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程二
元慶十六年,齊申桓承襲齊國公爵位。
蠡州齊氏百年氏族,自前朝起跟随先帝征戰四方,如今天下安定,齊氏亦譽享功臣之後而顯貴,權傾朝野。老齊國公浩然正氣,未阻攔陛下新政之舉,不惜以頭搶地而死。陛下
心中愧疚,意保齊氏百年繁盛。
“在下恭賀國公爺襲爵,您年紀輕輕便有抱負,前途無量啊。”朝中重臣都在齊府為其慶賀。
齊國公為人圓滑,交際甚廣,如今又是朝廷新貴,自然朝中上下紛紛巴結。
齊國公陪笑:“各位大人,齊某今日之功與各位密不可分,這美酒先幹為敬,”飲畢,“可還有一事希望各位援助。”
頌賀聲落,一名齒龀之齡的女童從後院跑了過來,“爹爹,大哥他們搶了我的麻雀。”
齊國公滿眼慈愛,笑着安慰:“阿娴,等爹爹忙完,每日再給你帶一只,啊,聽話玩去吧。”
齊國公目送女兒離開,轉頭又同朝臣說話,言語中帶着懇求:“想必各位都看到了,齊某雖說養了幾個兒子,但只有一個女兒,發妻又早亡,無法教養,有什麽法子把她送到宮中教養。”
一向強勢的齊國公,第一次低頭求人。
他知道宮中何人可教導,可他在等,此事只需旁人提議。
“文苑最佳!”
話語落,衆臣齊齊看向前位的韓相。
“韓相可說得是陸釋之?”齊國公努力抑制上揚嘴角。
“陸釋之是氏族之女,早先也嫁過屬官,後經歷變故,于慶元初年進宮的。因文賦超于男子,敬德皇後便建立文苑,着她做了女官,教習貴女文賦,這些年因身子不好推辭,但想必不會駁了您的面子。”
齊國公沉思良久,神色凝重,回想着往事。
戌時,晚風吹得正急,賓客具散齊,國公望了望女兒房中已熄滅的竹燈,轉身又去了祠堂,擦拭了父親的牌位,跪在牌位前:“父親,兒子定會完成您的遺願的。”
貶谪之事已過近十日。
宮中敬德皇後早亡,後宮之事從東宮之事通辦。太子妃日理萬機,兩宮間奔波,再加上家事一遭,更是操勞。她深知前路艱險,但時局所迫,別無選擇。
高府內一片凄落,本已入秋,早落的秋葉恣意飛舞,族宅仍在卻顯出荒涼之感。
太子妃搖搖頭,長嘆一聲,直接去了書房,她知道高令俞一定在那。
高令俞倚坐着,正握着素簪愣神。
大徽朝歷來有贈素簪以聘妻的說法。
“阿俞,”
回過神來,作揖道,“娘娘,你來了。”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之餘有些安然。
“自周淑走後,你這院子便沒讓人清掃過吧。”
高令俞揚了揚嘴角,“您說笑,先前這事總是淑兒派人做的,臣從未做過。”
太子妃有些不耐煩,話中充滿指責,“這府中大大小小的人都是死的?周淑走了,你就不能學着吩咐,學着去做,你一個活脫脫的人,要事事都要別人幫你,那這爵位你也別坐了。”
“你呀,還是當初那個纨绔,怒其不争,為情所困。”
太子妃厲聲指責着,收緊衣袖,滿身怒氣向門外走去,到門前,語氣稍稍平緩些,“忘了告訴你,我來接阿意去東宮,周淑臨走前讓我照看她,把她帶去也方便些,你日後若是續弦,聘妾的,不打擾你的深情。”
“娘娘,您錯了。”高令俞打斷了太子妃,“我此生不會再娶了,在你們看來我放浪形骸,難成大器,可父親,大哥去世後我才明白,沒人能護我一輩子,我想要的,守護的都要自己去争取。當初,祖母溺愛我,将家底留給我,或許您在意長輩的疼愛,在意自己的女兒身,在意為何會被指嫁東宮,在意為何不能有一番作為。”
“夠了。”太子妃冷笑道,“我早便不在意了,如今,我是東宮主位,掌管兩宮,無上尊崇,知來者之可追,你也忘了吧。”
“主君,您要的甲。”只見兩個小厮擡着一個大箱子走了進來,擋着了太子妃的去路。高令俞輕輕擦拭,望向太子妃,“想必娘娘很熟悉吧。”
太子妃輕撫着戰甲,雙眼泛紅,“是父親的甲。”反複撫摸着,翕然愣着,“你要去北鎮。”
高令俞轉過頭看向太子妃,“對,向父親一樣,鎮守邊疆。方才,您還笑我,高家幾代人都投在北鎮了,也輪到我了。鎮北侯的爵位暫放,帶我歷練歸來再承襲也不遲。”
這一刻,太子妃看到了他身上堅毅,事到如今,已經無法阻攔了。
自那日起,七歲的高挽意進了東宮。
小蓉小心的将熟睡的姑娘,送到常嬷嬷懷裏,鄭重的行了禮,眼圈泛紅,目送東宮的馬車遠去。
