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越走後,拂煙站在那兒沒有動,心裏卻像被揪着一般,整個兒隐隐作痛。
不是沒有察覺到的,時越在自己和他的家人之間的小心翼翼,生怕讨好了那個又得罪了這個,也不是沒有察覺到,這個地方,每一處都不歡迎她。
本來應該不在乎的,或許正如時越自己所說吧,那是他的家人啊,她好像真的也做不到不在乎。
他的家人,也只和那些凡人一樣,拿她當禍水,厭棄她,譴責她。
一聽到時越說了那句,把他們當做她的家人,她就忍不住了。
怎麽當?她的家人不會是那樣的。
她可以在她的爹娘面前毫無顧忌的撒嬌,可以和她的兄弟們肆意玩鬧,她還有個最親的三姐,對她最寵。她的家人,該是會毫無芥蒂地包容她,讓她即使在雪獨山那樣的冰雪裏,都能感受到別樣的溫暖。
而不會是他們那樣的,不會的…
又有誰在別人辱罵自己的時候不會難過?只不過她沒有人可以傾訴啊,她只能用殺,讓那些人閉嘴。
還有時越,那個保證對自己好,永遠陪着自己的人,竟然還要拿這樣的問題赤裸裸擺在她面前。
眼睛裏好像有些脹,有什麽東西要決堤而出,想壓也壓不住。
一顆、兩顆,落到地上的落葉上,聲響鈍鈍地被湮沒,然後越來越止不住。
她還在極力壓制着,她才不會做那麽示弱的事呢,反正能讓她撒嬌哭訴的人也早已不在,這般情态卻又是做給誰看,她蹲下來,抱住自己的雙膝,把整張臉埋起來,小聲地嗚咽抽泣,仿佛這樣做便沒人能聽到她極低的哭聲。
真是的,就算那次連滄背叛了她,她都很心狠地忍住沒有哭呢,這一次只是提到了家人這兩個字,做什麽就這樣不争氣的哭了。
她只是想他們了,想她的爹娘,兄弟和姐姐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好像心裏的動蕩也平複了,收拾好心情,把臉上殘留的淚痕往裙子上擦了擦,便要起身。
一擡頭,卻看見了一張意想不到的臉,她還以為,他正在開開心心地與他的家人,敘舊情呢。
時越被時原打了一巴掌之後,兩人俱是無話,只有早就躲在一旁的時雨和吳陌沖了上前。
時雨邊關切地看了眼時越,邊又對着時原說,“爹,時越他才剛回來,為什麽又要說這些趕他走的話!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聚一聚不好嗎?”說完又沖吳陌眨了眨眼。
吳陌會意,不自然地輕咳兩聲,複又說道,“是啊師父,有什麽事,平心靜氣的說罷,別動了氣,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時雨忙又是啊是啊地應和。
時原卻仍是板着張臉,“這些話早說也是說,晚說也是說,不如今天就在這裏說個明白。時越,你選那個妖女,還是選這個家?”
又來了!為什麽每個人都得讓他選,先是小玉怨他,現在爹也來逼他。難道小玉她,真就這麽令人無法接受?他原以為,自己的家人,會是不同的。
“爹,我只能說,我錯看你了。或者說,我沒有辦法認同你。如果你非得讓我選,我只能說,請你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證明給你看,你的兒子,不會看錯人。”
“孽障!我時原怎麽就養了你這麽個孽障!”時原氣的胸口有些起伏,“你如今這般執念,那妖女對你究竟下了什麽蠱!”
“爹,恕孩兒不孝,小玉她從來沒有給我下蠱,是我臉皮厚,是我非纏着她,如今我們好不容易情投意合,孩兒不願負了她。如果爹今日不能原諒孩兒,那孩兒寧願今生今世,永不回重霄門。”
本想帶着一身充沛的靈力,讓爹對自己也刮目相看,如今看來,怕是不知何年才有這機會。
“時越,你這是說的什麽話!為了那個妖女,你值不值得?你如今已是在這武林中,身敗名裂,将來還要為了她,喪了性命不成?”
吳陌抓住他的手臂,堅定而認真地看着他。
“師兄,你不必再說。我心意已決,我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的,既然你們皆視她如洪水猛獸,我也無話可說。我這就帶着她離開這,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不是那樣,師兄沒有嫌你麻煩…”
“吳陌,讓他走,今日他走出這個門,從此就不再是我重霄門弟子,也不配做我時氏子孫!”
