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如果愛,我會……
如果他早知道她向往的是這般寧靜之地,他會否成全她?
從對街書店的玻璃窗朝外望,咖啡廳兼面包坊的英式斜頂磚屋就位立在三角街口,進出那扇木門的客人幾乎沒有停過,她在屋裏的身影也繁忙地來回穿梭,即使她倚着吧臺稍事歌息了,想起了什麽又繞到吧臺後,再出現時她直接推開木門,走到屋外,兩手掌着一把灑水壺,朝窗下花臺一排正怒放的從花來回澆淋。
這時候她的臉可以看得更清楚了。她表情平和,動作輕快,和她在家裏忙活時一樣,系了圍裙的腰身依舊纖細,偶爾擡起頭和熟稔的客人打個招呼,結束後又回到屋裏。
他又等待了四十分鐘,手上的書剛讀完一半,下班時間一到,她終于從咖啡廳走出來,穿着及膝風衣,手裏抱着一袋面包,沿着人行道獨行。他跟着推開書店門,大步跨過主街,隔了幾步遠跟在她身後,看着她毫無規則,東張西望地漫步,停在街角一間小農雜貨鋪買了一袋馬鈴薯和洋蔥,提在手上走了兩條街,最後在一排連棟公寓前止步,爬上一小段石階,拿出鑰匙開門。
門一推,她一踏進返身就要關上,他三并兩步跨上階梯,俐落地側身入內擋住門,昏暗中她大吃一驚,手一松東西掉落一地,張口就要尖叫,他掩住她的嘴,低聲喚:「小蘿,是我。」她陡地一震,霎時安靜,摸索着牆上的開關摁亮玄關燈,看清楚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她想見又不想見的人。她克制住激動,全身緊繃,但無法克制住湧入眼眶的酸楚,于是拼命深呼吸,最終又看不清他了。
「你怎麽——」她呆立着,手足無措。
「我很想念你。」他柔聲說,一邊撫摸她的臉,冷風吹拂過的冰涼的臉,他用溫暖的掌貼着她的面頰。「你跑太遠了,我一直找不到你。」
「……」她說不出話,他的手緩緩釋放着一種熟悉的皂香,或許因為觸感宜人,她不想挪開,又怯于直視他,幹脆閉上眼睛。
閉上眼晴的她沒有看見他眼底的釋懷,他嘆了口氣,緊緊環抱住她,聞她領窩的發香。他越箍越緊,像維縛的樹藤,透過警力傳達他的思念,感覺還不夠,他開始吻她,兇猛地吻,咬疼了她的唇,她低呼一聲,他立刻放緩力道,轉為溫柔吮吻。但還是不夠,他箍緊她的臂膀放松了,褪下她的外衣,從腰間開始摸索她的軀體,确認她的存在。
她始終不敢張開眼睛,怕一張開就是夢醒時分,再真實都只能遺留在夢裏。她不停哄慰自己,就這一次,一次就好,她不貪心,她絕不貪心,往後再想起不會有遺憾就好。
他攔腰抱起她時,她伏靠在他胸前,感覺他在走動,她知道他想去哪裏,公寓小,卧房不過在幾步遠的距離,稍一環顧就能望見。
她躺上床褥,回應他的親吻,讓他褪下衣衫,任憑他愛撫,彼此的胴體激動地貼合,她仍然沒有睜開眼睛,直到他進入她的那一刻,他在她上方說:「小蘿,睜開眼睛,你這次要看清楚,是我,不是作夢。」她知道他在暗示什麽,體內湧動的春情和窘迫同時令她紅透了雙頰,他俯下臉在她耳邊低語:「都是我,前幾次都是我,你張開眼。」
她慢慢掀起眼睫,頭一回不帶抗拒地凝視着他。「我知道。」
後來猜疑是他,确定是他,不必再向醫師詢問,她的靈魂在睡夢裏帶着她的軀殼去尋找他,她就明白了一件事——她必須離開。
「我很高興你來找我,對不起,我一直沒說,我怕沒有下一次。」
「我還以為我瘋了,不過瘋了也理所當然,頭腦一清楚就知道不該喜歡你。」
他輕笑了一聲,不再說話,低下頭專心吻她。
他溫柔地擁着她,沒有因席卷而來的欲浪提早結束和她的溫存,他刻意延展着她的歡愉,讓她在他面前卸下一切武裝,心甘情願為他展現出另一種真實樣貌,唯有他能窺見的私密模樣。
頂峰那一瞬來臨時,她緊緊攀附着他的肩,渴吻着他的頸項,她終于在清醒時全然釋放了對他的感情,在他期盼了這麽久之後。
時差的關系,當他蘇醒時,已近午夜,夏蘿青坐在他身畔,抱着膝蓋靜靜看着他,身上衣着整齊,不知先醒了多久。
「餓了嗎?我煮了面,要不要起來吃一點?」她問。
他笑着捏了一下她紅暈未全退去的臉頰,起身着裝。
兩人在狹小的餐室用餐,橘黃色的罩燈投射出寧谧而溫暖的光圈,沒有人說話,彷佛言語會破壞這數分鐘只屬于他們的短暫靜好。
洗着碗盤時,她打破沉默:「殷橋,對不起,讓你白跑一趟。」
