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随手搭出來的破爛小房子很潦草，地方也不大，但藏兩個人卻綽綽有餘。因為都是一些廢棄的家具，難免有些黴味還有灰塵氣，兩個人誰都沒有嫌棄，安靜地靠坐在一起，聽着嘩啦啦的雨聲，鑽過稀稀疏疏的縫隙，去看外面的煙雨蒙蒙，殘風疏影，輕輕柔柔的雨絲敲在鼻尖上還有絲絲的癢意。
陸靈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給洛無雙吓得夠嗆，飛快地一巴掌給他拍開，一臉警惕的問：“你幹什麽？你占我便宜啊？”
陸靈運沒好氣給她：“你是不是哪根筋搭錯了？腦子裏裝的全是一些莫名其妙。我就算再好色，也不至于在這種場合之下還想着那風花雪月吧？我是看見你那邊漏雨，讓你過來擠一擠，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洛無雙立刻又嬉皮笑臉的朝他挨了過去，還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冷掉的饅頭，對半掰開，遞在他面前說：“跑了一天了，餓了嗎大師兄，我這裏還有點存糧哦~”
陸靈運重重地抓過那半邊饅頭，惡狠狠的咬了一口，垂着眼睛咕哝了一聲，“算你還有點良心……”
見他沒有生氣，洛無雙便得寸進尺的靠在他肩上，一邊啃饅頭一邊咂舌：“這年頭看不慣你的人還真不少啊，你好像也沒做什麽十惡不赦的事兒啊，怎麽這麽吸仇恨呢？難道真的是那句老話說的不錯，叫什麽‘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這段時間的刀光劍影，明槍暗箭，還真的挺讓人大開眼界的，敢情這麽多年，你睡覺都得睜一只眼睛吧……”
陸靈運說：“習慣了。”
洛無雙有點感慨：“苦了你了，以後我會和你一起面對的。”
陸靈運沒接她這話，他目光怔怔地望着胡同盡頭，那兩條截然相反的路，沉默了良久良久，忽然指着那條路說：“等這場雨停了，我們就分道揚镳吧，你往那邊走，我往這邊走。”
洛無雙立刻坐直了身子，一臉震驚的問：“你說什麽？”
陸靈運卻不看她，收回手指，垂着被雨霧所浸潤的眼睫，長長地嘆了口氣：“你也知道我現在很難，山窮水盡，四面楚歌的，現在不管什麽阿貓阿狗都能來踩我一腳，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我顧好我自己就已經很吃力了，如果遇見了危險，我罩不住你的。”
洛無雙認真的想了想：“其實你不用擔心這個問題，我是說啊，有沒有另一種可能，或許我并不需要你的保護，反而，我能罩住你。”
陸靈運攤了攤手，再次避開她的眼睛：“你還是走吧，我們好聚好散。”
洛無雙‘嚯’地一聲立起身來，直接将這個避雨的小房子捅了個對穿，撞得周圍一堆雜七雜八的零碎不停地往下掉，她忿忿不平，又将手中的饅頭重重地砸在他臉上：“陸靈運，你什麽意思？老娘天天跟你一起餐風露宿，日曬雨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我都沒嫌你，你居然還趕我走！？”
陸靈運也将饅頭狠狠地砸在地上，抱着頭一臉抓狂的說，“我什麽意思你不知道嗎，我早就說了你別跟着我，你別跟着我，你還非要纏着我幹什麽？非要撕破臉你才能看明白我對你的态度嗎，什麽蓮花塢，什麽師兄師妹，那對我而言都是過去式了，你懂了嗎？我也不想認你，你心裏沒數嗎？”
見她不吭聲，陸靈運又擡起頭來一臉憎惡的說：“你現在對我而言就是一個拖油瓶！我心煩你，我讨厭你，我只想和你分開，我自己身上都已經招了一堆的爛事，我已經夠焦頭爛額了，我不想身邊再多一個人，來打亂我的生活，分散我的注意力。我求求你，快走吧！咱們兩個好歹同門一場，多多少少也有點手足情義在吧，咱們兩好聚好散行嗎？你別纏着我好不好？我求你了！你讓我靜一靜！好不好，行不行，可以不可以！”
洛無雙冷笑了一聲，“打亂你的生活？你自己過的是什麽日子，你心裏沒數嗎？你活脫脫就是一個貪財好色，貪得無厭的臭流氓！是江湖上的敗類，市井裏的小人，陰溝裏的害蟲，你被人欺負，你被人看不起，都是你自作自受，你活該！”
陸靈運說：“無論我過成什麽樣子，那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關系嗎？我告訴你，就算我是陰溝裏的害蟲又怎麽了，這世上多的是害蟲，多的是敗類，多的是小人，別人都可以這麽做，我憑什麽就不可以！我就樂意過這樣的日子，我自在，我開心，我願意！”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洛無雙整個人都在劇烈的顫抖，分明是站在冰冷的雨水下，卻仿佛四肢百骸骨都被墜入了火海，被怒火熊熊的燃燒：“陸靈運，你知道你再說什麽嗎？你知道你現在又像什麽嗎？就是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死豬！你直接爛在泥巴裏了，現在罵也罵不醒你了是嗎？你是鐵了心要自甘堕落是嗎？”