車駕徐徐前行,太子妃掀起車簾,回望着從高府往東宮的路,十幾年來她走了數次,可每次來往是走喜歡回望,回憶着過去種種,自己可曾後悔過。輕輕安撫熟睡的孩子,輕聲道:“孩子,姑姑會保護好你的,将來你別怪我,只是要好好護你了。
安頓好一切,正巧太子回來了,溫聲問道:“接她過來了。”
太子妃只是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太子看出她有所顧慮,“如今,周家被貶,齊申桓又承襲了爵位,他去北鎮也算是朝中的權衡,讓他承襲爵位吧。”
只眼看去,太子的眼神溫柔似水,緊緊的握住太子妃的手,“跟着我,讓你擔驚受怕了。”
太子妃搖了搖頭,語調中略帶哀憐,“跟着你是我的福氣,她們都羨慕我至高的地位,但我求你的平安,所以吃藥吧。”
太子一臉為難,“就你皮,為騙我吃藥,說的這些話,”說完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對了,下月萬壽節,父皇讓我們去景豐殿,勞煩你打點好了。”
萬壽節那日早上,太子妃為挽意穿上了橙色的衣裳,挽意點了點頭,這是她第一次去宮宴,對此次宮宴滿是期待。
景豐宮內,陛下獨自一人坐于高位,接受衆人的壽拜,“兒臣承雍攜妻高令筠,子趙嚴讓恭祝父皇萬歲萬安,兒臣承函攜妻薛伽,子趙豫讓,趙冀讓恭祝父皇萬歲萬安。”
“好,好,都起來吧,讓朕的兒孫也沾沾朕的福氣,”陛下笑着給小輩們發喜錢。
“來,這是你的,這個給你 …….彭正王,不能少了咱小郡主的,給清悟的。”
分發完之後,不知怎麽的,陛下竟然想起從前,“如今朕子孫滿堂,但總覺得身邊清冷,沒人說話,當初你們娘在的時候,朕就沒停過說話,總有些趣事跟她講,現在……唉,不說了。”
陛下愣了一會兒,手裏拿着什麽東西搗鼓,又擡了擡眼皮問:“太子妃,前幾日我準了你兄弟去北鎮,又聽說你把侄女接來了,怎麽不見。”
太子妃聽出陛下有怪罪之意,便跪下請罪:“兒臣魯莽,應向父皇提早交代的。”
“把她帶進來,朕看看。”
陛下吩咐後,常媽媽便帶着挽意進來了,“來孩子,過來。”陛下把挽意叫到跟前,慈祥的笑着,摸了摸她的臉,又握了握她的小手。
挽意瞪大了眼,瞧着眼前的皇帝,慈眉善目,知道目前的皇帝會笑。
長嘆一聲,“朕有愧于高家,周家獲罪不應牽連到孩子,在宮中也不好走動,這樣封她為縣主,也算在宮中有一席之地。”
太子妃從沒料到陛下此舉,沒有法子反駁只能謝恩,到了晚宴時,太子妃緊緊的将她摟進懷裏。
待空隙時間,她回過頭,看到門外有個滿身髒兮兮的男孩,有些好奇便順了幾塊點心帶着常媽媽出去了,稚語問道:“你是誰啊,你怎麽在這,還滿身髒兮兮的。”
男孩沒有回話,死死的盯着挽意手中的點心:“你餓了?給點心。”
他沒有猶豫一把奪過點心吃起來,狼吞虎咽的,他這副摸樣把挽意逗笑了:“你是不是好久沒吃東西了,竟能餓成這樣。”男孩沒說話,也沒瞧她,探着頭往殿裏望去。
“高姑娘,什麽人在外面啊?”彭正王妃走來出來,“這外頭有些涼,快進去吧。”挽意順手指着男孩:“王妃,您瞧。”
誰知男孩竟要撒腿就跑,但一把被王妃拽了回來:“好啊,你這小子,越發不聽話了,今日陛下萬壽日,你竟還撒野。”
“這是怎麽回事啊。”殿裏聽到了外面的動靜,驚動了陛下。陛下定眼看來那男孩一眼:“這不冀兒嗎,怪不得未曾看到他。這滿身是怎麽弄得。”
“兒臣魯莽,孩子失于管教,定重重罰他,”王妃請着罪,又忙來着冀讓跪下,“額,皇室子孫不能屬于管教了,在朝中找個師傅教吧,其餘你們夫妻看着辦。”冀讓擡起頭,撇了一眼母親,又瞧了一眼父親,他知道沒人幫他的。
冀讓被牽走時,回頭望了望那個給他點心的姑娘,他記住了:那個姑娘在東宮。
挽意被太子妃護在後面,她都看見了,她問姑姑:“姑姑,冀讓為什麽那麽頑皮,他也有點不領人情,我給他點心的時候,還惡狠狠地盯着我。剛剛走時,還回頭望了我。”
他總是孤零零的自己一個人,去了哪下人也不找他,爹娘不疼的可憐孩子。
“那好辦,反正以後去就在宮裏了,我和玩不好嗎?”太子妃笑着看着挽意:“好,阿意以後就和他一起,你陪他一起就不孤單了。”
“額,”挽意點了點頭。
童言無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