他坐在餐桌旁,喝着她泡的熱紅茶,聽懂她的言外之意,神色并不意外。
她擦幹淨雙手,轉身面對他,一臉不解,「我們沒有法律上的事要解決。」
「有的,你得和我回去登記結婚。」他平靜地說道,走到她面前。
他從未告訴任何人,當初說服她願意嫁給他的其中一個理由,就是暫時不登記結婚,直到她心甘情願那一天為止。他一直希望有一天她答應去登記純粹是因為愛他。
她低嘆口氣,望着他,「我承認我愛你,但我們不适合在一起,我不想過着不踏實的婚姻生活;你的心可以很自由,我的心卻在牢籠裏,但我不想努力一輩子把你和我關在一起,我們就這樣算了,好嗎?」
他默忖良久,伸手将她頰邊的發絲抿在耳後,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巴,「現在這時候用任何話說服你都像是借口,小蘿,你想怎麽樣都可以,但這個忙請你一定得幫,不是為了我,是為了殷家,這是我唯一能為我父親做的事,等股東會結束,你想怎麽決定都由你,我不勉強你。」
「我不懂。」她滿眼困惑。
他稍加思索,判斷她尚不知情,便直視她的眼睛,不閃不避,緩緩道出一切,沒有任何隐諱和避重就輕,包含劉佳恩的糾葛始末,他如何種下一顆毀滅了夏翰青信任的種子,公司如何即将成為夏家的囊中物。他結語道:「我只想讓外界知道,我們的婚姻是真的,至于經營權是不是旁落外人我無法主導,我在公司的去留無所謂,但我父親不能是罪魁禍首,你能諒解嗎?」
她萬分震驚,久久不能言語,神色接着黯下,俯首呆默。殷橋耐心等候。她眼睫眨了又眨,看得出在掙紮,她終于擡起頭,問的卻是:「你和我哥一樣,都是為了公司的事才來找我的嗎?」
「——你說呢?你看不出來嗎?」他俯低臉,讓她對準他的眸子,「我形象或許不好,但我是真心想見你,你若不想回去,我不會勉強你,我在旅館待到明天下午兩點半,如果你願意,我們就一道回去。」
「你讓我想一想。」她最後說。
殷橋回到鎮上旅館過夜。
萬般煩緒中,他意外地順利入睡了,這段時日所有的忐忑難安,在回想起幾小時前餘韻無窮的纏綿時都被一一撫平了。夏蘿青在清醒時接納了他,她愛着他的這個事實讓他醒着睡着都不由自主地漾起笑意,心口被熨貼過般暖和。她竟是他唯一的安慰。
翌日他輕快地整理行李,慢條斯理地吃完早午餐。中午退房後,他開始坐在旅館大廳等待,翻閱着昨天購買、尚未讀完的後半本書。
這是本科幻懸疑小說,是夏蘿青鐘愛的題材,他準備讀完後和她在回程班機上分享。一起生活時,他特別喜歡看着她興致盎然地漫天胡說,瑩澈的眸光裏煥發着獨有的快樂。她希翼的夢想如此簡單,卻并不相信他給得起,或許沒有任何女人相信他給得起,所以到後來總是患得患失,失去了最初的迷人模樣。他該如何告訴夏蘿青,他願意努力給她她想要的,她不需要未雨綢缪地先離開他
下午兩點十分,他讀完了厚厚的整本書,喝完兩杯咖啡,瞄了無數次表面,夏蘿青沒有出現,再等候二十分鐘,他預定趕赴機場的時間到了,幾回望穿大門,夏蘿青未如他所願驚喜現身,不放棄地再耽擱十分鐘,他走出大門口,張望着行人稀落的午後街道,他明白了她的意願,她選擇了站在夏翰青那一方。
☆☆☆
無論夏蘿青踏進這裏幾回,陌生感始終沒有降低半分。
她不知道自己來得是不是時候,幫傭替她開了門,神情十分驚訝。她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未現身于此,這個地方從來最吸引她的就是蓊蓊郁郁、四季不歇的庭園,她一直夢想在未來的家裏打造這樣的園林。
進了玄關,放下行李箱,換了鞋,走進客廳,夏蘿青朝沙發上的夏至善喚了聲爸,他從書本上擡眼望去,訝異的程度比幫傭更甚。「咦!回來怎麽不說一聲?和翰青約了嗎?」
她尚未說明來意,夏至善已揮揮手,「他應該在書房,你進去找他吧。」
永遠如此,她和夏至善之間,不會有屬于父女的問候閑聊,遑論體己話,他們的關聯更像是上司下屬,話題局限在正事二,夏至善正眼注視她的時間不會超過三秒鐘,她卻未因此而埋怨他,在她臉上清楚看到另一個男人的影子着實不是滋味,基于夏翰青的緣故,他已盡其所能善待她。
「那我進去了。」她有禮地欠個身。
經過偏廳入口,她望見夏太太正向請來的花藝師學習插花,她直接邁步越過,未留步請安。書房就在走廊盡頭最僻靜的角落,她輕叩兩下門扇,迳自入內。
