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勞管家是一位非常細致的人,單說那床,雖是木制,看起來稀松平常,卻自帶一股淡淡的助眠木香,墊的和蓋的棉絮又極為的柔軟,睡在上面,渾身的骨頭仿佛都要酥了,床單床罩又非常的柔滑,甚至讓夏小五産生了一絲仍在溪川河水中的錯覺。
這張床非常的舒服,以至于讓夏小五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又隐隐約約聽到從外面傳來的雞鳴聲。
夏小五坐起身,她看向房門,微微的光映在窗戶紙上,外面的天似乎才剛亮。
想着正好趁這頓時間去一趟溪川河,以免誤了正事,她便起身穿好衣服,向門外走去。
此刻正是清晨,陽光尚顯黯淡,白霧未消,院子裏還有些朦胧,夏小五剛一開門,就看到宗信就在這片晨霧中舞劍。
他穿着單薄的練功服,身材纖瘦,卻矯健有力,那柄長劍在他手中仿若游龍潛海,帶起一陣霧浪,氣勢如虹。
看到夏小五時,宗信順勢收劍停了下來。
他站得筆直,幹淨飽滿的額上沾着些許汗水,明明微喘着氣,可聲音卻一如往常的穩:“你終于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了,再不醒,我就要去叫大夫了。”
夏小五沒有吭聲,她走到宗信面前,繞着他轉了一圈,将他渾身上下打量了個遍,啧啧贊嘆:“想不到啊想不到,你竟然還會舞劍,我還以為你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呢。”
宗信笑道:“身體是一切的根基,身體若不好,書也是讀不好的。不瞞你說,我父親還是一位有名的劍客呢!我的功夫都是小時候他教我的。”
夏小五拍巴掌:“了不起!”
到底是她小看宗信了,這哪是什麽昔日養的小狗崽,根本就是個狼崽子!
宗信笑了笑,問道:“你昨天睡了一天,都沒怎麽吃飯,我現在去給你做飯,你等我一下。”
夏小五跟着他往廚房走去,驚訝道:“你還會做飯?”
宗信挽起袖子,同時回道:“小時候我母親教的,說是男子若能做好飯,魅力立刻增加一大半。”
夏小五哈哈大笑起來,整個廚房都能聽到她爽朗的笑聲。過了好一會兒才止住,她拍了拍宗信的肩膀:“你魅力很大,真的!”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将來不愁娶不到媳婦兒,也一定能兒孫滿堂!”
宗信看她這誇張的樣子,只能無奈地笑了笑。他打了盆清水,将骨節修長的十指浸在其中,又細細搓洗。
夏小五在旁邊看得贊嘆,她活了這麽多年,還沒見過這麽愛幹淨的男子,那十指也是極為好看的,指甲圓潤幹淨,骨節分明,白皙如玉,她低頭看看自己的:啧,羨慕!
洗淨雙手後,宗信燒開水,準備下面,他下面也是極為細致的,像是撒花似的圍着熱鍋撒了一圈,待到其軟化後,又取出筷子,以順時針方向旋轉,确保所有的面條都在水中軟化。
夏小五在旁邊看得有趣,她甚至有一種所有面條都被照顧得妥妥帖帖的感覺,再擡頭看宗信,他目光凝聚,心無旁骛,認真到不像是在下面,像是在做寫文章似的。
之後又是放早已準備好的肉絲,下洗了兩遍青菜,放佐料,撒蔥花,手洋洋灑灑間,熱湯上仿佛下了一場雨。
每一個步驟都是慢條斯理,細致入微,他甚至還擺了個盤。
夏小五在旁邊看得沉默,心中抓狂。
天知道,她原本還非常期待宗信的手藝,可是宗信像雕琢藝術品似的這麽一搞,讓她十分的期待變成了六分,她就想不通了,下個面而已,為什麽要弄得這麽麻煩?!
天吶!這世界上還有比宗信更磨叽的人嗎?她真的恨不得自己去下碗面自己吃算了。
“好了。”
如天籁一般的聲音終于降臨在夏小五耳中。
宗信端了一碗面,放到夏小五面前,他笑道:“嘗嘗!”
夏小五看着這碗色香俱全的青菜肉絲面,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她的期待已經被消磨得只剩下五分了。
她拿起筷子,小小的挑了一撮,送進嘴中。
老話說慢工出細活,夏小五此前對這話沒有具體的概念,直到現在她才終于明白老祖宗誠不欺她!
