少年名叫徐吾深，自出生起就是個啞巴，好在家中富貴，有專人照顧他，并且他亦自強不息，努力識字讀書，下棋射箭，于是他與常人無異，日子過得也算順遂，
徐吾深八歲那年他的大姐出嫁，大姐的夫家愛熱鬧，請了舞龍打鐵花表演。
徐吾深看過不少舞龍表演，但舞龍和打鐵花一起表演是第一次看，而他第一次看就喜歡上了絢爛無比的打鐵花。滾燙的鐵水被拍打到空中，瞬間炸開散落，似漫天飛花，如星辰飛舞，長龍穿行于其中，好看得很。
他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這種震撼，就是覺得有種龍真的在火花中遨游的自在感。
自那以後，他纏上了鎮上打鐵花的師傅，一纏就是一整年，打鐵花的師傅終于答應等他再大些就收他為徒。
可惜，在徐吾深十歲那年，家中發生了變故，家破人亡。他一個啞巴，反而沒人在意，便活了下來。
徐吾深的命是保住了，可他要活下去卻異常艱難，多虧打鐵花的師傅收留了他。從這以後，他便跟着師父學打鐵花。
徐吾深不僅勤奮好學，而且還有天賦，于是師父将各種細節悉數教給了他。
打鐵花的花棒是柳樹幹做的，選柳樹、削花棒全是技術活，做出趁手、适合自己的花棒非常重要。花棒的長短、粗細、曲直皆有要求，上棒和下棒的差距不能過大，挖上棒盛鐵水的凹槽時更要仔細，大小需合适，并且整根花棒不能有任何裂痕。
正式打鐵花前的練習枯燥而漫長。先練揮棒，學好動作，每日揮棒能有上千次，要将動作完全印在身體中。再練打高石頭，掌控力道，石頭越來越大，但都要打到定好的高度。接着打沙，要保證又穩又準，沙子必須打得既高又散，如此才能在打鐵水時不被燙傷。最後打水，肌膚與水相觸，将其想象成散落的鐵屑，用心感受。
春夏秋冬，風雨無阻。
徐吾深堅持了六年。當然，這六年他不止要練習，還要跟着師父師兄們四處做工、耕耘樹藝，這就平民百姓的普通生活。一邊練習，一邊生活，他被燙傷過好多次，但終于能打出像樣的鐵花，得到了師父的認可。
徐吾深在成長，可師父卻因染病，身子卻越來越差。
他十七歲這年新年的元宵，鼓陵鎮将舉行一場盛典，舞龍打鐵花表演自然也在其中，徐吾深決定與師兄們一起好好表演一場，為師父，為自己，為傳承。
然而，元宵未至，大災卻先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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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鐵花最早與道教有着密切關系，曾有能驅趕邪祟保平安的傳說，後來冶鐵術蓬勃發展，打鐵花在民間興起，慶祝祈福，圖個喜慶。
美好的象征卻在大災中覆滅，怎能不讓人嘆息？
徐吾深未了的心願不僅是打一場鐵花，更是希望天下太平，無災無害，百姓安居樂業，薪盡火傳，繁榮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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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花妖是鐵花？”聽完莫山遙在徐吾深記憶幻境中看到的一切，晏晏十分驚喜，“難怪又是黑夜，又是光亮，還從天而降！一定非常漂亮！”
“所以，徐吾深的心願就是再打一場鐵花？”十安相對淡定，“這倒不難，後花園裏有柳樹，有竹林。至于冶煉用的三節爐，我曾在書上看到過，能弄。”
“對。”小花妖只鄭重地說了一個字，他笑了，眼裏似有光，滿是期待。
“既如此，那便快些行動吧。”檀千洵輕輕拍了拍圈椅扶手，然後站起身，“黃泉路不是什麽好地方，早些去投胎轉世吧。”說罷，他走向樓梯。
“我可以去砍竹子！我想試試做一條龍！我可以的！”晏晏很是興奮，舉起手蹦蹦跳跳。
“那我去弄熔爐。”十安開了口，她看向阿钰，“阿钰和我一起吧！”
“好！”阿钰邊應聲邊挽袖子，摩拳擦掌。
“那我們去弄花棒？”莫山遙看向徐吾深和小花妖，“後花園西牆邊還有好幾棵柳樹，應該有适合做花棒的。”
“嗯！”小花妖應了聲，徐吾深也點點頭。
衆人立刻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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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一切準備就緒。
黃泉路上到處都是空曠地，九泉客棧周圍就是一大片，想用哪處用哪處。
十安和阿钰負責化鐵水。他們倆弄的三節爐又高又大，或許沒那麽專業，但氣勢是絕對夠的，有種想打一晚上的鐵花，鐵水都管夠的氣勢。
晏晏負責控制舞龍。晏晏用竹子編好了一個大致的龍的骨架，該有的都有，可看起來稍微有點滑稽，不過倒也不失可愛。畢竟這是門手藝活，做起來可難了，第一次能弄成這樣挺不錯了。晏晏說這條龍一定能飛舞起來，大家都相信她。
莫山遙和小花妖站在一旁，他們是觀衆，代表着千千萬萬的人。
還有一個檀千洵，找了一處他認為的最佳觀賞地，離得遠遠的，因為他的衣服都是绫羅綢緞，可不能被火星子給弄壞了。
徐吾深這個飄飄鬼魂穿着草鞋的雙腳終于落了地，腳踏實地，拿起花棒，開始打鐵花。
鐵水盛入上棒，徐吾深拿着花棒沖到中央，下棒擊打上棒，上棒中的鐵水被猛地擊飛到空中，沖天而起，瞬間旋轉着四散開來，巨大的鐵花在黑夜中盛放，熠熠生輝，照亮了大地。
雖然拿着花棒的只有徐吾深一人，可他打出來的那一朵鐵花卻并不孤獨，那一朵鐵花綻放的瞬間，仿佛能看到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鐵花同時盛放。
徐吾深來回奔跑着，他打的鐵花一朵接一朵。
一朵巨大的鐵花飛向空中盛放的同時，晏晏施法讓地上的那條竹編龍騰飛了起來。竹編龍穿梭在如星辰般的鐵花之中，漸漸變成了一條隐隐發光的巨龍，光芒愈發燦爛，龍騰九霄，絢爛奪目。
眼前美麗的一切難以言喻，莫山遙雙目泛起光芒。突然，她身邊的小花妖飛了起來，直沖鐵花中央，剎那間，化作無數朵鐵花，綻放于黑夜之中。
鐵花，以血肉之軀築成的浪漫，在大地上盛放的絢爛之花。置身其中，仿佛站在銀河之中，群星璀璨。
黃泉路上成千上萬的魂魄被吸引，他們朝着可以觸碰到的光而來。
鐵樹銀花。
是風調雨順，福泰安康。
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是生生不息，地久天長。
會看到的，都會看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