和裏面伏案書寫的人兩相對望,夏翰青先出聲:「怎麽回來了?送個文件何必大老遠親自跑一趟?」
她從背袋取出文件,在書桌前站定,「哥,我們不能這樣做。」
夏翰青面色微變,沉抑了片刻,「你又聽到了什麽?」
「我們不能這樣做,不屬于夏家的東西不能拿。」
他起身繞過桌面,以低哄的語調對她道:「別鬧了,小蘿,這不是你能管的事,況且和你沒有半點關系,文件簽好了就給我吧。」他伸出手。
她無動于衷,舉起文件攔腰撕裂,再互疊對撕,幾下便撕個粉碎,一堆碎紙片就放在桌面。「我沒簽,以後也不會簽。」
慣看風浪的夏翰青面不改色,哼笑出聲,「好吧,你說得對,不是我們的東西不能要,這些股份資金都是夏家的,你也該還回來,我決定收回處置,你還是得簽委托書,既然撕了,明天到公司來一趟吧,我拿份新的給你。」
「我會還的,但不是現在。」
「小蘿,你這是在為誰?」夏翰青終于皺起了眉。
「你不該用這種手段懲罰他,殷家和他是兩回事,夏家在這場婚姻裏得到的夠多了,不能不講道義。你是怎麽說服爸爸做這項投資計劃的?他知道劉佳恩和你的關系嗎?」
「怎麽?殷橋千方百計找到你,向你求援了?」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你已經選邊站了,你瘋了嗎?還是你真愛上他了?你們這些糊塗女人——」譴責的戾氣呼之欲出,夏蘿青忍不住後退一步。
「我和他之間的事不用你插手,當初你要我嫁給他就該想清楚,我和他是分是合就不是你能決定的了。」
「好,我管不着,你明天來公司一趟,和夏家的財務切割清楚。」
「我不去。」
「你再說一次。」夏翰青端起兄長的威嚴沉聲道。
「我不去。股份在我名下,誰都別想動,你們要是動了手腳,我就告你們僞造文書,我說到做到。」
或許是對他少有忤逆的妹妹竟發出正式的違抗聲明,夏翰青不怒反笑,「小蘿,你太天真了,你以為你那些股份起得了關鍵作用就可以拿來談條件了?我可以征求其他事業夥伴的股份,不一定要你名下的。」
「你不會的。」她無比堅定地看着她哥,鄭重聲明:「不準動殷家經營權,否則我就讓外人知道,夏家讓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和殷家結親,以進行訛詐經營權,到時業界的人怎麽看?夏太太到時也會知道,她東奔西走為丈夫的私生女安排相親對象,想當個有度量的賢妻良母,結果是白忙一場,原來那個私生女根本是一個和他們完全不相幹的外人,你覺得她會怎麽想?你知道我是不在乎別人怎麽想的,但爸爸在乎,他瞞了這麽久,難道是為了我嗎?他是為了他自己,他不會想讓任何人知道他的外遇對象瞞着他搞外遇的,甚至還不知情地讓那個私生女認祖歸宗,連想撤銷父女關系都怕贻笑大方。」
夏翰青寒着臉木立,「——你以為殷家不會在乎?」
「那不正好?殷橋可以名正言順和我分開了,你不是一直這麽希望?」
「你這樣做為的是什麽?」
「哥,你們三個人的事就歸你們三個人,別扯上別人,也別扯上我,我不是你的棋子,已經夠了。」
她淩厲地瞅着夏翰青,回頭便走,夏翰青大步往前攫住她臂膀,急喊:「小蘿,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使勁甩脫,伸出手掌做個止步的手勢。「不要過來。你放心,我不糊塗,我知道自己要什麽。」
她快步穿越夏家廳堂,先後在廊道遇上了夏至善和夏太太也只是俯首道別,沒有多說一句。通過電動雕花鐵栅門那一瞬,她撫胸喘了幾口大氣,指尖冰涼。回頭望了一眼座落在花木扶疏中的夏宅,那是道別的一眼,夏家成員從今爾後不會想再見到她。
拖着行李箱,她搭上公車,又換了兩趟捷運,步行十分鐘,憑着記憶抵達那棟隐身在靜巷內的住宅大樓。在警衛室通報姓名,得到屋主允可放行,她獨自上了樓,站在那扇厚重金屬鍛造的棕色大門前等候。
門一開,殷家兩老并立在門側,驚愕又不解地望着她,殷母好脾氣地握住她的手探問:「蘿青啊,怎麽一個人來了?殷橋呢?」
「對不起,爸、媽,我前陣子出國了,沒和殷橋一起過來,讓大家挂心了。我今天來,是想和爸爸談談股東會的事。」無半點迂回,夏蘿青直接道出來意。
兩老互看一眼,難掩意外。夏蘿青明白他們的心思——叨念了好一陣子的媳婦竟親自登門,沒有丈夫作陪,說話毫不婉轉,她準備和公婆談什麽?
