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炜和鄭敏大概是過了一段相對平和的日子。
前者看似處處小心翼翼地讨好後者,努力維護這段岌岌可危的夫妻關系,卻時常在健身房裏眼神狠戾地猛擊沙袋,不知道在發洩些什麽情緒。
後者則越來越沉默寡言,食量不斷下降,消瘦得簡直能迎風晃三晃,每次喬炜送她禮物的時候,她擠出的笑容總是略帶勉強。
危素瞧着都替這一男一女尴尬,維持着這樣的婚姻,不知道有什麽意義。
鄭敏的确像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但她和喬炜之間病态而扭曲的關系,令危素不由得想到一個詞語,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或許,她以為自己能改變喬炜,能給他帶去救贖。
清脆的玻璃碎裂聲讓危素回了神。
現在這對夫妻正面對面吃着晚飯,這一天大概是喬炜和鄭敏的某個特殊紀念日,喬炜在外頭請了廚師到家裏做了一席豐盛的晚餐,在閃閃燭光之中,聽着小提琴悠揚的演奏聲,兩人相顧無語,默默吃飯。
危素盤踞在鄭敏的身體裏,通過她的眼睛看着眼前叫不出名字的一道道精美菜肴,覺得饑餓難耐,醒來之後也許能吃下一頭牛。
只不過她感到鄭敏的身體有些異樣,背部繃得緊緊的,似乎很有些緊張。
鄭敏不小心碰掉了手邊的紅酒杯,她的第一反應是擡頭看向對面的男人,連着說了兩句“對不起”。
喬炜微微笑了一下:“這種小事何必要道歉呢?”而後擺了擺手,立刻有人上前來處理掉了地上的狼藉,又為她添上了一杯紅酒。
危素不得不承認,正常時候的喬炜舉手投足之間還是頗有魅力的。
鄭敏深呼吸了一下,她的手在桌子底下捏了一下自己的裙擺,像是在做了某種決定之後為自己加油鼓勁,堅定自己的決心。
根據她這個動作,危素莫名産生了一股“完了,她又要作死”的不祥預感。
果不其然,鄭敏開口,盡量放柔了自己的聲音:“我有些話想同你說。”
喬炜正在切牛排,聞言手中的刀叉頓了一下,很快又繼續動作:“什麽?”
“你也知道的,這半個月來我常常在書房讀論文、查資料。”鄭敏的語速有些緩慢,仿佛在一邊講一邊斟詞酌句。
喬炜打趣道:“是的,自從你的結業論文完成之後,我再也沒看見你在書房待過那麽長的時間。”
鄭敏非常敷衍地提了一下唇角,說出了她的重點:“關于你從前的……某些行為,”她頓了頓,“我覺得你有必要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
空氣一下子就安靜了,偌大的飯廳裏只剩下悅耳的音樂在輕輕流淌。
喬炜一直沒有說話,危素看見他把手上的刀叉攥得很緊,緊到幾乎連關節都是發白的,顯然他正在極力克制着心裏的情緒。
見他不說話,鄭敏稍稍提了提聲音:“阿炜?”
女人最愚蠢的地方就在于,她們總以為自己能改變男人。
說實話,喬炜的心理确實有毛病,鄭敏提出的建議很中肯,也是真心為他着想,而不是在試圖激怒或者羞辱對方,但是喬炜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并不會認為鄭敏是為了他好,他會把她這番話當作是挑戰和攻擊。
良久,喬炜終于擡起了頭,他看向鄭敏的眼神簡直就像跟她不共戴天。
危素被那狠戾的眼神吓得頭皮一麻,心跳砰砰地加快了速度。
他将手中的刀叉丢進盤子裏,發出幾下清脆的哐啷聲,而後又用餐巾擦了擦嘴,動作還算得上是優雅。
最後他站起身來,語氣冷得能往下掉冰渣:“這個問題,我們上樓好好談一下。”
鄭敏仍坐在椅子上,手微微顫抖着。
喬炜見她沒反應,轉過身,用英語對在遠處開放式廚房裏忙活甜品的廚師說道:“請你先離開。”
意大利廚師擡頭,抖了抖自己棕黃色的胡子,看上去有點搞不清楚狀況,旁邊陪同的服務人員趕緊拉着他離開了。
門被輕輕關上,屋子裏又只剩下了兩個人。
鄭敏特地挑着有外人在的場合說出那些話,這是她尋求自我保護的方式,顯然她失敗了。
危素屏氣凝神,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想想自己初入夢境的時候鄭敏躺在醫院裏那副模樣,總之沒可能是什麽好事。
危素眼睜睜看着喬炜往自己的方向越走越近,他走的很緩慢,她在鄭敏的身體裏,感到自己後退了一步。
她知道自己對于事态的發展做不出任何影響,但喬炜帶來的巨大壓迫感,還是讓她心中湧起了陣陣恐懼。
喬炜終于站定在她面前,由于死死地壓制着翻滾的怒氣,他臉上的表情是過分的隐忍,這反而導致五官有些扭曲。
他輕聲地問:“好端端的,為什麽要說這些掃興的話呢?”
