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估計是懶得再陪我們玩了。”葉雉神色有些凝重。
“先前我把刀釘在它的太淵穴,時間長了,它傷了元氣,急着食人精魄來緩解,那男的八成已經遭了毒手,”他頓了頓,“那個姓趙的女孩兒,現在不知在哪裏,多半也難逃一劫。”
危素有些急了:“那我也得去找找看!”
她也很想跟在葉雉旁邊,但不知道自己是惦記着趙沿雨的一飯之恩還是因為別的什麽,總之她做不到無動于衷地面對着一條生命的逝去。
說完了,她也不等葉雉回話,轉身就往主殿的方向跑去。
“等等!”他在後面喊了她一聲。
“你甭攔我……”她轉身,話還沒說完便看見一枚瑩白色的小物件在半空中向自己抛了過來,她下意識地接在手裏,定睛一看——
是個和田玉的螺紋平安扣,跟一片同樣材質的玉葉子綁在一塊兒,正面有個繁體的“葉”字,反面則刻了個繁複的圖案。
也不知道這玩意兒有什麽用。
“我去取刀,待會兒在那片空地上見。”他的聲音傳了過來。
危素頓時不知道說什麽好,擡眼一看,葉雉已經背過身去了,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見他沖自己揮了揮手:“活着過來啊。”
“傻逼,耍什麽帥。”危素咕哝了一聲。
她唇畔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笑意——要是她死了,屍體被青蓮操縱了,肯定能和郭逸珣一起打得他滿地找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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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孝圖死了,死相慘不忍睹。
這麽大的刺激就擺在眼前,趙沿雨連叫都叫不出聲,嘴裏只是嗬嗬地喘氣,連連倒退了幾步,腳步虛浮,像是踩在棉花團上,最後狠狠地跌在了地上。
她覺得很奇怪,為什麽自己還沒有暈過去呢?
剎那間堕入了一個無邊無際的噩夢,暈過去了,這噩夢也就會醒來了吧。
殿上的黃布幔帳無風自動,一會兒在地板上拂動,一會兒卷起在半空中,像張牙舞爪的鬼魅,使得燭火忽明忽暗地閃動着。
趙沿雨渾身僵硬,像是被定了身一樣,眼睛沒有辦法從佛像的右手上挪開。她的瞳孔縮小再縮小,還是倒映着淩孝圖死灰的臉。
她清晰地聽見自己腦子裏的弦因為承受不了壓力,一根一根地繃斷開來。
一直含在眼眶裏打轉的淚花,終于從圓睜的眼睛裏墜落下來了。
淚眼模糊之間,青蓮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她面前,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趙施主,發生何事了,可有大礙?”
趙沿雨顫巍巍地擡起手,指向他身後的木雕大佛,嘴唇上下碰了好幾下,才勉強磕磕巴巴地吐出幾個字:“你,你,後面……”
青蓮側過臉看了看,從額頭到鼻尖再到下颔,劃出了一道完美的輪廓弧線。
他神色泰然自若,好像那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聲音清清朗朗的,說出來的話卻寒涼如屋外的雪:“人固有一死,還請施主節哀。”
趙沿雨驀地瞪大了眼睛,那是她有生以來聽過最恐怖的一句話。
她不知道從哪裏來了氣力,手腳并用,狼狽地撐動身體往背後退去,一邊退一邊叫出聲來:“你!你,不是人——”
她并非在罵他,這句話已經不是平常時拿來洩憤的那種意義了,而是她突然發覺……青蓮可能,真的不是人。
不是和自己一樣的,人。
青蓮從容不迫地朝趙沿雨走去,彎下腰,把臉湊在她面前,伸出玉雕般的一雙手,動作輕柔地捧起了她的臉,就像在對待自己的情人一樣。
他睫羽微動,眼瞳裏光華流轉,桃花瓣一樣的雙唇貼上了她的鼻尖。
她盯着他的雙眼,鼻腔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源源不斷地流出,但她整個人卻如同泥雕木塑,竟然沒有一絲力量去反抗。
可沒過多久,青蓮突然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似的,急急忙忙地将手一甩,袍角生風,趙沿雨一下子被他揮了開來,癱軟無力的身子在地上滑行了好幾米,直到撞上了背後的桌椅才停了下來。
那些桌椅跟在地上生了根似的,紋絲不動,趙沿雨卻昏死了過去。
青蓮鎖着眉頭,飛快地轉身離去。
趙沿雨這送到嘴裏的食物,他不打算要了,現今有更要緊的事情。
這座桃源廟,或說桃源庵,與他的命脈緊緊相連,其中有半點動靜,他都能一毫不差地感受到。
前天深夜裏到來的那一男一女,他早知他們并非善類,只是仗着這兒是自己的地盤,又加上近日來實在無聊,才跟他們搞些貓逗老鼠的把戲。
可就在剛才,他感應到那女人正往主殿這邊趕來,這也許不算什麽大事,可那男的……他回房去取牆壁上的那把刀了。
那把刀釘在牆上,只能傷他分毫,倘若是釘在他的本體上……想到這,青蓮不免有些慌了,腳下運力,迅疾地往後.庭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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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裏邊是一團團的黑暗,卻又仿佛有生命一般湧動着。