事實上,和殷家二老談話簡單多了,夏蘿青只待了十五分鐘,輸誠不需花上太多唇舌,她扼要地表達意思,二老能領會就行了。
從殷家出來,她上了趟菜市場,買了兩大袋的食材,回到她和殷橋的家。
如她所料,冰箱幾乎是空的,啤酒倒是有一打。她取出袋裏的食材,着手做飯,炖煮雞湯。等候時間她沒閑着,尋至殷橋卧房,在地上整整撿拾了兩籃他換下的髒衣物,提到洗衣間清洗,接着一屋子掃地拖地,抹淨家具灰塵。
喜然想到了一處可能難以恢複原貌的地方,她走到陽臺落地窗前,朝外探望,準備看到滿園的殘枝敗葉,卻吃了一驚一她打造的園景依舊生機盎然花木繁茂,目地上幹淨例落,并未四處堆疊枯葉凋花,只是缺乏修剪,枝葉皆不受控地恣意竄生彼此挨擠着争奪陽光和生長空間。
殷橋整屋子懶怠打理,光是照拂這片植栽,莫非他一心認為她會回來這個家,所以不願任憑她的心血荒廢萎謝?
不知伫立了多久,直到聽見開門的聲音,她回過頭,注視着走進來的男人。
「明天有空嗎?我們去登記吧。」她平靜地對男人說。
☆☆☆
殷橋将私人物品陸續裝箱,秘書替他找來一臺推車運送至停車場。他一一向員工爽快道別,省略了辭不達意的官腔致詞,謝絕聚餐,走得神态從容,步履輕快。
上車前,他接了通電話,是他大伯,他靠着車門聆聽。
「股東會結束了,夏家得了兩席董事,并未像謠傳的有心拿下經營權。蘿青那部分的股權因為替殷家添了勝算,我答應你父親,多拿下的一席董事由蘿青代表出任,省得奶奶認為我對你們四房趕盡殺絕。你離開公司後,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盡量告訴我,我可以安排。」
他呆了一下,客氣地回道:「我明白,謝謝。」
飛馳在返家路上,他一路迷惑不已。
夏蘿青自返家後,依他所願補辦了結婚登記,沒有明說去留,默默打理整個家,每天為他料理三餐、操持家務,過上以前的生活,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不過是出了一趟遠門又歸家。她全然提及夏翰青,亦不過問公司的事,連他父親見了他也只字不提,那麽現在的結果是怎麽回事
他不急,他很快就會知道答案,她就在家裏等着他。
一進門,撲鼻的鹵鍋香味充斥着整間屋裏,那香味的層次似曾相識,輕而易舉地勾人脾味。他揚聲喚她,她未應,他再喚一聲,仍只聞其香未聞其聲,走進廚房,她背對着他在試嘗湯汁,頭上挂着外罩式耳機,正收聽手機傳送的音樂。
他拿開她的耳機,她吓了一跳轉身,見是他,開心地将湯匙湊到他嘴邊,催促:「嘗一口看看。」他輕啜一口,點點頭。「唔,很好。」她做什麽都好。
「不輸卓家的家傳味吧?」她快樂地期待。
「你又去卓家了?」他板起臉,難怪香味如此熟悉。
「有什麽關系?不懂的總要再問問看嘛。」她回頭調整火候。
「過來,我有話問你。」他拉住她,讓她背抵料理臺無法閃躲。
「我知道你要問什麽。」她大眼瞅着他,「我接到電話了。」
「你和我爸何時商量的?」
「沒商量,我只是告訴他,有我股份在的一天,都會是向着殷家的,就算你不在公司也一樣,我會盡量不讓夏家得逞,請他放心。」她如實道出。
他端詳她的臉,她也回視他,他說:「是為了我嗎?我沒要你為我做那麽多。」
「別想太多,是為了我自己。公司如果有任何差錯,我不想成為被究責的目标。況且,公司是從你爺爺手裏做起來的,夏家不該随便奪走。」
「你哥不會原諒你的。」
「我知道,夏家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原諒我,但那又怎樣?我們從來就不是和樂融融的一家人,他們也沒欣賞過我。」她傾着臉想了想,又繼續解釋:「出任董事的決定是你爸的意思,他剛才在電話裏說,你進不了董事會,就由我來代替,都是一樣的。這樣也好,你大伯容不下你,但不會對我有戒心。可是殷橋,你不用擔心,這和我們之間一點關系也沒有,公司現在沒事了,你覺得哪天适合,我們就去辦分開的手續,你還是自由的。」