陸靈運說：“發生了那樣的事，正常人誰不堕落啊，我能活着就不錯了，要求別太高。”
洛無雙說：“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要讓師父們看見了，他們該有多心痛！你可是我們蓮花塢的大師兄啊，是大家心存敬重，常懷恭謹，是所有人都想比肩都想靠齊，是每個人的畢生理想，永恒的方向！陸靈運，你的志氣呢，你的傲氣呢，你的本事呢？我當初那個大師兄去哪兒了啊！陸靈運，你都忘了嗎，你是我們的大師兄啊。”
陸靈運說：“今時不同往日了，你就當你的大師兄，在十年前的蓮花塢，在問道廣場上，随同門師兄弟們一起去了吧！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陸靈運，就這樣而已。”
望着他無動于衷的樣子，洛無雙漸漸紅了眼睛：“好！就算你破罐子破摔，你要接受現在的生活，要忘記從前的一切，你也不在乎那些虛名了，但是被世人唾罵了這麽久，被大家冤枉了這麽久，被那些阿貓阿狗小魚小蝦欺負了這麽久，這麽多的艱難，這麽多的血賬，這麽多的誤會，這麽多的背負，你真的甘心嗎？你難道不想翻身嗎？”
陸靈運聳了聳肩說：“誰敢不甘心啊，我這些年被人揍的已經服氣了好嗎？你也知道我被罵了很多年了，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已經從一條活蹦亂跳的魚，被曬成了一條鹹魚幹了，已經死的幹幹淨淨了，翻身又能挽救什麽？”
洛無雙說：“大師兄，你能不能振作一點，當初的那個大師兄不能回來嗎？你可以回來的，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我會陪着你一起的。”
陸靈運擺了擺手，再度抱着膝蓋側了側身子，直接避開她的視線，漫不經心道：“不回來了，現在我過得挺逍遙自在的。當大師兄壓力多大啊，你說是不是？其實啊，大家都是人生父母養，什麽不同凡響，什麽白玉無瑕，什麽盡善盡美，什麽完美無缺啊，都是人雲亦雲，傳出來的一場幻想罷了，像你一樣，你欽慕不也是大師兄的那個名頭嗎？你看我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只剩下一身市井之徒的猥瑣氣，窮酸氣，你要還喜歡我就見鬼了。”
洛無雙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那我這麽多年的堅持算什麽？那我這麽多年的尋找算什麽？你這十年過的難，我就一直都是順風順水的嗎？陸靈運，請你将心比心，我也直面了十年前的那場慘劇，那我還活着，那我還苦苦追尋着你，難道，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都是我的大夢一場空嗎？你現在開始嫌麻煩了，想忘記當年的事了，你想擺脫當年的痛苦了，你就把自己摘的幹幹淨淨，對于從前的一切不去管不去想也不去問，你這樣做，又置我于何地？我看錯你了，你就是一個混蛋啊，陸靈運！”她擡起袖子來，十分粗魯的擦了一把臉上的雨和淚交織，擦去了模糊的視線，果然掉頭就走了。
陸靈運抱着膝蓋縮在已經不能遮雨的那堆雜貨中，幾乎也渾身濕透了，他咬牙忍了又忍，還是擡起頭來，對她的背影喊了一聲，“喂，等雨停了你再走啊！”
洛無雙大步的往前，一邊抹淚，頭也不回。
陸靈運又喊：“洛無雙！”
洛無雙怒氣沖沖道：“陸靈運，你管好你自己吧！別再做那些偷雞摸狗，不幹不淨的事了，我都替你感到丢臉！”
她越走越快，轉眼就消失在濃濃的雨霧中，情緒還非常的激烈：“你說的沒錯，我的大師兄，我光明磊落的大師兄，我引以為傲的大師兄，他早就死了，他還不如死了！這麽多年，是我執迷不悟了！是我一意孤行了！一開始，我就不該來找你，我就不該來見你，我後悔死了！”
陸靈運垂下頭去，維持這副要死不活的姿勢一直不動，恍惚中，又将目光落在已經浸飽了髒兮兮的泥水，被泡的稀爛的那半截饅頭上，他怔怔地看了良久，眼睫上挂的不知是雨還是淚，終于還是伸手撿起，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口中還含糊不清的說，“可是，我也是為了生活，不那麽做的話，我又怎麽能活到今天呢……”
十年蹤跡，十年生死，十年難忘，他翻山越嶺，赴湯蹈火，幾度沉浮，高傲的脊梁早被無數道名為‘現實’的棍棒所折斷了，他趴在地上，隐入塵埃，頭頂的光環被永遠褫奪，潔白的羽翼也早就踩踏進血水裏，他已經不是當年的蓮花塢大師兄了，現在他只是陸靈運，只做陸靈運，他花了十年的時間，也終于接受了自己可以成為一個普通人，那他生活最重要的事，不就是一日三餐，柴米油鹽，吃飯睡覺，果腹充饑嗎？
就像每一個人像命運低頭，每一個平凡又庸碌，簡單又平淡的大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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