時越咬了咬牙,這或許是他這輩子最任意妄為的一次了,為搏美人一笑,衆叛親離,倒也不算枉了他這風流翩翩公子的美名。
他将吳陌的手指扳開,最後向時原拜了一拜,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座竹屋,或許,這回真的是最後一眼吧。
找到小玉時,他不禁有些驚慌,這還是他第一回看見小玉哭,像一頭受困無助的小獸,把自己埋藏在她一個人的黑暗裏,哭聲也壓抑得極低。
随着她一聲一聲的抽泣,他的心也一抽一抽地痛着,是他惹她這般傷心的,小玉她一直以來都是那樣傲然絕俗的,這回卻因為他如此,他覺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
他只站在她身旁默默地等着她,她哭得還挺認真的呢,恐怕又是陷入了什麽回憶吧,就連自己一步步向她走近都沒有發覺,此刻若是換做了某個心存不軌的凡人,小玉她怕是就要吃虧了吧。
他認真地看着她,她的發頂有一個小小的旋,如墨長發散在周圍,一身白衣如雪,像是失落凡間的神女,怎麽會是他們口中的妖魔?
他隐約覺得自己對她的憐惜,仿佛一遇見她,就從心裏某個蓄勢待發的部分迸發而出,心中的執念像是從很早很早以前,就萌了芽。
縱使她被千夫所指,他也絕不會背棄她。
等到了她擡頭,望向自己,時越伸出手,等着她把手交上來。
“小玉,我在他們面前選了你,從今往後,我來作你的家人。”
拂煙看着他伸過來的手,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一般。
“你選了我,他們有沒有為難你?我又要做些什麽?”
時越索性将她扶起來,兩手固定在她的肩膀上,雙眼定定望向她的。
“你我從今以後,就做這塵世間亡命天涯的一對野鴛鴦,既然沒有地方能容得下我們,我們就以四海為家,我也要從今日起,好好修煉,你長了一千三百年的臉,看上去還像是那二八芳華的少女,我可不能讓我這張臉先你老了去。”
拂煙破泣為笑,“噗嗤”一聲忍俊不禁,“你也知道色衰愛弛啊,所以往後的每一日,你都得給我好好修煉,我不求你成神,不,是願你不要成神,只和我一樣,做這凡世間一對逍遙散客。”
“說好了,每一日。”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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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一聲,又是一面粉身碎骨的觀象鏡,近來這神界裏,這類鏡子的下場總是如斯凄慘,一衆神器皆是替其扼腕。
“拂煙,你今日笑得有多開心,往後哭得便有多悲慘!”
禦瑤還是維持着那個摔鏡子的動作,可恨她如今也只能拿這些無辜的神器發洩,一點法力都沒有的神界公主,只能忿忿地看着鏡子裏的人如何的逍遙自在。
“她還妄想能安然抽身,和那凡人做什麽神仙眷侶?簡直做夢!”
“公主請息怒,公主既是見不得那狐貍嚣張,為何還要等您自個兒慢慢恢複呢?等您一身神力完全回複至昔日水準,少說也得一二百年,那也還得什麽事都不做地閉關。而這一二百年裏,那些能用作棋子的凡人早已輪回了二三世也未可知,這凡間的風波也就這麽過去了。更重要的是,公主您煎熬了一二百年,這底下的人卻逍遙了一二百年。公主,這口氣,您還真能咽得下去嗎?”
禦瑤身側的女子妖異一笑,“比一比我們所能為公主做到的,和公主你需要為我們做到的,在下認為,這筆買賣劃算的很。”
禦瑤看着她那樣的笑,心中還是有些沒底,“你只要我做這一件事就夠了?絕不反悔?”
那女子又是勾出一個了然的笑,“公主大可放心。在下知道,公主是神,自然從心底裏輕視我們族類,可比起你們打着正義的幌子做着出爾反爾的行徑,我們卻從沒打破過任何承諾抑或誓言。”
禦瑤的眼裏還是露出怯懦游移之色,“那這件事,王兄他不會知道是我做的?”
“公主怎麽就如此信不過我們?到時自有人替公主抵罪,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是公主你做的。”
“但願你們說到做到,否則本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在下明白,不過還得請公主您先行履行了您的諾言,我們也自會完成我們對您的承諾。”
禦瑤乜了乜這個笑得邪魅張揚的女子,雖是字裏行間對自己還算是尊敬,可那般不羁的氣質卻着實讓她不舒服。
畢竟她們始終不是同類。
“知道了,安心給你家主子回好消息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忍不住就煽情了…靠!好吧,沒人看我就自己發瘋!我要做深刻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