他張臂摟住她,摟得緊密無間隙,「小蘿,不會有适合的一天,我們就這樣耗一輩子吧。」
「一輩子太長,你會受不了,很快會厭倦的。」她在他懷裏說。
「能不能試着相信我一次?」
「……」
「就一次?」
她沉靜了一會,說道:「殷橋,先放開我,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訴你。」
他松了手,含笑俯看她。「什麽事?」
她直視那雙溫柔澄亮的瞳孔,那裏面早已不再是她初識他時的漠然和滿不在乎,他眼裏裝載了她,和她無法視而不見的深情,她不知道那般眼神能持續多長多久,但她決定放膽為它賭上一把。
「你站好,別笑。」
「有必要這麽嚴肅嗎?」他稍拉開距離。
「殷家一定覺得很奇怪,我哥他們為什麽不顧忌我這個嫁出去的女兒吧?」
「多少都有一點。怎麽?這很重要嗎?」他兩手抱胸,等候她的重點。
「殷橋,我和夏家不是你想像的關系,正确地說,我和夏家沒有關系。」吐露了這幾句,那長期一直似被灌入鉛泥般的胸口忽然輕盈了,她擡起頭,眼神坦蕩蕩。「你娶的女人,不是誰的掌上明珠,我只是魚目混珠罷了,我能幫殷家的就只有這麽多了,将來夏家不會在我身上有任何付出的,我必須讓你知道。」
「唔,就這樣?還有嗎?」他聚精會神傾聽。
「夏至善不是我生父。」她直接強調。
「我知道啊,你确定要說的就只有這樣?」他眼神微怏,舒口氣抹了臉一把。「你剛才那個表情——你想吓死我嗎?我還以為你要爆什麽複制人之類的大秘密,就是你以前沒事老愛跟我聊的那些——」
她錯愕地瞪視他。
「別這樣看我,你不在那段時間我特地雇了人找尋你,無意間發現的。我倒是好奇,你是何時知道的?」他說。
她張嘴傻愣起來——他知道,卻什麽也沒說!但他看起來似乎沒放在心上,從她回來那一天起他每天都神情愉悅,晚出早歸,只要在家就和她膩在一塊,公司的事也不愁了,心裏好似有了打算,他到底在想什麽?
「喂,發什麽呆?」他捏捏她下巴。「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小學時候。」她回了神。「那時候我始終不明白,外婆去世了這麽多年,爸爸為何還一直不接我回夏家,也很少來看我。有一次外公拗不過我,請爸爸來一趟。爸爸終于肯來了,但他看起來并不開心,他進門沒多久,就和我外公大吵了一架,我在房間裏全聽見了,最後也聽懂了——我和哥哥不一樣,我并不是爸爸的孩子。」
「——然後呢?」
「他當時用了很糟的字眼——偷人。對一個小學的孩子而言,這是一個母親在孩子心上留下的最糟印記。很難理解我媽年輕時那些錯綜複雜的感情世界,她既然跟了我爸,為何又和青梅竹馬的男友扯不清?最後男友跑了,搞砸了一切,只好嫁給另一個追求她多年的男人,撒手不管闖出來的禍事。你以為我恨我爸?不,我其實更怪我媽。我爸對夏太太雖然不忠實,但也被我媽蒙在鼓裏好幾年,直到我媽要求分手,他心生懷疑,瞞着我媽做了檢驗,才發現真相。在我面前,他一直絕口不提這件事,也沒有撤銷過親子關系,坦白說,他對我的冷淡,已經是他最大的寬容。夏家上下,除了我哥和我,沒有人知道這件事,至于我爸為何選擇不向其他家人透露,或許是尊嚴,或許是考量我哥的處境,無論如何,我沒有怪過他不肯出手幫我舅舅,至少表面上,他還當我是個女兒。」
「你願意告訴我,我很高興;你不想說,我也無所謂,不必介意。」他面色怡然,拍拍她的臉。「我對你從哪裏蹦出來的沒半點興趣,只要你姓夏一天,就是夏至善的女兒,難不成你以為我在進行純種冠軍犬配種,需要對方提供血統證明書給我?別逗了,我還沒那麽無聊。如果你結婚前就告訴我,我只會警告你不準向任何人透露這件事,你就是你,我不在乎你爸過去的風流帳,但我可不想以後有人在你背後說三道四。重點是,我不希望這樁婚事因此變卦,懂嗎?」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怕婚事變卦?你又不愁對象,另外找一個條件和夏家相當的親家很難嗎?何必出難題給我?」她極為不解。