他似乎終于忍不住了,聲音高起來,猛地揪住自己妻子的衣領,“為什麽要說這些話呢?!”
“我只是……”鄭敏一瞬間被勒得喘不過氣來,危素也跟着眼前發黑,“我只是想……”鄭敏咽了一口唾沫,“幫你。”
“幫我?”喬炜冷冷道,“我很好,不需要什麽幫助。”
“難道,你覺得,你自己,”鄭敏艱難地吐字,“現在……正常嗎?”
這話一出口,危素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只覺得她勇氣可嘉,真的。
喬炜不怒反笑,笑得瘆人。
他的胸腔劇烈地起伏着,眼睛裏的憤怒熊熊燃燒,施暴的欲望在他的血管裏如同飓風一般狂飙猛進。
危素看見他的喉結一上一下地滾動着,心想,完了,這男人現在就是一座亟待爆發的火山,誰也阻止不了他了。
鄭敏仿佛是選擇了英勇就義的烈士一般,無畏地直視他的雙眼,火上澆油:“你的心理已經變态,阿炜,去找醫生吧,治好了我們……”
她的話沒能說完,消失在喬炜的一個巴掌之下。
喬炜這一下子手勁大得不可思議,危素頓時感到天旋地轉,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好半天什麽東西都看不清。
她甚至覺得嘴裏的牙齒都有些微微的松動。
“我沒有問題。”喬炜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在她耳邊說道。
語畢,他一把揪住鄭敏的長發,把她拖離了餐桌旁邊。
鄭敏咳了幾聲,危素感到嘴裏泛上來一股血腥味兒,她似乎很絕望了,但又帶着點希望,艱難地說道:“你說過……不會再傷害我了。”
喬炜聞言腳步一頓,“是嗎?”
他竟然真的放開了手,緩緩轉過身,“可是敏敏,你這次真的太叫我傷心了。”
他定定地看着鄭敏,擡起右手,骨節分明的手指劃上自己的領口,動作優雅地解開了第一枚扣子。
下一秒,他就用這只手摁住了鄭敏的後腦勺,狠狠地往牆上撞去。
危素眼前一黑,頓時失去了意識。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危素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轉了轉眼珠子,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初入夢境時的醫院病房,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很好奇為什麽這一次鄭敏沒有像之前幾次一樣,讓她把自己曾經的痛苦完完整整再經歷一遍,但無論如何這都是值得慶幸的。
她知道,喬炜打她一巴掌也好,把她的頭往牆上撞也罷,都不至于鬧得鄭敏如今這樣奄奄一息地躺在醫院裏,後來他肯定是做了什麽更令人發指的事情。
她不太敢去想象鄭敏究竟經歷了什麽。
身上傳來隐隐的陣痛,鄭敏一直平躺,眼睛朝上看着天花板,危素的眼球也只好跟她一動不動,暗想這樣下去不知道能不能看出花來。
今天的天氣似乎很好,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小束小束地透進來,天花板素白的平面向四周延伸,反射着那些光束,空氣裏的浮塵細粒清晰可見。
太.安靜了,危素感到一股困意湧了上來,慢慢地爬上她的眼簾。
就在這時,有人推門而入,似乎躊躇了一會兒,最後走到了病床邊。
鄭敏扭過頭去看對方,不出意料之外的,是喬炜。
兩人對視着,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喬炜看着眼前沉默而憔悴的妻子,心裏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他能感覺得到她的生機在不斷流逝,逐漸要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他是真的追悔莫及,每一次傷害完她之後都是。
可是他在動手的時候,卻也是毫不遲疑的。
危素此時已經睡意全無,鄭敏就這樣和面前的男人對視着,仿佛能持續到世界末日。
明知道沒有必要,她仍然忍不住放輕了自己的呼吸,而後順着鄭敏的目光打量起了喬炜,這個平日裏衣冠楚楚的男人,此刻下巴冒出了些許胡茬,看上去反倒終于有了幾分活氣。
危素不知道這兩人之間誰會先開口,她猜是喬炜。
畢竟在這段關系裏他一貫占據主導地位,并且家暴這種事情他做起來也算是得心應手了,先開口說句話,打破僵局,他大概是沒有什麽心理負擔的。
然而她猜錯了。
“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家?”鄭敏問道,神色冷漠而态度自然。
危素一瞬間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顯然這時候喬炜跟她感同身受,他的呼吸似乎有一秒鐘的停滞,嘴巴微張,眼睛裏寫滿了不敢置信,像是被掐住了喉嚨一樣,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鄭敏又問了一遍:“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家?”
完了完了,這女的大概是被虐上瘾了。完了。
如果可以的話,危素現在只想捂住胸口,給自己點時間,好好冷靜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鄭敏要報複惹……雖然手段可能不怎麽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