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國15
嶙峋肩骨之下, 是不屈的靈魂。
終栩迎着吹來的風，迎着刺來的刀鋒，也遞出手中的刀子。
一聲悶響, 終栩知道自己賭贏了。
哀嚎聲在這條幽暗狹窄的巷子裏響徹，但家家戶戶都是緊閉門窗，無人搭理。
很快, 哀嚎也停了, 一切又歸于平靜。
第二天的時候, 會有無數的人經過這具屍體, 罵一聲晦氣，然後等別有用心的人将屍體搬走, 還這裏清淨。
終栩流了很多汗，又被雨水一洗, 渾身又粘又臭。
她氣喘籲籲跌坐在泥濘裏，管不了髒不髒。
這時，她才注意到眼角傳來一陣刺痛——畢竟身上太多地方在痛, 眼角的這點刺痛她實在難以覺察。
如果刀鋒再往前一點，就會直接劃到眼睛裏。
她能贏，靠得就是這股拼死的勁。對方以為她會避開，所以沒有使出全力，也沒有顧及薄弱的地方。但終栩傷口已經這麽多了, 不在乎再多一點。
坐了很久, 忽然一把傘移到頭頂，有個人來到前面。
他的語氣很着急：“小蝴蝶，我找你很久了！你怎麽會來這裏啊？我一醒來就發現你不在, 急死我了！找你找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他絮絮叨叨說着, 終栩懶得說話。
“總之，我們先回去吧。”
許沐伸來一只手，想要抓起終栩，但被終栩巧妙躲開了。
避開後，終栩用沾着鮮血和泥濘的手，揪住許沐的襯衫，一把站起來。
“……”
許沐低頭看着兩個髒手印，無言以對。
“衣服很幹淨。”終栩若無其事又蹭了蹭，“蠻不錯。”
找半天？是看了她半天熱鬧吧。
許沐收回目光，笑呵呵道：“你喜歡的話，以後就給你當擦手巾。”
“多備兩件，我髒得多。紐扣要去掉，硌着擦手不舒服。”
許沐眼神漸漸意味不明，又越過她看向躺在地上的死人。
“你大半夜出來做什麽呢？”
“散步。”
說話間，她已經邁開步子。
許沐從容跟上，将一大半的傘挪到自己的頭頂。
“那地上那位是……？”
“壞人，夜裏總有危險。”
“小蝴蝶戰勝了壞人，真是勇敢又厲害。”許沐用浮誇語氣稱贊道。
“小蝴蝶，你大半夜這麽拼命，是想鍛煉身體，有朝一日對我動手嗎？”
他的步伐依然走得很平穩，不緊不慢跟在她身側，語氣含笑，仿佛在問明天早上想吃什麽。
忽然，終栩頓住腳步。這讓許沐有些意外。
她擡眼看向許沐的方向，受傷的眼睛依然沒有聚焦。
“你怎麽會這麽想？”她語氣又失落又委屈，“你救了我，每天給我做飯吃照顧我，我現在能夠站在這裏，能夠拼死殺了想害我的人，都是依靠你啊。”
“我心裏是很感激你的啊。”
許沐沉默了片刻，然後笑道：“我跟t你開玩笑的，沒想到……”
終栩打斷，笑眼彎彎：“我也是開玩笑的。”
“……”
天空傾瀉的雨漸漸變大。這裏的雨好像很不講道理，像是有人在天上潑了一盆水下來，時大時小。
墓城沒幾個路燈，本就光線幽暗。昏沉沉雨幕裏，黑暗更甚。
只有走近了，才能隐約看見對峙的兩個人。
“傘飛走了。”許沐轉過身，撐着傘先一步往前。
“沒關系，你撐傘我也不舒服。”終栩淡淡然也轉過身，“總是碰到我的頭，你身高應該比我矮吧？”
“……”許沐忍無可忍，“比你高！”
“好好好，比我高。”
她漫不經心說着，将手裏的刀遞到雨幕裏，讓雨水将刀上的血沖洗幹淨。
她握緊手柄，慢慢對準前方許沐的身影——應該是這個方向吧？她聽得見。
*
“您好，請問你們酒館老板在嗎？”
酒館裏的服務員換上陌生的面孔，寧稚交流幾句後，判斷對方是真NPC。
“老板有抽煙的習慣，現在應該在後廚外的巷子裏抽煙。”服務員答道。
寧稚當即走出酒館，繞到後廚外的那條巷子，果然看見有個人在那裏煙霧袅袅。
上前交談幾句後，确認對方是酒館老板，寧稚拿出滿天飛的通緝令。
“照片上這個女孩，以前是你們酒館的服務員吧？”
“她早就被我開除了。”酒館老板說道。
“為什麽開除她呀？我看她工作表現還可以。”
“工作表現是還行，但她居然給我的酒館惹事。”提起這件事，酒館老板的臉色很臭，“她居然在淩晨三點後，讓酒館的客人留宿酒館！”
寧稚有些不理解，這也不行嗎？這個問題有這麽嚴重嗎？
“這個地方是被污染過的啊！我早就告誡過她了，淩晨三點後酒館會出現怪東西，它們會沿着下水道爬上來，酒館裏不可以住人！”酒館老板越說越生氣，猛地吸了一口煙。
寧稚忍着對煙味的不适，皺起眉頭。