「另外找個親家不算難,另外找個夏蘿青就不簡單了。」
「……」
「幹嘛又這樣看我?你以為我在唬弄你?我是說真的,我就是想和你結婚,說不上來非得這麽做不可的深奧理由,其實和劉佳恩的事無關,就是打從心底認為,只要結了婚,就框住你了,就有機會讓你慢慢愛上我,你也不能再任意去找卓越,或是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相親最後嫁給他們其中之一。最起碼,我天天都能名正言順見到你,不必再找借口給你送飯。」他雙手憐愛地捧住她的臉蛋。
她聽得目不轉睛。夏翰青有件事的看法是對的,這個男人總是能讓女人心旌動搖,無論有再多心理建設,很難不為他淪陷。
「殷橋,你可別後悔,如果——如果我決定和一個人在一起,我可不是什麽大方的女人,你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了。」
「別傻了,女人什麽時候對男人大方過了?」他意味深長地笑,啄吻了她的唇一下後,表情正經起來。「順便告訴你,我離開公司了,不會轉調到任何殷家旗下的企業,應該會獨立作業,以後,也許會比以前更忙,也許沒以前那麽風調雨順,你介意嗎?」
她靜靜看着他,「是因為我哥嗎?」
「不,是時候到了。」
他想證明自己。
她明白,無論他大伯留不留他,他都會離開,夏翰青還是對他起了不小作用。
「好,你想做什麽都行。」她開心地咧嘴笑,兩手摟住他的頸子,眼珠子左右溜轉,開始想像,「最好可以和我一起開家面包店,我做面包,你在外頭招呼客人,憑你的好模樣,加上我的面包料好味美,一定生意興隆。我們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你說有多好!不必老是和一些人勾心鬥角的。等生意穩定了,我們就多請可靠的幫手,我就可以有空生一堆孩子……」
「等等!」殷橋喊停,他對她賣牛奶女孩式的發夢內容敬謝不敏,尤其對她竟擅自分派他以色相招徕客人更是不以為然,倒是最後一句讓他豎起了耳朵,他重複她的敘述,「生一堆孩子?你的夢想真奇妙,不管男主角是誰,都想跟他開一家店、生一堆孩子——」
「喂!」她白他一眼,「算了當我沒說。」她一把推開他,站到流理臺前整理食材,不再理會他。
「別生氣,我對孩子的數量沒有意見,你既然這麽有雄心壯志,今天開始就別再和我分房睡了。」他從後頭攬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我真的很有誠意幫你實現夢想——」
「走開!」她不領情。
「小蘿別這樣,你想想看,有哪對夫妻是像我們這樣的?」他吻她耳垂。
「我睡覺習慣不好。」
「別賴,我觀察過好幾次你不會打呼的。」
她嘆口氣,「我會滾床,懂嗎?把你那半邊的床都給占了,你會翻到地上去的。」
「是嗎?我怎麽記得都是你把我踢下床的?」
「——我們談點別的好不好?」
「不好,你別想躲,什麽都做了還把我當室友。」
「你放開,你這樣我沒辦法做飯——喂!你手放哪裏——」
……
☆☆☆
夏蘿青那一天沒有到旅館和殷橋會合,是因為她待在公寓整整思考了三天。如果,她下定決心全心全意愛殷橋,她該怎麽做,才能長久扞衛她的愛情,而非任憑她的愛情随風來乘風去。
她清楚感知這個男人愛她,但沒有人教過她如何努力扞衛自己想要的東西,而殷橋的心從來就不是可以輕易綁縛的,她不能成為下一個劉佳恩。
除了孑然一身的自己,她憑什麽永遠留住這個男人?
