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刑司
“上船。”領路小鬼喊了聲。
腳下的路已然走到盡頭，一個望不到邊的血江從姬寧腳下流淌而過，猩紅黏膩，底下不知有什麽東西給血加了熱，它們冒出滾滾的紅泡泡，發着陣陣惡人的腥臭。
小鬼跳上從血江底部升出的船上。
盯着腳下的血江，姬寧心裏又亂又怕。要不…現在逃吧？
以她在人間做刺客的身手，打敗這小鬼應該不成問題。
可酆都這麽大，鬼生地不熟，她又能逃去哪兒呢？別還沒行動就被掌靈官抓住了。
算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先睡一覺再說。
姬寧抱住膝蓋埋着頭睡覺，可大叫喚地獄實在不是個睡覺的好地方，吵得她迷迷糊糊的——
一會兒夢到被內廷禁軍按頭絞殺，白绫把她白皙的脖子勒出可怕的紅痕，一會兒是圓郎許諾一定會為她贖身，一會兒又是長着三頭六臂的卞城王一掌把她拍碎，風鈴般清脆的破碎聲震耳欲聾……
“別殺我！”
姬寧猛地驚醒。
剛睜眼未及反應身在何處就被鬼踢了一腳：“起來，到了。”
姬寧朦朦胧胧回神自己已經死了。
她再也不是青樓裏的女刺客，不用為權貴辦事，不用擔憂朝不保夕，唯一的遺憾是圓郎。
不知他現今如何？自己死了，權貴和皇帝會放過他嗎？
“起來起來趕緊走！”
又被鬼踢了一腳，姬寧擦了擦鬓邊的冷汗，幸好魂飛魄散只是個夢，她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往外面看。
本以為卞城王的第六殿會和天元殿一樣瑰麗堂皇，可在姬寧眼前的只是一幢簡簡單單的古樓。
古樓門口有座拱橋，拱橋下一條清河悠悠穿過，偶爾還有鯉魚從裏面躍出。大大的院子，栽種着姬寧不認識的大樹，開了一樹銀白的花。
太清雅的地方了，姬寧以為誤入人間桃源處。
這時，從天邊飄來掩盡情緒的兩個字：“來了？”
小鬼沖高聳的古樓作揖：“回卞城王，小的都帶到了。本次有一只女鬼需卞城王親自掌刑。”
“犯了什麽錯？”古樓裏再次缥缈出無情無緒的嗓音。
“威脅人皇。”
“怎麽不發去第九殿？”這句隐有不滿地疑惑：“木橫辭愈發不會辦事了。”
他的不滿驚得小鬼立時就跪到了地上，重重磕了個大頭：“小的們無法左右掌靈官的決定。”
“将她帶到萬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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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閻王殿都另設有十六個小獄，萬刑司便是第十六個。這些小獄和閻王殿一樣，排序越往後的刑罰越重。
萬刑司便是第六殿的最後一個獄。
姬寧方踏入萬刑司，身後的門被摔得震天響，吓得姬寧轉頭去看，門被緊緊關合，小鬼早沒了蹤影。
空蕩蕩的萬刑司內只剩下姬寧一個亡靈。
不見卞城王，沉靜得讓姬寧心底發慌。她害怕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這兒。
四壁上燃着幾盞灰色的燈燭，中央擺放一個巨大的熔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熔爐裏的火突然變大，直飛沖天。四壁上的灰燈挪移，發出咯吱咯吱的古怪聲響。
一股陰風吹來，森冷的感覺鋪天蓋地席卷過姬寧的全身，她倏地抓緊裙擺，死盯着風吹來的地方。
光禿禿的牆壁自下而上打開，那個鬼影随之慢慢露出。
先是一雙戰靴，後是戰甲，直到露出他的全身。
卞城王身穿戰袍，雙手拱袖，面目無比英氣，身姿勃發有力。
他立在熔爐的後方，熔爐的熱火氣息暈不出他眼底的暖色，下壓的倒角鳳眼無悲無喜望着姬寧。
白色的裙裾褴褛，只剩下幾條布巾子破爛爛地吊她在身上，陰風吹起她布條似的裙子。
姬寧意識到他在看哪兒，急忙壓住飛起的破布條遮羞。
他比掌靈官木橫辭還要生得俊俏養眼，光那身冷泠的氣質就足矣令鬼臣服。
可眼下的姬寧毫無心情欣賞俊男，她慌得語無倫次：“卞……卞城王……我、我不想死……”
“求您……饒、饒我一命……”
卞城王只是望着她。
古井無波的雙眼深邃得仿似姬寧被抛屍的江河，一眼望不到底，他靜立冷淡的模樣讓姬寧差些以為他是一樁假像。
姬寧又小心謹慎地重複一遍：“饒我一命……我能為您做任何事……”
她生前偷盜打劫、殺人放火都不在話下。練來的本領興許對卞城王有用，誰知道呢？
姬寧只能搏一搏生機，願為他做盡一切。
四下寂靜，只聽得熔爐裏頭滾滾的熔火之聲。
許久，卞城王終于開口：“怎麽威脅的人皇？”
此威脅并非簡單的字面意思。
奪權篡位、取命刺殺、勾引蠱惑……但凡能影響江山搖搖欲墜的一切行為，都算是威脅到了人皇。
熔爐火光影色裏，卞城王似挪過來一步，姬寧謹慎地往後一退，他又駐足。
姬寧垂首，提心吊膽道：“勾引，妄圖蠱惑他的心，借此操控朝廷……”
她又猛地擡頭：“可我沒有成功的……真的沒有成功……皇帝還沒看我一眼，我就死了，您饒了我吧……”
卞城王不為所動。
他指了指萬刑司中央的熔爐：“先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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