這些信息對她來說太大也太陌生了，機會難得，她趕緊讓酒館老板展開說說。
“從這個世界開始暴雨之後，那些可怕的怪物就開始誕生了。它們開始長大，終會吞食這個世界，因為他們曾犯過錯誤。”
寧稚琢磨着問：“這些怪物，會傷害我們，甚至毀滅這個世界？”
“噩夢将會降臨。”老板忽然踩滅了煙頭，看向遠處。
寧稚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忽然被壓緊。老板看的方向，那裏矗立着一棵灰色大樹。
無人知道那棵灰色大樹對這個世界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麽。
在最初時，就有無數人認為它是什麽關鍵線索，想要去看一看。但無論怎麽走，使用多少神通，都無法抵達大樹附近。
後來出現不少的言論，大多數人傾向它是幻象。
寧稚依舊認為它是關鍵線索，時常會去看它——無論在這個世界的什麽地方，好像都能夠看到這棵樹。
她前段時間看，樹好像有些許光澤，現在看，卻覺得好像更灰了。
“這棵樹，意味着什麽？”寧稚問道。
“噩夢的起源。”老板意味深長回答道。
寧稚想再追問關于樹的事情，但老板卻好像什麽信息也沒有了，翻來覆去都是那些話。
曾是游戲策劃的寧稚知道，NPC的臺詞會根據事件或者故事階段開啓。
現在這個階段，老板估計也就只能吐出這些內容了。
寧稚想了想，換了個問題：“你之所以這麽生氣，是因為怪物會害人，所以淩晨三點後酒館不能住人？”
意外的是，老板搖了搖頭：“怪物會還給他們記憶。”
聽到這句話，寧稚皺起眉，感覺捕捉到了什麽。
她仔細回憶，痛苦回憶。
剛才……剛才酒館老板是不是說過什麽話來着？
“從這個世界開始暴雨之後，那些可怕的怪物就開始誕生了。它們開始長大，終會吞食這個世界，因為他們曾犯過錯誤。”
酒館老板道。
對！就是這句話！
她一開始以為，兩個“ta men”指向的是同一個。直到現在，好像并非如此……
寧稚琢磨着這句話的語境，半晌後擡起頭：“老板，我犯過錯誤嗎？”
“……”老板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眼裏是意味深長。半晌後，老板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啊，我不敢說。”
寧稚心情沉重的離開後巷。
她好像抓住了一點什麽，盡管這很虛無缥缈。
她必須做點什麽了，但她一個人的力量實在太單薄。
她的腦海裏首先浮現出‘審判之眼’。誠實的說，審判之眼可靠者有很多，而且大部分人的目标都很一致。
但這個組織又牽扯太多，手段又恕她無法全都認同。
她還能找誰？
這時，通訊設備振了一下，成員們開始彙報今日進展。片刻後，她彙報：無收獲，無異常。
退出消息界面，她仰起臉，前方高樓大廈的巨幅全息海報映入眼簾。
海報上，手持玻璃碎片的年輕女孩眉目張揚，意氣風發。
海報上，被打了個鮮紅色的叉。
上面寫：全神之國懸賞，屍體價格更高。
塔羅道的通緝令，居然已經覆蓋到城區的廣告牌。
她不喜歡說謊的人。
可是，她喜歡正面對抗惡者的人。
……
“小蝴蝶，明天早飯想吃什麽？”
許沐倏然回過頭，語氣溫柔。
他突然停住腳步，終栩避之不及，險些撞到他身上。
“麻煩離我遠一點。”終栩面無表情道。
“是你撞過來的，你怎麽還惡人先告狀呢？”
“我是想提醒你，危險。”終栩晃了晃手裏的刀，“刀劍無眼，你差點撞上它。”
“那你是要小心點。”許沐像是在心有餘悸，很擔憂道，“如果我被你捅傷了，誰來照顧你呢？”
“好啦，今天很晚了，早點睡覺吧。”許沐又打量了一眼她，“記得洗澡再睡，不要弄髒我的沙發哦。”
房間門關上，客廳又恢複寂靜。
二十分鐘後。
終栩上前，撬開房間門，摸索着來到床邊。
許沐被驚醒，黯淡的夜燈映照出終栩沉靜的臉龐。他禁不住一窒，下意識去看她手裏是不是拎着刀：“你……”
“明天早飯，我想喝牛奶。”
“……”
說完這句話，終栩就淡淡然轉身走了。
良久，許沐垂着頭，嘴角慢慢勾起一個笑，他的眼珠子很漆黑，此時更像是被墨水暈染，眼白的部位變少。
“小蝴蝶，我好想把你的翅膀捏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