她想起了夏翰青告誡過她的,人生本來就是大大小小的各種交易,差別在互惠的種類和方式,結果成不成交罷了。
左思右想,她沒有多餘的本錢,但她有暫時性的籌碼——夏家以她的名義掩人耳目收購的那關鍵性股權。
人生頭一次,她為了自己的未來做了最勇敢的決定。她與夏家決裂,向殷家靠攏。她在殷父面前不卑不亢地說:「爸爸放心,我是殷家人,我永遠站在公司這一邊,殷橋如果留不住位置,我就代替他幫四房守在公司,我是他妻子,意義是一樣的。」
殷父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吟了一會,嘉許地點頭。「難怪那孩子喜歡你。」
她沒接腔的一句話是:光喜歡是不夠的。
光喜歡是不夠的。
不必要男人為自己下足保證,她可以主動為自己做到。
此時,走在醫院長廊,她的腳步是踏實的,心裏是篤定的,坐在等候椅上等待時,她的表情再也沒有之前的驚疑不安。走進診間,在柳醫師面前坐定,她展開笑容。
「你真令我訝異,我以為你不會來了。」醫師露出職業的微笑。
「會的,我們還沒有結論不是嗎?」
「還沒回家吧?想清楚了嗎?」
「我回家了,他費盡心思找到了我。」
「——哦?」醫師明顯愣住,近似自言自語:「他果然沒放過你……」
「唔?」
「你決定怎麽做?」醫師調整笑容。
「我決定好好作他的妻子。」
「……」
「既然他愛我,我也愛他,這是最直接的結果不是嗎?」
「你确定嗎?」
「确定我是否愛他?還是他是否愛我?」
「這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醫師,确定他愛不愛我不難,确定能愛多久才難。我愛他,我願意賭一次。」
「——你不一樣了。」
「愛上一個人時,總是會讓人變得不一樣。」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醫師垂下眼,握着筆的手僵凝不動,似乎難以下筆。
「不,醫師,您得幫我一個忙,您一定做得到的。」她直視醫師,笑容斂去,眼神有力,「以後請別再和殷橋見面了,無論是以何種名義。」
「……」那不屬于專業醫師的驚異表情赫然呈現在夏蘿青眼前。
「您很早就知道我是誰了吧?真是巧合,我竟然選擇了您作我的主治醫師。」
「……」
「我相信以您的專業操守,不會把我所有的就診紀錄,那些只有您知道的隐私透露出去的,包括今天所有的對話內容,對吧?」
「……」
「我知道在我們結婚之前,殷橋就認識您了,我不介意你們過往的交情,但既然他選擇了我,在社交上就得有所取舍,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這樣說也許冒犯了您,但作為一個妻子,這樣的要求并不為過吧?」
兩個女人對望一陣,醫師面色平靜了,克制住了內心波動,聲線一樣細嫩動人,「你也這樣要求他嗎?」
「現在無論我要求他做什麽,他都會答應的。」
「日後他有可能再認識別的女人,你能一一防範嗎?」
「我會盡我所能。」她站了起來,笑道:「這就是愛他的代價。」
「你若對他有信心,又何必來這裏一趟?」
「醫師,您想盡辦法透過我了解他,對他努力了這麽久,想過放棄了嗎?」
「……」
她不想再多看一秒那張黯然的面容便走出診間。
走到下一樓層,夏蘿青背靠廊柱,兩肩頹下,張口做了幾個深呼吸。
她畢竟不是熟手,交鋒過程中,她無法控制劇烈的心跳。忍不住蹙眉自問,這樣算什麽呢?她也用起心機了?猶記結婚前,她還為了被何伶在朋友圈中塑造為心機女的形象大為懊喪,如今,她也逐漸走在她哥夏翰青的路上了。
可後悔嗎?想了幾秒,并不。
現在,她慢慢明白,在愛情面前,誰都有機會成為心機女。
☆☆☆
她幹坐在圓凳子上二十分鐘了。
遞紙巾,端茶水,捏肩搥腿,都用不上她,有幫傭和看護争相服其勞,她只向老太太奉上一塊親制的減糖糕點,就成了啞巴沒人再理會她。偶爾偏頭在人群中搜尋殷橋的身影,殷橋一旦和她視線相逢,會指指手表,示意她是否想離開了,她搖搖頭,先給個飛吻,再以唇語道:「沒關系,再等一下。」
再等一下,等老太太吃完糕點,興頭上對她說兩句挖苦話,她今天的任務就完成了。坦白說,比起出席那十足燒腦的董事會着實容易多了。
果然擺足皇太後的派頭後,老太太把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了,皺縮眼眶內的小眼珠睨向她,陡然冒了句:「你高興個什麽勁?」
她莫名所以,「我哪有?」
「說話真沒禮貌,我說你有就有,別以我看不出來,有你丈夫撐腰你現在可是什麽都不怕了。」