明明舌頭都被燙得原地打滾了,卻還要兢兢業業的把面送進喉嚨裏,明明只是一碗普通的面條,但夏小五就是覺得它好吃,比以前吃過的任何東西都好吃。
原本消磨了五分的期待值,在眨眼之間就漲到了十分。
“你慢點吃,別燙着了。”宗信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心裏十分的滿足,她笑道,“等吃完飯之後我要去學堂了,你呢?你準備去做什麽?”
夏小五随口回道:“不知道,到處逛逛吧。”
她邊吃邊問:“你不再休息幾天啊?”
宗信:“歲月不重來,已經休息一天了,足夠了。”
夏小五邊吃邊豎起大拇指,在氤氲的霧氣中挑起眼皮看他:“不愧是你。”
兩人吃完之後,夏小五滿足地躺在椅子上,輕輕拍着自己的肚子消食,她看着宗信在水池那邊洗碗,洗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幹淨到可以照鏡子後,才将碗妥妥帖帖地放進櫥櫃中。
夏小五看得感嘆不已,此番上岸,她算是開了眼界。
之後,宗信又去沐浴換了衣服,等一切都做完後,他背起書包,準備出門去學堂。
臨出門前,他從懷中取出錢袋子,遞給夏小五,說道:“你要是想要吃些什麽,買些什麽,就用這裏面的錢吧。”
夏小五笑嘻嘻地接過:“那我就不客氣了。”
其實勞管家已經給她零花錢了,就怕她餓着渴着,但錢這種東西吧,誰會嫌多呢?
宗信笑道:“我走了。”
夏小五揮揮手:“拜拜。”
送走宗信之後,夏小五閑坐在房間裏磕着瓜子,又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一個話本子,随意地翻看着。
屋子裏很安靜,只有瓜子殼破裂的聲音和時不時的翻書聲。
夏小五突然好無聊,她起身離開了宗府,在溪川城裏四處閑逛着,看見什麽好吃的就買來嘗嘗,有覺得好玩的就買來玩玩,哪裏有什麽八卦,她就往哪裏鑽。
溪川城內繁華又熱鬧,人群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夏小五也覺得有趣。
一路逛到城門口,她便徑直出了門,往溪川河走去。
熟悉的景色出現在眼前,這裏與溪川城完全不同,沒有什麽吆喝的攤販,也沒有什麽雜耍的人,這也難怪,哪怕是那些有了靈智的小妖怪,也是遠遠不及人類的豐富,所以溪川河是安靜的,永生不息的只有萬年不變的潺潺流水聲。
夏小五脫下鞋襪,坐在岸邊,将雙腿伸進水中,一邊泡着腳,一邊繼續看她的話本。
等到看完之後,她站起身,重新回到溪川城,又想了想,身子一拐,向着溪川書院走去。
溪川書院是設立在溪川城中的學堂之一,據說它是溪川城最古老的書院,歷史非常的悠久。這家書院也很特殊,因為它既不屬于官府,也不屬于任何一個人,它只屬于賢能之人。
據說這是初代校長立下的規矩,在每任校長退休時,需要從書院的學生中選一人成為新的校長,帶領着學堂向着未來走去,此人必是德智體美全面發展之人,若非如此,學堂需立刻關閉,直到後輩中有這種人願意接手為止。
現任的校長是一位七十歲的老人了,他姓顧,人稱顧老夫子,但很多人暗地裏稱他為老頑顧。
——這些都是街坊的阿婆們告訴夏小五的。
溪川學堂設立在溪川城一角,這裏遠離鬧市繁華,樹木成蔭,又依水而建,顯得極為的幽靜,時不時響起的朗朗讀書聲更是給這裏添加了一絲風雅,讓人看着聽着都覺得十分滿意,也難怪很多人家願意把自家的孩子送到這裏來讀書。
夏小五放輕腳步溜了進去。她四處逛了逛,正愁找不到宗信時,看到一名女孩兒蹲在教室外牆邊,模樣極為認真,手中握着紙筆,偷偷摸摸的似在寫些什麽。
夏小五走了過去,正好餘光瞥到正在上課的宗信,她一喜,連忙揮了揮手,但宗信似乎聽得太過認真了,沒有注意到她。
夏小五又矮着身子蹲到那位女孩身邊,好奇地問道:“你在幹嘛呢?”
