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喂！再耍耍吧？”
虎子搖着手臂朝我喊。
我甩甩頭，腳步沒停，沒來得及跟他多說一個字就朝西邊跑。
今天有點遲了，實在是天氣陰，差點就沒發現那雲後邊的大火球已經在頭頂挂半天了。還是路過的二瘸子提着一小塊臘肉哼着難聽的：
“吃肉喽，臘肉，中午吃臘肉！”才讓我一驚。
我一路跑回院子，熟練地深吸了兩口氣，然後腳步自然又謹慎地邁過黑黢黢的門檻。
沒人，我又迅速觀察了一遍，真的沒人。
我松了一大口氣，這才把剛才憋的那口氣喘勻乎。
“哼。”有人在背後喘了一聲氣。
這突然的一聲差點讓我頭栽地上，又硬生生把那口涼氣灌進了肚子。
“沒水喝，俺也沒辦法哦。”她看了我一眼，嘴裏念叨着，然後跨過門檻朝屋裏走去。
我站在原地沒動，她沒叫我過去撐着。
她總叫我過去撐着，很重，她說她怕摔着，但是我覺得會摔地上的是我。
雖然她腳很小，尖尖的，我的和她差不多大，但是是扁的。我也見過它真實的樣子，但我從沒見她摔過。
“去耶喂，真楞人！”她突然大聲起來，聲音又粗又亮。
我轉頭就跑，跑出去拿桶。
這桶有我的腿高，是濕濕的木頭。我熟練地把它扔進井裏，然後憋上一口氣，再拽着繩子使勁拉上來。
一次不會太多，我試過灌滿，但那次我差點就被連人帶桶拽進了井裏。
最後再搖晃着把它倒進旁邊的缸裏，這算是完成了一次。又這麽提了好多桶後，我希冀地看了眼缸裏，希望它比我想象的多點。
還得再來一次，我擡起袖子擦擦額頭，握拳捶了捶手臂。
“把火點了，二娃快回來了。”咚咚咚的切菜聲傳來，我勉強把最後一桶水倒進缸裏，向竈臺跑去。
沒柴，我又跑進茅草堆，折了一把柴回來。
蹲在那裏的時候，我忍不住心情快活起來。這活兒算是我最喜歡的，不用跑不用使力，把火點着了就算成功。
不一會兒，有人進了院子，那頭棕熊回來了。
我吹的更賣力了，滿頭大汗地對着那一窩柴火伺候着，就差把頭也伸進去了。
“二娃回來了，吃飯哇，快妥了。”
她讓他等着吃飯，那棕熊卻“嗯”了一聲後拐進了茅草堆旁邊的茅草屋。
“礙事的，起開！”她拿腳扒拉了我一下，我腿上沒勁，直接順着力滾在了地上。
我就說她總讓我撐着是想重死我，她怎麽會摔倒。
接着她又大聲說：
“喂過了！有湯有飯的！”
涼水跟鐵塊餅。我替她在心裏說清楚，然後跑到一旁不起眼的地方蹲下。
我一邊聞着早吃膩的野菜味，一邊無聊地看了幾眼毫無動靜的茅草屋，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吃飯二娃。”這聲叫喚把他叫出來了。
他拴好門鎖，走到桌子邊坐下，端起碗就吃。
吃到一半，他放下碗，朝角落裏看過來：
“上這吃，什麽德行。”
他話音剛落，我就端着那個缺了角的碗蹲到了桌邊。
他見我這副不喜人的樣子，忍不住皺眉，“膽小的，一點男娃樣子沒有。”
旁邊只吃糙米飯不吃菜的女人接着他的話說：
“那貨身上帶的，肯定是！骨頭裏的改不了。”
棕熊沒反駁，只是說：“娘，俺給她送就行了，你不用跑那一趟。”
她那口幹飯可比我碗裏的香多了，嚼個不停，“你下地累撒，還記挂個那，娘能動，不累你！”
吃過飯，我抱着一摞碗去洗，突然那茅草屋裏傳出一聲“嗙！”的響動。
我下意識朝那邊看了一眼，卻一點過去的意圖也沒有。
第二天早上，我沒去找虎子，而是跑到了村東頭。
一路上，我沒讓任何人看到我，以免他們去告狀。
“啪嗒——噠。”
我翻上牆，朝院子裏扔了一顆大的石子，又扔了一顆小的。然後從牆上跳了下來，跑走。
我熟練地走到一處僻靜的荒地，這地方沒人發現，我是第一個發現的。
等爬進石洞，我掏出兩個昨天下午棕熊娘炸的面團，将其中一個塞進嘴裏，慢慢地嚼着。
吃到一半的時候，外面響起了樹枝斷裂的聲音，我高興地爬出去，沖外面小聲喊：
“文钰？文钰！”
文钰小心翼翼地繞過石塊跟雜草，聽到聲音後他擡起白淨的小臉，對我笑：
“小未！”
“給！”我着急地把手裏那塊完整的“好吃的”遞給他。
他接過，習慣性地問：“沒被發現吧？”
我搖頭，然後拉着他問了一堆：
“昨天幹啥了？前天呢，都幹啥了？有好玩的嗎？”
他咬了一口手裏的面團，見我盯着他的嘴不放，把手裏剩下的那個掰開兩半，其中一個給了我：
“每天都在認字，我……”他猶豫該不該繼續說。
我咬着他多給的那半塊，催他，“你咋啦？”
“我……我娘死了。”