蘿青忽然同情起殷母來了,年輕時是怎麽忍受這位從頭到腳怪裏怪氣、尖酸張狂的老太婆的?她咬咬牙,上半身挨過去低聲道:「奶奶,我知道我不讨人喜歡,這點我也是感到很抱歉,您要是見了我難受,下次我讓殷橋一個人送糕點過來就行了,您說好不好?」
「瞧你這孩子使的什麽壞心眼!你想讓你丈夫怪罪我老太婆容不下你?」
「我哪敢。」她嘟囔着,沒好氣地手扶前額悄悄翻白眼。
你有什麽不敢的?你背着娘家把你公婆的心都收買了,你丈夫現在整個心眼都是你,你還怕什麽?」
「奶奶,您搞錯了,殷橋最喜歡的是您,絕對不是我,您瞧他明明知道我讨不了您歡喜還是非要來探您,可見沒人比您更重要了。」她其實覺得這番話如果伏趴跪地道來,更有向老人家俯首稱臣的誠意,但她今天的耐受力已接近滿水位,再下去怕要出言不遜了。
老太太一聽,發出一節磔磔怪笑,「你比你婆婆機伶多了,你婆婆當年就是一張臉漂亮,什麽本事也沒有。」又縮起眼打量她,「你現在安分了吧?」
她不解安分二字有何特殊意涵,看着老太太沒敢吭聲,老太太忽然伸出枯瘦的掌,唐突地按在她小腹上,她吓了一跳,動也不動。老人垂眸沉思,語氣突然緩和:「就說你安分了,孩子在這能不安分嗎?」
她噗哧笑出。「奶奶,那是我最近吃多了,有點小腹,殷橋說我以前太瘦,不讓我減重。」
「減什麽重!別給我搞那些玩意兒,餓壞了孩子我惟你是問,好好養身子,別給我吃外面那些垃圾東西。」老太太縮回手,惡狠狠瞪着她,她怵然心驚,噤聲不言,為了讓對方消火氣,只好勉為其難點頭稱是。
「以後有空常過來讓我看看,別要我催人。不用懷疑,我指的就是你,別賴給你丈夫讓他一個人過來。」動氣完,老太太舉手表示累乏了,讓看護和幫傭一左一右撐扶着回房休息。
人一消失在視線裏,夏蘿青朝牆角暗暗吐出憋了一腔的悶氣,把手裏的整杯水一口氣喝完。
殷橋和其他堂兄弟周旋完,回到她身邊,掃了眼她的臉色。「還好嗎?」
「不好。老太太今天又瘋言瘋語了,我被搞得頭好脹。」她揉揉額角。
「那就回去吧,今天也待夠了。」他牽起她的手。
不知道為什麽,老人家對她瘋言瘋語不是第一次了,這次特別讓她感到渾身不舒坦,即使離開了殷家老宅,回到了家中,那些話像烈酒後勁十足,不停在腦海裏回蕩,沐浴完也沒有恢複神清氣爽,走到哪依然心神不寧。
耐不住忐忑不安的心緒,她終于走到卧房寫字桌前,拿起上面的小桌歷,翻到上個月份的頁面,從做了星號那格開始數算日期。數了一遍、兩遍,越數越驚駭,重頭再數一次,還是不符合想像中的加總數字,到後來她數算的手指在抖,視線所及花糊一片。
殷橋走進她卧房,習慣性從後摟住她的腰,嗅聞她的頸窩。「想睡了嗎?今晚到我房裏吧。」
「殷橋,你看一下。」她嗓子有些發顫。
「有什麽好看的?就一張風景圖。」他不以為意,「我比較想看你——」
「不是看圖,拜托你數一下,從上個月有星號這一天數到今天。」
「這有什麽好數的?」他莞爾笑了,夏蘿青常有奇思怪想,不足為奇,便不當回事照數了一次,直接公布答案:「三十六。然後呢?」
「三十六!真的三十六!超過一個星期了?」她禁不住淚眼婆娑,喃喃低語:「我到底在幹什麽?我竟然記錯安全期,我完了,完了……」她大驚失色,蹲在地上捧住腦門。
殷橋莫名其妙跟着蹲下,捧起她的臉,「記錯什麽?那星號是什麽?」
「你笨蛋吶,還會是什麽!」她掩着臉哭泣起來。
他愣了愣,試探性問她:「你是說生理期的第一天?」
「……」她頭也不擡埋進雙膝裏。
「噢——」他大感意外,一時五味雜陳,說不上來是喜是愁,再觀看妻子的劇烈反應,頓感不解,「咦!你好像不是很高興?你不是一直想生一堆孩子嗎?」
「我說的是以後,沒想要這麽快嘛!」她抱着膝蓋泣訴:「都是老太太烏鴉嘴,她到底是哪來的巫婆?我再也不能吃炸雞薯條冰淇淋……」
「你別這麽激動,也許根本沒有事,只是慢了幾天而已,你确定了再煩惱啊——」夏蘿青竟激動若此,連老太太都扯下水,他忽然懷疑她先前挂在嘴邊的夢想只是小女孩式的幻夢,一旦進入現實一時三刻接受不了,反倒歇斯底裏起來。
但他的話起了安慰作用,夏蘿青乍然擡起頭,彷佛一線希望萌生,立時止住了哭泣,抹去了眼淚,起身粲然一笑,「說得也是,也許根本沒事。那殷橋,這麽晚你去超商替我買驗孕棒好不好?」
殷橋見妻子破涕為笑,當然首肯,轉身邁出兩步,想起了什麽,遲疑了兩秒,回頭看着眨巴着水汪汪貓眼的妻子,退而走向她,把她圈進懷裏,對着她耳根柔聲說:「小蘿,我們可不可以假裝沒這件事,先上床睡覺,明天再來處理——」
「殷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