那位女孩被她吓了一跳,但好在足夠鎮定,只是身子抖了下。她手中筆不停,邊說道:“我在記顧夫子上課講的東西。”
夏小五疑惑道:“那你為什麽不進去聽呢?”
那位女孩淡淡回道:“任何一個學堂都不會收女學生。”
“這樣嗎?讀個書還分男女啊?”夏小五努力回想了一下,但很可惜的是,她對上學不感興趣,也自然沒有去了解這方面的事情。
她閑來無聊,索性便直接像那名女孩一樣坐在地上,看着她寫字,她寫得很快,但字跡非常工整,哪怕是像夏小五這樣不愛學習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她必然是私下裏努力練習過的。
這樣一來,夏小五便覺得有些可惜了,像這位女孩這樣的人,就應該端端正正的坐在教室裏聽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蜷縮在小角落裏,像一個偷學的“賊”。
夏小五想了想,問道:“我叫夏小五,夏天的夏,五月的五,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簡雲。”那名女孩回道,“簡單的簡,不畏浮雲遮望眼的雲。”
呀!有學問!
夏小五雙眼頓時一亮。
她介紹自己姓名的時候,從來就沒有引用過詩詞,也不知道要引用什麽詩詞,對比之下,她更加确定她應該坐在教室裏了。
她問道:“你想學習嗎?”
簡雲立刻回道:“當然,只有學習才能讓我長本事,以後才能更好的賺錢。”
夏小五笑道:“那我們去争取一下?”
簡雲疑惑道:“争取?”
“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怎麽能蹲在這個小角落裏呢?”
“可是……”
簡雲剛開口,就見夏小五已經站起來了,她大步走到教室門口,聲音響亮地喊道:“報告夫子!”
簡雲大驚,立刻起身去拉夏小五。
女子不能入學是自古以來的規矩,顧夫子能讓她在外面旁聽她就已經足夠滿足了,要知道其它學堂連大門都不讓她進。
但夏小五才不管這些,她覺得簡雲就應該進去坐着聽,和裏面的那些人一樣,或者說,任何一名女子都可以進去坐着聽,很久以前就有人告訴過她——是男是女都一樣。
她認真道:“我想入學,我想和簡雲一起入學。”
顧夫子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旁邊顯得有些局促的簡雲,直接拒絕道:“不行。”
夏小五陪着笑道:“你看,你能不能通融下?畢竟作為夫子,你不能狠心拒絕一位一心求學的孩子啊!”
說着,她把簡雲推到前面來,聲淚俱下:“她還是個孩子啊!”
簡雲無語,但為了能入學,她也學着夏小五的樣子,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
顧夫子卻完全油鹽不進,他直接讓臨近的學生把她們兩個請了出去。
夏小五不走,也不願意,繼續求着請:“要實在不行,你就說我們是男的,是男扮女裝,或者我們女扮男裝?”
顧夫子嚴肅道:“你們要是再胡鬧,以後就再不準踏入這學堂一步。”
簡雲一聽,立刻洩氣了,她拉着夏小五準備離開,但夏小五才不願意,她一定要讓簡雲入學!她就是覺得簡雲就應該坐在教室裏好好聽講!
夏小五忍了忍性子,繼續求道:“夫子,求你開開恩?”
顧夫子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出去。
夏小五繼續不死心:“真的不行?”
顧夫子說道:“自古以來女子就不能入學,這是從先輩傳下來的規矩。”
眼見來軟的不行,夏小五一咬牙,用硬的拼一把!
她直接回道:“哪位先輩說的?你讓他出來和我辯一下!他辯不贏我的話,你就得讓我們入學!”
顧夫子聽了她的話,氣得胡子都抖了抖,厲聲呵斥道:“胡鬧!”
雖然說顧夫子人已到了老年,但所謂老當益壯,他的聲音猶如洪鐘一般在教室裏回響,壓迫感十足,吓得簡雲直接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其他人亦是如此,心中皆是一震。
可這卻吓不到夏小五。
夏小五好歹也是活了兩百多年的水鬼,她才不怵呢!
她冷哼一聲:“那什麽先輩才是胡鬧,我看書上說了,人都是由女娲娘娘造的,也就是說,女娲娘娘是所有人的母親,你那位先輩敢在他娘面前說那種話嗎?敢在神明面前說什麽規矩嗎?”
此話一出,教室裏立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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