危素暗暗後悔走得匆忙,沒把手電筒帶上,手還是習慣性地往褲兜裏一摸,結果竟然摸出了從旅館前臺買的那盒紅頭火柴,她籲了一口氣。
她擦亮一根火柴,就着那微弱的光,一邊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一邊低喚趙沿雨的名字,可她發現這兒好像只有她一個人。
沒道理呀,她記得當時趙沿雨說過,想去“前面”找淩孝圖。
更何況,她能隐隐感覺到,這裏除了她,還有別的……生物。
殿上安靜得有些可怕,她想起第一天夜裏,她和葉雉明明在同一間房裏卻找不到彼此的事情,懷疑是青蓮故技重施。
火柴快要燃盡了,她順手拿起桌上一座燭臺,點燃了上面的白蠟燭。
寺廟裏其實一般點紅蠟燭,燭身上還會有金色的陽文字,但既然是在這個死人都行走自如甚至還能剃度出家的桃源廟裏,她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危素腳下飛快地走着,又點亮了幾個蠟燭,殿內便慢慢地亮了起來。
本來她還打算叫幾聲趙沿雨的名字,可當轉身看到那尊木雕大佛時,那個“趙”字便生生地哽在了喉嚨裏,出不來,也下不去。
——淩孝圖的人頭。
被水淹死全身腫脹的,被車撞成兩截的,上吊自殺舌頭垂到前胸的,喉嚨裏插着一把水果刀的……自從老鬼第一次跟她說話之後,什麽樣的死狀她沒見識過,饒是如此,這時候看了眼前的一切,她心裏還是止不住的發毛。
大慈大悲普度衆生的大日如來,右手手指上插着個人頭,那血都還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落在聖潔的蓮花寶座上。
她真是沒見過比這更暗黑更惡心更諷刺的畫面了。
“……變态。”下意識地罵出這兩個字,危素才想起葉雉也曾經這樣評價所謂的妖孽。
的确是夠變态夠扭曲,把人的魂魄吞下肚子裏去了,還不肯留人一條全屍,它們都把活生生的人當作什麽了,用來取樂的玩具麽。
危素回過神來,剛想動,地板便震動了起來。
她一把扶在檀木供案上,這次,她不會再以為是地震了。向地上看去,她甚至能用肉眼看到一橫排的地磚向上拱起又很快回歸平坦,像是有什麽東西用它龐大的尾巴從地面下掃了過去。
波動只發生了一次,危素心道葉雉大概是拔刀了,導致青蓮再一次受創,才會産生了現在這種異動。
但水源還沒有被毀掉,也許青蓮很快就能愈合……現在情況危急起來了,指不定會有什麽變數,她告訴自己,最好馬上去找葉雉。
可是,當危素直起身子的時候,她聽見自己手腕上的古銅鈴輕輕響了幾下,然後趙沿雨就突然出現在了眼前——
她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抱着自己的膝蓋,長長的卷發散開來,整個身體弓得就像一只蝦,不停地抽搐着,顯然還活着,但是雙目無神,嘴裏喃喃着,一會兒叫“不是人、不是人”,一會兒又喊淩孝圖的名字。
危素登時心裏一酸,忙上前拍她的臉,試圖讓她清醒過來:“趙沿雨!”
趙沿雨慢慢地反應了過來,她扼住了危素的手,可眼神還是癡癡呆呆的,嘴唇開合了好幾下發出聲音:“不是人……鬼,是鬼啊……”半晌,滾下一顆眼淚來,“孝圖死了……死了……”
危素心裏閃過了一個念頭:靠,趙沿雨不會被活活吓瘋了吧?
畢竟是在安定環境下成長起來,經歷這樣的事情,對她而言的确太過殘忍。
想當年,危素自己見到自己媽媽的魂魄一身是血體無完膚地站在面前,吓得靈魂都打身體裏飙出來了。這事兒,老鬼後來還埋汰了她好一段時間。
她急着去葉雉那邊,然而看眼下的情況,帶上趙沿雨是不可能的了,再拖拖拉拉他們仨都要死在這兒,哦,不對……準确來說,是她和趙沿雨都會死,葉雉那樣的,死不死還是個未知數呢。
危素半拉半抱地把趙沿雨從地上攙了起來,牙一咬,把腕上的紅繩古銅鈴褪了下來,緊緊地系在她手上,交待她:“往門外跑,跑遠一點!”
趙沿雨茫茫然地看了她一眼:“跑……跑去哪裏……”
她也說不上來,只好告訴她:“至少要跑到大門外面。”
回想起自己之前短短一段路卻像跑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又趕緊給她補充了一句:“不管你有多累,一定要跑出大門,知道嗎?”
趙沿雨的眼淚又開始簌簌地往下掉:“我……我不知道啊……”
危素頓時深切地理解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但對方只是個普通姑娘,而且還是個受刺激受大發了的,她不可能拿要求自己的标準去苛求她,只好耐着性子繼續:“念六字真言,六字真言知道嗎?”
“什麽啊……”趙沿雨哭得更厲害了,她似乎是極其痛苦,一把揮開了危素的手,抱着自己的頭,突然就爆發了,喊得歇斯底裏:“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危素用力拉下她的手,狠狠掐住她的肩膀,逼視着她:“跟我念,嗡嘛呢呗咪吽。”就像教三歲小孩說話一樣,“嗡嘛呢呗咪吽,念,念啊!”
趙沿雨被她狠叨叨的眼神給吓住了,嘴裏無意識地跟着念道:“嗡嘛呢呗咪吽……嗡嘛呢呗咪吽……”
“對!就是這樣,不要停,一直念,一直往前跑,”她頓了頓,“……如果你想,試着活下去的話。”
她用了“試着”這兩個字,是因為她自己對最終的結果也沒有把握。
危素伸出左手,越過趙沿雨的肩膀,指向了那一扇似遠非遠、似近非近的廟門,右手輕輕地搡了她一把,聲音很堅定:
“跑!”
作者有話要說: 祝福小趙,小趙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