“啊？”我舔着手指，不明白，腦海裏想象到棕熊娘的樣子，頓時覺得文钰真苦，他居然有娘！
文钰也說不上來是傷心還是迷茫，他回憶着他爹的話：這就是你娘，昨兒晚上死了。
“我娘？她不是伺候你吃穿的人嗎？”文钰盯着地上已經變得青白僵硬的熟悉的憔悴女人。
“是啊，是伺候俺的啊。”
“…先生不是說，娘是生我的人嗎？”
“是啊，怎麽了？”他爹手裏搖着把扇子，不耐煩地問。
文钰回過神，勉強笑笑，“沒事，我就是以為…我娘早就不在了，沒想到她能是…我娘。”
“娘不好，文钰，沒娘好。”我認真地對他說。
“可是先生說娘是最好的人！”他辯駁着。
我又想起棕熊娘對棕熊，她每天給他做飯，還給他做鞋子穿！
我擡起腳，看着腳上爛的不成樣子的布鞋，問文钰：
“文钰，你知道我娘在哪兒嗎？我是不是也有一個娘呀？”文钰有，連棕熊都有，那我肯定也有！
“我不知道呀。”文钰眨眨眼睛，“但是先生知道的可多了，我去問問他！悄悄的！”
“算啦。”我扭過頭，比起什麽娘不娘的，我更在意文钰會不會被他爹打。
“對了！我教你寫我的名字吧？”文钰突然說。
小孩子的想法總是很跳脫，兩個小孩子更是想說什麽說什麽。壓根就沒有什麽能讓他們過分糾結的事。
“好啊！”我不識字，但文钰會。我的名字就是他起的，五個道道就是，我會寫。
找了兩根短樹枝，一人一個，他畫我學。看過一遍的東西，我不會忘，所以跟着文钰學了一遍我就會了。
我們又鑽雜草裏鬧了一會兒，趕在火球大熱起來之前分開回了家裏。
今天不遲，我直接進了院子去找木桶，剛拖起小半桶水，正喘氣，就聽不遠處的那間茅草屋又“嗙！”的一聲。
我一點沒往那邊瞅，繼續挑水。果然，我還沒把第二桶拉上來，棕熊娘就出來了。
“悄了靜的不行？別把外家男人引進來了！個便宜貨！”
她掐着腰喊，聲音又粗又亮。
我忽然有點想尿，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有點了，現在實在憋不住了。
我扔下手裏的桶，菜地裏找了個角落，解開褲子就要蹲下。可我剛蹲下，棕熊娘就大聲地吼：
“誰讓你蹲着尿的？站起來！”比剛才吼“便宜貨”的聲音還要大，我硬生生憋了回去。等我捂着肚子站着等尿的時候，已經死活尿不出來了。
剛才實在是急了，忘記站着了，我後悔地想。
這天中午火球很紅很大，我盯着盯着一不小心就給眯了過去，時間不長，我卻是驚醒的。
棕熊娘拉着我在院裏磨豆子，我低着頭，使出全身力氣去推石磨。
磨子轉的緩慢，效率自然也低。棕熊娘讓我把吃的飯吐出來，我嘔了半天沒嘔出來，她便叫棕熊過來幫我嘔。
終于嘔出來了。我數了數地上的牙齒，有十顆。
這時忽然有人沖進了院子，一個女人，身後帶着一個跟她差不多高的男娃。
是虎子娘跟虎子。
她神色急切，慘着聲音說虎子哥掉河裏了，想讓我們去幫忙救人。
棕熊娘卻是不信，“怎麽能！他怎能掉坑裏頭，不會。”
棕熊也說，他是笑着說的，“原來是這個啊，沒事。”
虎子跟他娘氣的不輕，又跺腳又急得罵人，“真是歹人！怎不信，怎能不信俺！你們真的得跟俺走！”
虎子探出頭，“走吧！去看看！”
他們還是不放棄，又好說歹說了一通，最後沒辦法，他們好像很着急的樣子，看實在叫不動我們，便急匆匆跑走了。
我看了眼他們的背影，跟了上去，棕熊跟他娘沒說什麽。
我是跟文钰一塊出來的。我們剛出院子，就看到那娘倆已經拐了彎，跑的真快。
我奮力狂奔，想要追上他們，文钰在我身後跟着。
眼見就要跑到那娘倆消失的拐彎處，我忽然聽到一個迅猛無比的腳步聲，還有塑料袋子的抖動聲，正從那截看不到的拐彎處傳來，越來越近。
我一驚，腳步趕緊剎住，掉頭就跑。
同時，在我轉頭的一瞬間，那個拿着塑料袋的人影已經瘋狗一般逼至了我的身後。
我想要大喊，卻發現嗓子完全說不了話，只能勉強用全身力氣頂出一聲短暫且充滿恐懼的“啊！”
——嘩啦啦嘩啦啦，聲音好大。
我看到文钰沖了過來，他大吼一聲，沖了過來，在我還沒被套進袋子裏的前一刻。
我十分懼怕那個袋子，因為那個人下一秒就用那個大袋子把文钰的頭套住了。
嘩啦啦嘩啦啦，那聲音真大，文钰在掙紮。
可那個人比他高太多了，力氣也是。我在離他們兩米遠的地方目睹着這一切，快結束了，要快點了，我心想。
我走到了文钰的背後，掏出一把刀，把它刺向了那具我最熟悉的身影。
他一下就停下了。
接着，那個巨大的塑料袋便套在了我的頭上，嘩啦啦嘩啦啦，好大的聲音。
…………
